第12章 有話要說
後面的夏珂筠繼續悄悄地退了幾步,聽到顧長煙臨危不亂地回答:「下來看看夏軍陣營的分佈,早上看和晚上看的感覺不一樣,興許能找到突襲的突破口。」她說話的樣子太過正經,讓人想懷疑都難。
「正好該回去了,前頭帶路吧。」
巡兵便不問了,眼裡依舊是疑惑,可看著顧長煙負手站立如戰神下凡的威嚴,便縮了腦袋。
臨走,顧長煙負在背後的手朝著夏珂筠打個手勢,然後頭也不回地回了浮屠山坳。
夏珂筠在原地徘徊片刻,獨自回了夏軍營地。顧長煙想讓她離開,這讓她很憂傷。
回去后左思右想,覺得心裡不是滋味,招來了自己的心腹侍女:「阿婉。」
「陛下。」
「帶人喬裝去趟新安都。」夏珂筠思索片刻,「把顧長澤和顧母給我帶過來。」
「帶顧家人?」阿婉疑惑。
夏珂筠尋思著找個一個好借口:「有顧家人在手上,才是對付顧長煙的法寶。」
「是!」阿婉隨即出了營帳。
夏珂筠閉上眼長長地舒了口氣,她怕封彧會拿顧家人來威脅顧長煙,也許,先把顧家人從新安都救出來,顧長煙便多了一個選擇。
而山坳里,顧長煙也在等待張哼和於哈二人的反饋。
掐著手指算算,廿九也快到了。
廿九戌時,她等著張哼的偷襲成功。如果沒算錯,過不久夏珂筠便要回大夏舉行祭祖大典,她想著趁那段時間,把趙恕趕出莽蒼原!
直到傳令兵前來,說是張哼和陳林已然匯合,只等廿九戌時一到便偷襲,顧長煙攏著的那顆心才稍稍放下來些。
無論能不能燒毀對方糧草,只要趙恕以為浮屠山已經開始轉移兵力,那就夠了。
自從顧長煙到了浮屠山坳之後,這裡突然變得很安詳。沒有糧草的擔憂,也沒有勝負的憂慮。顧長煙表現出來得鎮定讓眾人覺得她勝券在握。
廿九。
申時開始,張哼就在集合偷襲兵力。
顧長煙也停止了任何行動,只讓人去打探夏軍駐地的情況。從顧長煙出現之後趙恕便加強了營地周邊防衛,看起來,就算顧長煙不派人偷襲,大夏也開始準備大規模進攻把隊伍拉到莽蒼原中心。
這天突然又下起了大雪,明明馬上就要開春了。
經歷了史上從未有過的寒冷,寒冷便意味著乾燥。看著天氣,顧長煙便成竹在胸。
張哼是她一手帶出來的人,哪怕趙恕老謀深算,她也萬分信任他。
到了酉時,顧長煙如往常一般悄悄出了主帳。雖然那日被巡兵發現,不過她素來偽裝得很好。
因為夏珂筠想見她,一切苦難都不是困難。
只是換了個角落,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被發現的地方。
「長煙!」一如往日響起夏珂筠的聲音,顧長煙正了正身子,筆直地站在原處。她筆直若翠竹,就等著蛇形環繞。
夏珂筠一來便是一個猛抱,搓了搓手,呵了口氣:「今天真冷。」
她裹了見厚厚的紅色長毛裘衣,散了一席烏黑如墨的長發,被風吹起幾縷,似柳絮因風起。
顧長煙便羞紅著臉埋汰道:「這麼冷……也不知道……多穿點。」
夏珂筠偷笑幾聲,將手伸進顧長煙的盔甲裡頭。不涼不熱,顧長煙羞得更厲害了,她卻狡黠地笑道:「這樣就不冷了。」
顧長煙沒轍,看著時辰,快戌時了。
「今天天氣格外冷。」夏珂筠坐著侃道,「我在想,長煙會不會來赴我的約然後派手下去偷襲呢?」
她心裡猛地一驚,這是夏珂筠的直覺,還是趙恕的猜測?
