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夫英雄者
顧長煙靜靜地看著她。
聯手?更好的解決方案?她不敢想太多,但是夏珂筠的一句話沒錯,如果站在葛爾部的立場上,她還會覺得這是一群野蠻人嗎?
南澤和大夏,只有一段短暫的和平時期,往日里大小戰爭不斷,致使生活在邊境的部落難以生存。
她思前想後,回頭看了看門外:「可現在並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得想辦法離開。」
天色漸黑,去蒙縣掠奪的葛爾人已經回來,外頭點起了篝火,鼓聲琴身嬉笑聲,沙那說晚上要慶祝。
她扯了扯兩隻手腕,麻繩綁了死結,連手指都動不了。於是揚了揚下頷:「阿筠,轉過去。」
夏珂筠轉過身,最大限度地提起手腕,她便俯身,用牙齒咬了咬綁住她手腕的死結。
她的手上有獨特的紅梅芳香,順著麻繩攀上她的鼻子,顧長煙輕輕嗅了嗅,就像顧府院子里那株栽了五六年不枯的紅梅樹,芳香沁人,撩動心弦。
她輕啟朱唇咬住了環在夏珂筠手上的死結,麻繩的味道很奇怪,她只是皺著眉,想將四節抽出來,突然門帘子被人撩開,門外的篝火紅光灑了進來,她驀地一驚,連忙起身。片刻之後,帘子又蓋住,重回一片漆黑。
但她聽到了呼吸人,淺淺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是有人進來了。
「誰?」她斂了呼吸,蹙眉問道。
房間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片刻,才聽到姑娘小心翼翼的聲音:「顧將軍,是我,我來救你!」
夏珂筠驀地心裡一緊,這姑娘的聲音帶著部落女子獨特的沙啞和磁性,她壓著聲音,既有女子的柔和又有男子的剛硬。
她覺得,如顧長煙這般「處處留情」,她得警惕著些才是。
果不其然,顧長煙恍然回答:「代玥?」
「嗯!」代玥不敢大聲,「難得你還聽得出我的聲音!」
「當然,」顧長煙寬心道,「你的聲音這麼有特色,我怎麼會忘了。」末了,似乎記起什麼,又說道:「阿筠,這是葛爾部的副首領,代玥。」
「先別說這麼多了。」代玥走到顧長煙的身後解繩子,「白天我在塔拉部,剛剛才回來,聽說沙那抓住了你,所以偷偷溜進來看看。你去哪裡,為什麼會被我沙那抓到?」
「說來話長,」顧長煙嘆口氣,「不過也不是最壞的結果,代玥,從這兒到大夏靈安,最快需幾日?」
「十五日。」代玥一邊解繩子一邊回答,「顧將軍,你要去靈安?」末了,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夏珂筠,「難道,你真如沙那所說的,通敵賣國?」她手上的動作漸停,背叛這個罪名在部落里,是無法饒恕的大罪。「顧將軍,我一直視你為女中豪傑,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代玥突然間提高了音量,外頭的守衛聽見了,打開了門帘子。
沙那站在門口,火光映紅了臉,也映出了房間裡頭的情形。
「代玥,你在這裡幹什麼?」
「沙那。」代玥站起來,朝著沙那微微鞠躬,「我來看看顧將軍。」
她說得太誠懇,沙那隻皺了皺眉:「帶出去!」
隨即來人推著顧長煙和夏珂筠,她們聽見沙那說:「這是我們尊貴的客人,今天我們的勇士收穫頗多,我們要讓我們的客人和我們一起分享喜悅!」
代玥默默地跟在後頭,等把顧長煙壓出去了,才開口問道:「沙那,顧將軍如今是投靠了大夏?」
沙那不敢肯定:「我只聽說封彧在捉拿顧長煙,至於她有沒有投靠大夏,我並不清楚。」
「那麼顧將軍為何要保護大夏女皇去靈安?」代玥又問道。
那個世有雙姝的傳說從新安都到靈安,從靈安到葛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個叱吒風雲的女將軍,一個頗有手段的女皇,從誰都不服誰到惺惺相惜,也只是換得世人一句可惜。
「這個我不懂。」葛爾人並不多聰明,卻坦誠得很,「代玥,去篝火那邊玩,南澤和大夏的事情與我們無關,我們只要整個部落吃飽穿暖。代玥,我知道你敬重顧長煙,我不會把她怎麼樣,但是那個夏珂筠,她是大夏的女皇,她可以為我們換來部落的財富!」
「顧將軍屢次讓我們葛爾部受到重創,你也可以放了她嗎?」代玥繼續問道。
「我們葛爾部敬重英雄。」沙那回答,「我們搶蒙縣的食物和衣服,顧長煙是南澤的將軍,她有義務保護蒙縣,我們打不過,是我們實力薄弱,這也說明顧長煙是個幹將!但是,如果她真的投降了大夏,那麼英雄變成了狗熊,我們就殺了她喂猛獸野狗,毫不留情!」
沙那雖然野性,但葛爾有葛爾的原則。他們的原則太過純粹,準則也不能迂迴。
代玥便不說了,操著一口沉穩又沙啞的嗓音,往篝火旁走去:「我去篝火旁玩,我想知道,顧將軍是不是一個叛國之徒!」
顧長煙和夏珂筠此刻就在篝火旁,一地的佳釀酒香,大伙兒圍著火唱歌,給回來的戰士們慶祝。
戰利品都是糧食和衣物,顧長煙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代玥抱著酒罈子坐了下來,伸手遞給顧長煙,一愣,笑道:「你的手被綁著,不方便,想喝的話,我喂你啊!」
「不要喝!」顧長煙還未答話,夏珂筠已然介面。
「顧將軍為什麼要聽你的?」代玥瞥了她一眼。
此刻的夏珂筠坐在顧長煙身旁,在葛爾部膀大腰圓的女人們中間顯得嬌柔而弱不禁風。葛爾部以健壯為美,對於新安都和靈安那些弱柳迎風的名門閨秀,她們無法欣賞。在荒漠,人煙罕至的環境中,柔弱就代表著死亡。
他們不僅要去蒙縣搶食,還要和周圍的小部落戰鬥,都是為了活著而戰鬥的人,自然不比夏珂筠這般嬌媚。
夏珂筠盯著代玥,咬了咬下嘴唇:「喝酒傷身,所以不喝,有什麼為什麼?」
「顧將軍曾經連飲三壇只為鼓舞士氣。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你不懂!」代玥拔出壇塞子,一手拎著壇口,朝著顧長煙,「喝!」
也不問顧長煙同不同意,直接往她嘴裡倒。顧長煙沒張嘴,琥珀色的酒水從臉上一落而下,嘩嘩的水聲,濕了髮髻和衣襟。
她閉著眼,酒水刺得眼睛生疼。
代玥猛地起身,將酒罈子往地上狠狠一摔!
