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於公於私
莽蒼原的雪積了半腰高,常年不化。因著經常兵戎交接,除了軍隊便沒有居民,通常都安靜地很。
大夏的駐地,夏珂筠收到了來自新安都的信函,是封彧寫給她的。
當年她和封彧也算有點交情,兩國關係融洽時,大夏和南澤之間的往來都是封彧在負責。也算是老熟人,夏珂筠素來不敢小覷封彧。
顧長煙還沒過來時,她寫信挑釁過封彧,此次收到新安都的來信,心裡難免忐忑不安。她有不好的預感,他會這麼輕易地派出顧長煙,就一定留了後手。
她打開信封,一張薄薄的信紙,墨汁從紙后滲了出來,幹了,她只看到顧長煙三個字。
心裡猛地一提,腦海中便劃過顧長煙的身影。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突然一拍案幾!
怒氣不由地上升,手心將信紙攥了起來,揉捏成小小的一團。
手越來越用力,按著桌子,指甲劃過木桌,發出駭人的摩擦聲。封彧!
「陛下。」侍女在一旁心驚膽顫,並不知道她在火什麼,一溜煙兒地跪了一排,「陛下息怒。」
她喘著氣,眼中有戾氣一閃而過。她是不會武功的,可周身的氣場,卻帶著與生俱來的皇者帝氣。
封彧竟然拿顧長煙的家人做威脅?!
掐指一算,那天在雪山丘見到她,已經隔了好幾日。
兩軍像是說好了一般,誰都沒有動作。
「陛下!」趙恕突然闖了進來,「南澤有動作了!」
「哦?」夏珂筠一揚眉,「顧長煙派人去給浮屠山坳送消息了?」
「陛下英明!」趙恕沒料到夏珂筠如此先見之明,想來,和三年前那個莽撞的女子竟截然不同,「這些年陛下的用功,讓臣倍感欣慰。」
夏珂筠悶聲不吭,哪裡是有多少進步,只是她太過了解顧長煙而已。
「趙將軍怎麼想?」她問道。
「麒麟山口雖然險峻,卻是去浮屠山坳的必經之路。」趙恕回答,「臣派人去那裡攔截。」
「嗯。」夏珂筠點頭,「不用派人了,我去。」
「這……」趙恕惶恐,欲要阻攔,卻被夏珂筠一語打斷。
「你就算派上千人,也未必能在麒麟山口攔到人。」她說,「我去,雖然攔不住人,但肯定不會有傷亡。」她成竹在胸,末了,捏了捏手中的紙條,「派一隊人保護我就可以。這是命令。」
夏珂筠很快就從駐地出發,一路前行目標直指麒麟山口。
雪中難行,身強力壯的將士尚且要緩下速度,她卻不曾有片刻駐足。
而此刻的南澤駐地,陳林一個人在主將賬內徘徊,顧長煙之前下令讓他去浮屠山坳報信,一眨眼,卻自己跑了出來,話也沒說丟了十萬大軍給他。而他給封彧的信中,說得卻是顧長煙有意擺脫陳林的監視。
真是個狡詐的女子!
南澤十萬大軍要是毀在他的手上,他陳林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追上了了嗎?」他焦急地問急腳子。
「沒有。」探子彙報,「顧將軍熟悉地形,我們沒法追蹤到她的行蹤。」
浮屠山坳的駐軍雖然不過五萬,卻是土生土長的莽蒼原戰士,戰鬥力不會比十萬調遣來的軍隊低。
他錘了一下桌子:「備紙筆!馬上把這封信給平王送去!」
顧長煙此時正行走在去麒麟山口的路上,深知陳林會將她的一舉一動彙報給封彧,她才會故意說讓陳林去報信。這會兒就算他再彙報給新安都,等封彧收到了,她也已經和舊部匯合。
只是,她盼望此刻,顧長澤不要辜負她的期望……
大雪封路,這裡都稱不上銀裝素裹,因為本就是荒涼的。
開了一半的鐵礦山被埋得嚴嚴實實,她還記得三年前在莽蒼原,開鐵礦鑄兵器,南澤駐軍的武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如今群龍無首,被大夏打得潰不成軍。
天地蒼茫,唯有鐵甲森然的女子,昂首闊步地前行。
她記得封彧的話:倘若有幸活捉了夏珂筠,就帶她來這裡看看你顧長煙的狼狽和懦弱,也好讓她明白,和你顧長煙被稱為雙姝,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如今她看到了一個比那年更加優秀的夏珂筠,那麼,為了不成為她齊名雙姝的恥辱,她必須成為從前那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顧將軍!
從回到原部隊開始,讓雙姝變成無法超越的——世無其三!
阿筠……
遮天蔽日的風雪,迎面而來的冷風,入刺椎骨的寒冷,只有信念是堅定的。
麒麟山口和莽蒼原的任何一處一樣,積雪浮雲端,霽色徒增寒。耳邊是風聲封山,她張望了一眼。雪中馬兒不能前行,不如徒步來得快,好在她身手矯健,竟也沒能耽擱片刻。
到了山口突然停了下來,地勢熟絡,找了個隱蔽處,拿出乾糧小憩片刻。
麒麟山口是個好地方,是不是,阿筠?
