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冷剛靈前
冷御風靜坐於馬車之中,其實他很想牽著她的手離開這裡,這個屬於他的女人在宮裡時說了什麼?不願失去自由的人生?在宮裡做他的女人是畫地為牢?該死的什麼是自由的人生?想他冷御風從出生至今都不知道什麼是自由的人生,該吃什麼,該穿什麼,該學什麼,一早都是安排好的。他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人生!雖然如今他大權在握,日理萬機,可每晚睡下腦袋裡總會盤算著,這個大臣將女兒嫁給了那個大臣,他們是否會結黨;或者南江又發洪澇了,這賑災的銀兩有幾成會分到百姓手裡;內閣里進了新人,此人究竟是否真正忠於朝廷,這朝廷里的事有千萬樣,這千萬樣事都在他的腦子裡打轉。醒來后又是一大堆能讓他從早忙到晚的摺子,他的自由又在哪裡?
沒多久,冷府的大門再度開啟,出來的正是蒼老的寶叔與滿臉恨意的婷婷。那種恨意讓顧雨濃感覺到像被一盆冰水劈頭蓋臉的澆下來,它流入脖頸,流下臂膀與雙腿,直到手指尖與腳,渾身沒有一處是暖的。
「惠王妃怎麼會如此狼狽的站在咱們這落魄的冷府大門外呢?」婷婷自幼跟著冷剛,早已心生愛慕,只是自知身份低微,也不敢痴心妄想。但冷剛的死對她產生巨大的影響,她認為一切都是因為顧雨濃,才害得公子爺枉送性命。
顧雨濃看了看婷婷,她與自己初見時大相徑庭,雙目之中不再洋溢著純真,嘴角也向下耷拉著。她無法反駁她的話語,因為自己確實做了惠王的女人,這種關係是上天入地都無法抹去的。如果她在三天前恢復記憶,或許她還有一些顏面站在這裡。可如今,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向寶叔求情道:「寶叔,求你讓我進去看看他。」
「不敢,奴才只是個下人,惠王妃的稱呼折煞奴才了。蓬門蓽戶,惠王妃您走錯地方了吧?」寶叔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低眉順眼又冷冰冰的說著。
顧雨濃無言以對,曾經寶叔與婷婷對自己是極好的,只是因為冷剛的去逝才變成這樣。冷剛是當年冷將軍獨子,寶叔看著他長大,如今卻只剩下一捧骨灰,他們如何會不恨自己呢?顧雨濃的淚盈滿眼眶,她的十根手指頭都在微微顫抖著,無奈之下,她「嗵」的一下跪在那硬邦邦的地面上,任堅石割著柔嫩的膝蓋,任淚珠顆顆滴落。
「雨濃!」冷竹雲上前一步,面露不忍之色,可卻又止住。她這是在贖罪吧!她後悔與自己之間發生的一切糾葛,現在這是在向冷剛懺悔嗎?
所有人都被顧雨濃震驚,時間彷彿是靜止的,她的霸氣誰人不知?可她卻為冷剛自願下跪。
冷御風掀開馬車的帘子,寶叔等冷府的下人又是一驚,急忙下跪行禮。冷御風下得馬車,崔總管收到冷御風的眼色,道:「今日皇上率東征的幾位將士前來祭奠冷將軍亡靈,爾等速速退去。」
寶叔等人見到冷御風發話,只好退於一邊。
冷竹雲上前欲扶起顧雨濃,沒想到卻被她無情的甩於一邊,一瞬間冷竹雲心痛難擋,他自然知道她怪自己騙她,但他不後悔。他無法事事做君子,尤其對顧雨濃,他總會想出一千個一萬個的辦法來讓她忘不掉自己,就算是恨也得因愛而恨!
