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回來了
兩人去了東邊第三的帳子。
那兒有人守著,火把昏黃,人影浮動。
於哈算不得什麼重要的人質,只是從莽蒼原而來的人,荒漠部落自然而然有了些敵意。
帳下的地牢也並不是多麼隱蔽的地方,因著在帳子里容易被人劫走,才設置了地牢而已。木月如此坦白告訴,也說明塔拉部並不看重他。
畢竟,顧長煙不在莽蒼原,她的部下也就沒了什麼威嚴。封彧親自帶人,就不會將於哈放在眼裡。被大夏困了如此久的莽蒼原駐兵就像被拋棄了的孤兒,哪怕今時今日死在荒漠,也未必有人會祭奠他。
有木月的幫助,帳外的守衛很快被支開,顧長煙和代玥偷偷進了帳子,按著木月的提示在木桌子下找到了地道的機關。
階梯昏暗,地道石壁上的火把不停地跳耀,影子被拉得纖長,像黑夜裡的狂魔亂舞。地道里陰森森的,偶爾有虛弱的咳嗽聲和啜泣聲。
不怎麼重要的人質都關在這裡,兩個人走了幾步,便看見了地牢里的於哈。
他蓬頭垢面抱膝而坐,一直警惕著籠子外頭。
顧長煙舉著火把揮了揮,火照亮了她的臉龐,她聽見鐵索與硬石板摩擦的刺耳聲,於哈抓著鐵門不可置信地喊道:「顧將軍?」
「於哈!」顧長煙聽得出他的聲音,滄桑有沙啞,火把在鐵牢外照了照。
於哈渾然一震,雙手顫抖著,「噗通」跪在了地上:「屬下辦事不利,還請將軍責罰!」
顧長煙心裡猛地一揪,頓時有了一種不詳地預感……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先出去再說!」好在她的忍耐力不錯,打開了鐵門,將他從裡面拽了出來。
隔壁的牢籠,披頭散髮的人頂著顧長煙,眼裡是針對的惡意,她回頭一看,代玥在地道口沒有跟進來。
葛爾部還要同塔拉部結盟,人可以是顧長煙救的,但不能和代玥扯上關係。
顧長煙心中理解,拽著正在自責的於哈出了帳子。馬兒在塔拉部外拴著,為了防止被塔拉部發現犯人被救,幾個人上馬往回跑了好一段路才停下來。
「你怎麼會被塔拉部的人抓到?」顧長煙問道。
於哈既然是顧長煙的老部下,她就自然曉得他的武功不賴,他走前帶了人,可是現在只有一個人。新安都和莽蒼原勢必發生了一些事情,才是他獨自來了荒漠。
於哈沉默了許久,一時間的寂靜同這遁入黑暗的夜晚一樣讓人有了深深的恐懼。
代玥突然停了下來,她看得出於哈有話要說。似乎那話不讓他說完,他連騎馬都不安心。
「顧將軍,塔拉部晚上是不會來追人的,他有什麼話要說,不如說完再走。」代玥素來直截了當,此言正和於哈心意,顧長煙還未回答,他便再次跪了下來。
代玥看得出,他悲憤和憂傷的表情都足以說明,這裡面有事。
「是不是新安都出事了?」顧長煙握著拳頭,發問。
於哈低著頭,黑夜中他看不見地面,但他似乎看得很認真。
代玥則似恍然大悟,新安都出事?莫非,顧長煙同夏珂筠走得那麼近,不只是因為感情,還因為……此中有什麼不可說的原因?