此時的夏珂筠,剛好到了麒麟山口的不遠處。她看著大雪封山,微微蹙眉:「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山口一圈,誰都不許跟來。」
「陛下,這兒很危險!」
夏珂筠卻笑了笑,無所畏懼:「如果南澤的人還沒來,那麼你們守在這裡,一旦出現人影,就地解決;如果他們已經到了,為了趕時間,一定在去浮屠山坳的路上,不會逗留。危險在哪兒?」
隨行的侍衛說不出哪裡不對,又說不是哪裡對。
夏珂筠呵了一口氣,一個人徑入茫茫白雪。
顧長煙讓陳林去浮屠山坳通風報信?那可是她的心腹軍隊,她一定不捨得。心裡卻悵然:長煙,你會不會等著見我一面?
雪洞里的顧長煙坐了好一會兒,看著天色將晚,走到洞外瞥了一眼。
依舊是茫茫的白,沒有見到心底那抹紅。雙手交叉茫然思索:阿筠,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會去浮屠山坳,你會來嗎?
直到日落西山,最後那點光亮消失殆盡,顧長煙打了個哈欠,闔上了眼。
夢裡都是那抹紅色的身影,如何都揮之不去。
口中呢喃了一聲:「阿筠……」
夢裡的那個人便回答:「咦?你居然醒著?」
素來警覺地她突然感覺到人的氣息,猛一睜眼,便看見夢裡的那種顏色清晰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揉了揉眼,生怕這是夢境。
「我剛到,以為你睡著了,沒想到你是醒著的。」夏珂筠坐了下來,「走得累了,有水嗎?」
顧長煙默默地遞過水壺,認真地看著她。
這不是做夢。
「怎麼了?」夏珂筠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她立刻撇開了眼,說話都不利索了:「沒……沒有。」
夏珂筠抿了一小口,還過水壺,笑得比池中菡萏更燦爛些:「趙恕說南澤派人去浮屠山坳,麒麟山不適合大軍行走,我料想定是你自己去和老部下匯合了,便想著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的在。」說罷,湊近了些,呵出來的氣息在顧長煙的面前縈繞不散:「你躲在這兒,是在等我嗎?」眼中媚態,盡顯無疑。
這個雪洞——三年之前她就來過,顧長煙說,大軍無法穿越麒麟山口,如果要逃生,這裡可以是一個歇腳點。後來顧長煙放了落入陷阱的夏珂筠,她便在這裡歇過腳。
顧長煙坐在原處紋絲不動。她的氣息在撥動她的弦,心裡在回答是,口中說出得卻是:「走了很久,所以在這兒休憩。」
夏珂筠眯著眼睛看著她,抱胸撇嘴:「既然不是來等我的,那我先走了,改日迎戰時再見!」
說罷起身,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顧長煙頓時急上心頭,脫口喊道:「阿筠!」
夏珂筠故作為難地回了頭:「顧將軍有何指教?」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陛下,天降大雪,不便行走,有傷龍體,不如明日再走?」
「你這是在留我嗎?」夏珂筠立刻蹲了下來,傾身在她面前,「你要是說你在留我,我就留下來了。」
顧長煙原本緋紅的面頰更紅了一層,說話更是不利索了:「我……是……也不是……」
夏珂筠被她的窘迫逗得開懷大笑:「我記得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可沒有這結巴的毛病。是幾年不見,臉皮變薄了?」
那是因為……初見時,她在她眼中,不過就是一個鄰國的女皇,僅此而已。
顧長煙伸手抵了抵下巴,嚴肅地回答:「不及陛下臉皮如此有韌性!」
夏珂筠笑得越發開心:「我若不是如此有韌性,又怎麼能厚著臉皮帶兵來莽蒼原,又厚著臉皮讓南澤派你過來?」
提及此事,顧長煙便收起了僅有的那點兒羞澀:「阿筠,你是……真的要拿下莽蒼原?」
夏珂筠驟然收起了玩笑之心,女皇的威嚴自內而外地散發:「於公,莽蒼原是南澤的天然屏障,又有豐富的資源,你知道,大夏國內礦產貧瘠,我需要莽蒼原;於私,三年前我兵敗莽蒼原,我需要用它來證明我的能力,此次出兵舉國矚目,我輸不得。」咬了咬嘴唇,回問:「長煙,那麼你呢?」
顧長煙的眸色暗了暗,低頭沉沉地回答:「於公,我是南澤將軍,莽蒼原是我一直以來的駐地,我必須和我的手下保衛這塊土地;於私,顧家祖訓,只要顧家一日還有兵權,必保南澤邊境無患。所以,我不能丟了它。」
雪洞里一片沉寂,只有兩道呼吸聲輕輕淺淺。洞外的風聲愈發劇烈,如猛獸嘶吼孤魂哀嚎。一團白雪亂蓬蓬,驀地竄天驀地空。
「我知道。」夏珂筠抿了抿嘴,下唇咬出一道緋紅的印記,「可是……可是如果,南澤負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