林逸與楊楓對望一眼,看惠王如今被姑娘折磨著,他們的心中才算是舒坦了一些。當初他們幾番猶豫,不知該不該將實情說出來,現在好了,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想他男子漢大丈夫竟欺騙一個受傷之人,實在可恨。可是他們又有點不忍,畢竟姑娘跟著惠王要比跟著皇上好吧,這段時間她又那麼快樂。如果不是軒轅雅瑤生事,現在大家都不是挺高興嗎?
就在甩開那隻修長而有力的大手后,顧雨濃站起來一步步踏上台階,她依舊能感受到婷婷那有如刀鋒一般的銳利目光。可她沒有停頓,邊走邊想象著當初他們將冷剛的骨灰送回來是什麼樣的情景。其實這個場景她已經想到過無數次,那時她已經率虎狼軍開始攻打魯國北部,正因為想到這些所以她才會有那麼堅韌的毅力堅持下去。林逸率先進去,將顧雨濃帶至冷家祠堂,也是安放冷剛骨灰的地方。
當她進入祠堂,一眼就瞧見置於香案上的白色瓷罐。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前邁著,想見他的勇氣像被瞬間蒸發掉,原來真正面對他的逝去還是那麼的難。顧雨濃心痛的問著曾經那樣一個俊帥不凡的人如今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他的音容笑貌尤在眼前,可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是他已經去了。她緩緩跪在地上,緊握雙拳,忍耐著心裡那永無止盡的煎熬。淚一直沒有停止過,這是戰後她第一次來見他。
顧雨濃身後的幾人都默不作聲,她與冷剛始終有婚約在身,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干涉的。冷御風早已瞧見冷竹雲布滿陰雲的臉孔,顧雨濃性格強韌倔強,從不任人擺布,經此一事,更是將他恨至極點,看來這冷竹雲的未來將會很黯淡。
「冷剛,我來看你了……」單這一句已讓她哽咽不已,心裡所想到的都是他對自己的好,而自己呢?竟然能夠心安理得的背叛他。回到印京城那麼久,她卻讓他一個人孤伶伶的在這裡等待。
顧雨濃終於明白,為什麼軍功宴上眾多朝臣都對她冷眼相向,原來她才是那個可恨之人!看著冷家十數牌位,此時她才知道冷家所有的男丁都是戰死的,包括冷剛!曾經他對自己說過,冷家的男人都要走上這一條路,當時單純的她以為他意指從軍,原來那時他已經做好隨時為大啟國犧牲的準備。
「我來遲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終於她無法忍耐的哭出聲來,磕一個頭便說一句對不起,不一會兒那剛包紮好的傷口又流出鮮血來。那血印在了她雪白的紗裙上,又滲到地面上。幾個大男人實在看不下去,紛紛伸手將她扶起來。
「不要碰我!」顧雨濃一聲怒喝,重重推開離她最近的冷竹雲,以手指著他蒼白而痛苦的俊臉道:「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一切都亂了,因為他的欺騙,她對他那深入骨髓的愛也不知該置於何地了!