她側耳聽著,風簌簌,寂靜讓人感到害怕。
「是。」於哈點頭,悲愴地回答,「將軍讓末將去護送老夫人和顧少爺,等末將趕到新安都將軍說的地點時,他們並沒有出現,顧府的人說,顧將軍一離開新安都,老夫人和少爺就被平王府的人帶走了!末將去平王府打聽,此時平王已經離開新安都,信未送到,關於顧家的事,平王府一概不提。末將日夜兼程趕回莽蒼原,聽到的消息卻是……」
他沒敢再說下去,顧長煙悶悶地開口:「聽到的消息是我被大夏半路阻擊出了事情,現在莽蒼原都在找我,但是了無音訊,你以為我死了?」
「並沒有。」於哈回答,「顧將軍不會這麼死,我只是懷疑顧將軍為什麼會一個人被夏軍埋伏,莽蒼原包括去蒙縣尋找您的都是平王的親信,我懷疑平王是在追殺你,所以暗中進行調查。」
於是顧長煙便懂了,於哈獨自來荒漠,是以為她逃到了這裡。
她突然揚起嘴唇笑了笑,心中愴然,眼中含淚。
莽蒼原,誠不負她。
「謝謝你。」顧長煙輕聲說道。
「末將不敢。」於哈垂頭喪氣,「顧少爺和老夫人……」
久不發話的代玥突然直起背插嘴:「顧將軍,你的家人被平王抓去了?」
「還說不定。」顧長煙只能往最好的方向思考。
可代玥並不給她這個時間:「你剛出城,新安都就抓了你的親人,這說明,他並不信任你!將在外,不但沒有後方的平坦,反而還要惦記家人的性命,新安都是讓你來莽蒼原殺敵還是來讓你送命!」
「這是派大將上陣殺敵的態度?」她憤憤地說道。
於哈只是跪在地上,等求原諒。
顧長煙俯身將於哈扶起:「這不是你的錯,你對我忠心耿耿,是我沒有安排好。」她抬頭看了看天,「我相信長澤,如果封彧真的抓了長澤和我娘親,我就沒有在外逃亡的機會了。」
說罷,又看向代玥:「也許是因為三年前我做過讓他失望的事情,但他也一樣。」
代玥似懂非懂地看著她,三年前,莽蒼原一戰,南澤大勝,還俘獲了夏珂筠,一夜之後,女皇逃離南澤營地,再之後,顧長煙離開莽蒼原,從新安都消失。
倘若是尋常人未必能想得通此種聯繫,可代玥知道這層關係。
「即使這樣,在我們葛爾部,從來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哪怕此人做過有損部落利益的事情。」代玥握了握拳頭,「所以,既然讓你出兵,就不該再懷疑你!無論如何,以家人性命相威脅,這一樣是我們葛爾部所不恥的事情!」
她說得字字鏗鏘義正言辭,可仔細一想,也確實如此。
顧長煙想,葛爾部的束縛不少,可似乎並沒有過分的事情。他們的正直是純粹的正直,他們的善惡也是如此,因為貧困和飢餓去掠奪,因為崇拜而崇拜。
就如夏珂筠之前所說,在你的眼裡,葛爾部是蠻子,是侵略者,可倘若你是葛爾部的人呢?因為兩國戰爭而不得安生,連可以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飢一頓飽一頓,為了活命去搶奪。雖然這不是個理由,但是,我們可以改變對不對?
沒錯,改變。
夏珂筠答應改道新四河,答應幫助葛爾部,也是對荒漠的一次改變。
倘若分散變成集中,話語權就會大大增加,也便不用煩惱被新安都和靈安歧視。既然他們活得有勇氣,就可以無所畏懼!
「回去吧。」顧長煙翻身上馬,「明天的太陽還要照常升起,我自己的事情,還是需要我自己解決!」
代玥便不說了,她的心裡是葛爾部,顧長煙的事,只當是哪怕她真的反了,也算給了她一個讓人理解的理由。
「於哈,你要回莽蒼原嗎?」顧長煙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問道,「我還不知道我接下來會做些什麼,莽蒼原我不能回去,可你駐邊十多年從未離開過,你在將士們的心裡一樣舉足輕重。回去吧,封彧只針對我不會拿你和張哼開刀。」
「顧將軍!」於哈心中感激。
「不用提起我讓你去新安都的事,也不用告訴封彧你找到了我。」顧長煙遙遙地望著遠方,一聲長嘆,「回去告訴張哼,想要在莽蒼原好好活著,不要交出五萬莽蒼原駐軍的兵權!」
「顧將軍何時回來?」於哈仰望著馬上的女子,風吹起髮絲飛舞,她堅定決絕,眼中沒有失落迷茫,只有如星光般璀璨的希望。
「不知道。」顧長煙回答,「也許明天就回來了,也許一輩子都不回來了;也許回來上陣殺敵,也許回頭就成了敵人;也許活著回來,也許死了回來!告訴莽蒼原的兄弟們,是我顧長煙對不起大家,但我此生憾事太多,我不想再為封彧出生入死了,我只願為我自己赴湯蹈火!我走了,有緣再見!」說罷踢動馬腹,疾馳而去。
代玥緊隨其後,只有於哈在原地站了很久。
——想要在莽蒼原好好活著,不要交出五萬莽蒼原駐軍的兵權!
顧長煙和代玥回到葛爾部駐地時,天已微亮,喝醉的人們睡醒了,只看見有個單薄的女子獨自一人坐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望著塔拉部的方向一動不動。夏珂筠一直沒睡,一直在等顧長煙回來。
她真怕路上遇見了什麼情況,顧長煙就不回來了。
她害怕她的不歸又是三年。
直到遠處傳來馬蹄聲,漸行漸近,熟悉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整整坐了一晚上的夏珂筠才飛一般地跳了起來,朝著馬兒的方向飛奔而去。
昔日女皇風采撩人,哪怕是粗布麻衣,也都是旁人模仿不出的優雅。
「長煙!」夏珂筠停住腳步,歡欣鼓舞的像個青澀的少女,「你回來了!」
代玥識相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看到夏珂筠的那一瞬間,顧長煙便想到了代玥去時的話:當你無法直視自己內心的時候,你會猶豫彷徨;當你坦然面對自己的時候,你能戰無不勝!
戰爭如此,感情如此。
她抱住了撲過來的夏珂筠,紅著臉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嗯……我……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