如果趙恕早已料到……她怕張哼掉進趙恕的陷阱里。如此想來,頓時開始焦躁不安。
心思開始飄到了遠處,她的一點點變化都能被夏珂筠敏銳地察覺到。
夏珂筠睇了她幾眼,思索片刻,突然鬆開手沉下聲音:「長煙,你果然派人來偷襲了?」
浮屠山下的夏軍營地里寂靜得很,偶爾有巡兵舉著火把來回走路的聲音,都被大風吹得遙遠,一遍一遍地回蕩在空谷中。
不對,顧長煙並不是派人來偷襲浮屠山的營地,而是……
夏珂筠猛地一驚,雖然早就知道顧長煙遲早會攻打夏軍,但猝不及防就在今晚!她一著急,趕緊朝營地跑去:「我要去通知趙恕!」
顧長煙此刻冷靜了,一把拉住了她:「來不及了。」
她便待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在思考什麼。末了,才抬起頭含著淚光滿腹委屈:「你不會殺了趙恕吧?」趙恕是大夏的大將軍,南征北伐幾十年,可以說是大夏皇朝的頂梁支柱。
看她如此嬌羞可人,顧長煙突然笑出聲來,她垂眸看著地上的白雪,在夏珂筠眼中卻似花開了千里冰封。她回答:「趙恕要是這麼輕易死在我手上,還怎麼替你守衛你的江山?」
夏珂筠不是不相信趙恕,而是,太相信顧長煙。
「如果夏軍離開莽蒼原,我定不會動你的人一根汗毛,可是,在莽蒼原,今日我不打,明日就會被打。誰都不想成為被動者。」顧長煙說道,「所以,我想讓你早點回去,我和趙恕都沒有干擾,便可速戰速決了。」
夏珂筠的餘光在顧長煙身上瞥了一眼,而後從懷裡拿出一隻燒餅,塞到了顧長煙手中:「所以我才要待在這裡,既不能讓你出事,也不能讓趙恕出事!」
自那天相見,夏珂筠每天都會給顧長煙帶只燒餅,顧長煙習慣了,晚上少吃幾口,就等著她送來愛的食糧。
她舉手咬了一口,咀嚼幾口,坐在夏珂筠旁邊邊吃邊說:「雙方都不出事的前提是不打仗,打仗,肯定會有傷亡,即便主將死了也是常事。」
說得她平淡,可聽者卻無法同她那麼淡然。
「長煙,你的志向就是保家衛國,如果為國戰死,會有遺憾嗎?」她問得很認真。
顧長煙頓了頓,放下燒餅,咽下了嘴裡的食物。
遺憾?她的遺憾太多了。她想,若是父母給她一個男兒身,興許就不會有這麼多憾事。
她便深深地看了一眼夏珂筠,又默默地拿起了燒餅,裝作若無其事道:「有啊,以後就吃不到燒餅了。」
夏珂筠死死盯著她手裡的那隻燒餅,眼裡慢慢地出現一絲嫉妒,人生啊,活得不如一隻燒餅。她一把奪過燒餅,在顧長煙咬過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一口,舔了舔嘴唇,憤憤地丟給她。
顧長煙茫然地拿著無辜的燒餅,盯著夏珂筠咬過的那一口,想了又想,抬起手,又咬了一口。
夏珂筠見她依舊那麼無所事事地咬燒餅,心中更氣,又搶過來,繼續咬。
顧長煙便看著她不動了,她卻又強塞給顧長煙,看她繼續痴痴地咬了一口。還沒伸手開搶,她已經把燒餅遞到了自己眼皮底下,好像再說:「該你了……」
夏珂筠默聲接過,配合地咬。
這回顧長煙忍不住了:「你沒吃晚飯的話就吃吧,我吃過了,不餓。」
夏珂筠一頓委屈地就把燒餅丟進了她懷裡,又好氣又好笑。顧長煙除了行軍打仗極致敏銳,平日里若是和她在一起,單純天真的讓她不忍直視。
於她們這般從軍從政,到底是沒有什麼簡單的人物。只是心裡那片簡單純凈的空間里,還住著一個人而已。
顧長煙結果燒餅,瞅了瞅,低頭看看夏珂筠,默默地啃了起來。
這燒餅的味道並不好吃,比起夏珂筠宮中的四海珍奇寰區異味有天壤之別,只是被夏珂筠咬過,想到此處,她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夏珂筠側眼心疼地看著她,她見過軍中將士臨戰前的狼吞虎咽,軍中的人進食是當真沒一點講究的。
「好了,我不走了,你就天天能吃燒餅了。」夏珂筠嘆了口氣,交叉著手指一個人嘀咕。
她驀地停下來,抬起頭:「去祭祖大典,就不要回來了,如果戰事穩定,我會去找你。」
夏珂筠猛地一震,祭祖……她都快忘了這回事了。
在莽蒼原的日子過得特別快,起先盼著顧長煙能來,後來不時與她相見。心中抑鬱,又思及今晚趙恕會被偷襲,便越發躁動不安。
顧長煙剛剛吃完了整個燒餅,拍了拍手心,搓了點雪清洗。寒氣逼人,雪在手心從皮膚滲入骨子裡。
背後是空曠的冷風直襲脖頸,顧長煙扶著劍剛想站起來,便感覺到背後被柔軟地擁抱。夏珂筠整個人傾身附了上來,臉埋在她冰冷的盔甲上。
她蹲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她怕一動,磕到了夏珂筠,也怕一動,溫暖便消失殆盡。她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很久。
任風吹,寒夜中漂泊無依的風在低聲吟唱;任雪飄,寒冬下結伴而行的雪在風中舞蹈。火把在簌簌燃燒,腳步聲久久回蕩,似有遠處被風帶來的廝殺聲,還有血濺白雪的將士的怒吼響徹偌大的莽蒼原。
「阿……筠。」顧長煙紅著臉,輕輕喊了一聲。
夏珂筠不放手,也不動。盔甲的冷氣直逼臉上,比天氣似乎更冷些,她能感覺到那般厚重,像背了一塊鋼鐵在身上。莽蒼原若是沒有這麼多鐵礦多好,這裡就不會有戰爭,也不會有顧長煙和她。
她突然放了手,顧長煙直起身子,看見她寫滿憂傷的臉:「你……怎麼了?」
她在想今晚趙恕軍營的事,誰輸誰贏?也在想祭祖大典的事,她若是回去了,又要過多久才能見到她?
此刻,她不知道風雪從哪個方向來,也不知道自己身處風雪的哪個方向。
「長煙,有句話我想對你說。」
顧長煙的手微微一顫。
「前些天氣象官推測今日極寒,我們就猜到南澤軍會發動突襲,目標肯定是存放糧草的月牙一側。所以……」夏珂筠頓了頓。
顧長煙露出一絲淺淺的笑,這是她的長項。
「我早就猜到趙恕會想到我的行動,即使他想不到,我也要防著軍中細作。」她說得簡單又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