冷竹雲不備,後退了兩步,他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時,平靜的道:「雨濃,你忘記曾經答應我什麼了嗎?過去的都已過去,人生總要朝前走。」
「你讓我如何朝前走?」她指著冷剛的骨灰,失控的道:「你告訴我,當我看著這樣的他,你讓我怎麼朝前走?我做不到!你走,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你當真永遠都不想看到我?」
「是的。」說完她不再看他,毫不留戀的轉身行至供桌邊,伸出纖長的素手捧住那白瓷罐,然後慢慢拉入自己懷中,口中不住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聲聲的對不起,也不知是在說自己來晚了,還是在為自己背叛冷剛而道歉。但聽在冷竹雲耳中卻讓他有如萬箭鑽心,此時的他連手指尖都是涼的,更不要說那一顆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
祠堂外的寶叔也流下淚來,他在冷府四十年,視冷剛如己出,如今那孩子只剩下一捧白灰,這讓他情何以堪?他在冷府這些年,面對的都是一場一場的心酸,將軍的離去,夫人的離去,公子爺的離去,哪一個不讓他傷透了心,冷府的人都死光了,可他這個沒用的人卻還活著。
又聽顧雨濃道:「冷剛,也許你我本不該相遇,我就是你命里的剋星,我給你闖了無數的禍,讓你在婚禮上受傷,讓你被樂正熾深暗算,讓你丟了一條命。你是我顧雨濃一生要守護的人,我卻把你弄丟了。誰把你從我手中搶走,我就殺了他。你知道嗎?魯國滅了,樂正熾深跳崖自盡。我為你報了仇,這便叫做以牙還牙。現在他已經到下面去陪你了,你可以盡情的折磨他。一切只要你高興便好!」
大家聽著她瘋瘋癲癲的話都覺萬分難過,什麼人死不能復生,什麼節哀順便,說這些有什麼用!公子爺的離去註定會是她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痛。
冷竹雲明白,她將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向冷剛坦白了,說給那個他永遠都無法與之較量的對手聽。就在前一日他們還耳鬢廝磨,恩恩愛愛,而今日終於成為陌路人。
良久之後顧雨濃將骨灰罐放回原位,她再次跪下磕頭。
林逸將虛弱的已經開始發抖的她扶起來,顧雨濃沒有拒絕,她半倚著林逸,回頭望向冷御風,這個與她有緣無份的男人,輕聲道:「樂正清燕死了沒?」
那個女人?冷御風皺皺眉頭,如果不是她問起,他幾乎已經忘記,「在大內監牢之中。」
顧雨濃點了點頭又問林逸:「我娘現在在哪兒?」
「傅宅,與南宮尚雪雙喜在一起。」
「謝謝你,林大哥。」她衷心的向林逸道謝,戰前她就將傅玉送走,直到如今才來尋問,她這個做女兒的也太不孝。想來必是傅玉在冷府受了什麼委屈,林逸才將她帶走了吧。想到此處顧雨濃微微嘆口氣,望著屋外漸黑的天,她心中異常煩亂。
「姑娘客氣了。」林逸心思一轉道:「姑娘是否要去看看夫人?」
知道林逸是在為自己解圍,顧雨濃點了點頭。現在的她已經恢復記憶,自然不可能再回惠王府,還是先看看傅玉再說。
她再次望著冷御風,她對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當初的承諾隨著陰差陽錯讓她傾心於冷剛,而後又被冷竹雲誤導。經歷了這麼多,她心中的苦楚與怨恨無人能懂,還如何期待能與他怎樣呢?也許永不相見才是最好的結局。
「明日我想去見見樂正清燕。」
「讓林逸帶你去即可。」冷御風思索一下又道:「朕會宣太醫去傅宅為你診視,這傷不處理不行。」說罷他一手負於身後轉身離去,不留給顧雨濃任何駁回的餘地。
顧雨濃本想拒絕,可想到身邊的冷竹雲,她硬是沒吭聲,只道:「林大哥,楊大哥,勞煩你們送我到傅宅吧。」
她的話讓冷竹雲心中一陣酸澀,去傅宅便是不準備再回惠王府了吧?
「姑娘多慮了,我兄弟二人本就住在那裡,咱們一道。」楊楓甚是熱絡,根本不去看冷竹雲含怒的雙目。於是三人便離開冷家祠堂,臨去時,顧雨濃回身望了那白瓷罐一眼,卻唯獨沒看冷竹雲。
待所有的人都走光后,冷竹雲對著冷剛的牌位苦笑一聲,自己比他強多少呢?這一生一世在顧雨濃心中,冷剛的位置都是無法替代的。而自己呢?天知道,他現在有多麼六神無主,她,想必對自己不會太狠吧?