「砰」的一聲,罈子碎了一地,歌聲驟停,篝火旁的目光如數集中在代玥身上。
這裡的夜晚寂靜時只有風聲,黑夜的烏黑似被凝聚了起來成了黑洞,讓人不敢離開火光往前一步,生怕掉進無法|輪|回的結界。
「為什麼她叫你不喝,你就不喝了!」代玥發狠時的聲音愈發啞而沉,竟有種雌雄莫辯的詭異敢,「那個爽快的顧將軍去了哪裡!」
顧長煙坐著,雙手綁在身後,抬頭,漠然地看著。
她沒看代玥,她看的是她身後無邊無垠的黑,它像永不見天明的極夜,將人心也拉入百丈深淵之中。這種黑暗帶來的不是恐懼,而是對人生和死亡的探索,是無明的真諦。
「長煙,你沒事吧?」夏珂筠著急地撲過去,她的臉濕了,順著臉頰還有不斷滴落的液體,那一臉茫然和疑惑看得人心裡疼痛。
良久,顧長煙才開了口,對著她淺淺地笑:「我沒事。」
如此親昵又溫柔,似要將一整個天空的黑暗都剝落下來,撥雲散霧,重見光明。
代玥似有所悟:「你果然……」她突然捂著胸口,心裡的崇敬驀地坍塌,信仰失去了歸宿,「你是個英雄,可你現在是為什麼!」她突然從腰間拔出刀,刀刃映著火光,耳邊是火跳耀的聲音。
「沒有為什麼!」夏珂筠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和顧長煙在一起,事事都有她保護,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女皇!
將軍一直在保護她,她又何時保護過她的將軍?
她的將軍被人潑了一臉的酒,被人拔刀相向,被人圍觀質疑,卻因為所有人都懷疑她背叛了自己的國家!
背叛這兩個字太沉重,哪怕夏珂筠日思夜想能讓顧長煙來大夏,在顧長煙還沒有明確表態之前,這群人憑什麼如此為難顧長煙!
「莫說長煙現在還沒有投靠我大夏,即便有,這同你們葛爾部有什麼關係?因為信仰,因為你們覺得她是個英雄?可這個英雄所率領的南澤軍隊在和我們大夏征戰的過程中讓整個莽蒼原變成了屠宰場,讓你們無出安家甚至食不果腹,這種時候,你們的信仰為什麼不坍塌?」夏珂筠步步進步,她本就是俯視慣了的人,如今看著代玥,居高臨下的凜冽眼神和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氣場,竟讓代玥退了一步。
「所謂英雄,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有吞吐天地之志,長煙有良謀,可她的大志不在南澤!」
「所謂英雄,敢為人之所不敢當為,敢當人之所不敢當,長煙的為和當都是身不由己!」
「所謂英雄,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南澤和大夏還在打仗,長煙她走了三年!」
「如此,我問你,她是個英雄嗎?」她的眼裡是比火光更為閃爍的光芒,是顧長煙許多年前看到的那個與金鑾寶殿之上驕傲的她。
代玥握了握刀刃:「這……」
「呵!」夏珂筠冷笑道,「你看,我只說了這幾句話,你就產生了猶豫。可是長煙於我,哪怕她志不在此,哪怕她身不由己,哪怕她棄了莽蒼原五萬將士,卻依舊是我心中的英雄!」
許是被夏珂筠的氣勢所嚇倒,周邊的葛爾部人緊緊地盯著這個在他們眼中毫無反抗之力的柔弱女子,一瞬間,竟有種不知名的……崇敬。
「你想說什麼?」代玥趁著聲音,陰鶩地問道。
夏珂筠揚了揚嘴角,轉過身去,對著千百葛爾部民,擲地有聲地開口:「我想說的是,你們不用崇拜誰也無須因誰的抉擇而喜怒,葛爾部的問題只有一個,如何在這個遼闊卻貧窮的邊境地帶不受困擾地生存!如何讓星星點點的部落以你們唯首是瞻!你們沒有辦法,但是我有,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