當顧雨濃一行三人抵達傅宅時,月已當空,劉太醫在門外等侯。果然皇權在握確實至高無上,顧雨濃與劉太醫見禮后便隨著林逸與楊楓進入宅院。此處也確是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地方,不僅環境清幽,而且處處綠意盎然。尤其前院那一架紫藤開得是嫻靜又貴氣,紫藤花沒什麼香味,卻勝過了小花園裡那如碗口大的芍藥。花園襯著這寧靜的月光,讓顧雨濃的心跳緩了不少。
今日她已十分疲憊,精神氣也差很多,行至前廳時,已經在喘氣了。劉太醫道:「姑娘請坐,這宅子里處處花草,是很適合姑娘靜養的。」
「雨濃多次勞煩太醫,心下甚感過意不去。」顧雨濃靠在椅中,她蒼白著臉道謝。
「姑娘言重了,現在在下就為姑娘換藥吧。」
待她輕輕點頭后,劉太醫輕手輕腳又麻利的拆掉她頭上的紗布,重新上藥包紮。林逸進入後堂去尋傅玉,而楊楓則在一旁陪著顧雨濃。
顧雨濃忍著頭上傳來的痛意,心中不由得想著今日之事。其實冷御風待自己也是極好的,想當初冷剛去逝后,她萬念俱灰,一門心思只想著報仇。後來能夠隨心所欲,也是受冷御風縱容,否則她憑什麼統領一路人馬?不過事過境遷,她與他之間已經成為過去。何況她與冷竹雲已經定下三生之約,她對他已動真心,更是不能再與冷御風糾纏。也許正是因為愛著冷竹雲,所以對於他的欺騙才會感到痛徹心扉,也更加的難以原諒吧!
楊楓在一旁見她目光獃滯,眉頭緊皺,顯是心中煩悶。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劉太醫,姑娘傷勢如何?她此番回憶起以往之事,不知日後會不會再發作?」
「這倒不會,顧姑娘身體虛弱,需要慢慢調理,另外憂心之事莫要想太多,凡事順其自然就好。這才是養生之道。」劉太醫多次接觸顧雨濃,知她是個心思敏銳,聰穎可人之人,只是此女子命途多舛,只盼日後她能夠苦盡甘來。劉太醫一邊收拾藥瓶紗布等物什,一邊向楊楓囑咐著。
順其自然?怎麼才叫順其自然?顧雨濃從前世到今生做任何事從來沒有想過順其自然,她一直都是努力積極的去追求想要的一切,從不坐以待斃。她抬頭茫然的問道:「劉太醫,是否順其自然就能換來一方寧靜?」
劉太醫摸摸鬍子道:「心若靜下來,哪裡都寧靜。姑娘你這麼聰明,總會明白的。該忘的就要忘,該珍惜的就去珍惜。」說罷他放下一個方子離開了傅宅。
顧雨濃連道謝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到楊楓已送劉太醫出去了。
待他折回后,她還是那麼呆坐著。楊楓輕嘆著搖搖頭,拾起桌上那張紙,乃是一個普通的滋補調理的方子,反過來一看,背面赫然寫著四個字:順其自然。
楊楓道:「劉太醫人品高潔,瞧事情總比旁人透徹一些。姑娘今日也累了,還是早些休息。」
「我確實很累,可是睡不著。陪我聊會兒吧。」顧雨濃的聲音透著些許的虛弱。
「那就吃點清淡的東西,填填肚子。」說著他喚來雙喜命她準備一些食物,雙喜見到顧雨濃當然高興,只是看今天這樣子,大概是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她就沒有打擾顧雨濃。
不一會兒,林逸自後堂出來,他說傅玉已經睡下,雙喜與婆子上了些飯菜,三人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顧雨濃眼底醞釀著濃濃的疲憊,但她仍是問了一些戰後的事。楊楓為了逗她開心,倒是講了幾件有趣的。其中就包括那被俘虜的宋建原,曾經他是東魯國的鎮南大將軍,現在只是個閑來無事就去打打獵的閑人。有一日,他無意間救了一名官家小姐,那女子對他一見傾心,誓言此生非他不嫁。宋建原左推右擋,為難不已,最後索性不回自己的宅子而住進山裡,林逸與楊楓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