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孤宅(十四)
「有鬼啊,救命!別過來,別過來……」門內的宋修明撕心裂肺地嘶吼著,聲音凄厲,透著濃濃的恐懼,聽得眾人不寒而慄。
聽到這番動靜,張少珩職業病犯了,瞬間進入禦敵模式,此時一本正經地往外掏傢伙,除了八卦羅盤外,還分了一張用丹砂畫成的黃色護身符給宋青舟,慎重題型他道:「拿著防身。」
誰知宋青舟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搖頭道:「不用。」
白蘇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小聲嘀咕道:「裡面該不會有什麼髒東西吧?」
宋青舟莞爾,輕輕一嘆道:「你怎麼總是記不住,其實自己才是鬼呢?」
白蘇微怔片刻,苦笑道:「是啊……」
張少珩右手拿著一隻桃木小劍,在手機燈光的照射下,慢慢走近石門,宋青舟施施然地跟了上去,白蘇飄在上空,神情緊張地注視著兩人的動作,萬一有什麼不對,也好第一時間衝過去救人。
石門陳舊而厚重,半開著矗立在那裡,將一切未知的隱秘掩藏於背後,三人剛走進密室就感受到沁人的寒意,身上的汗毛根根豎起。
微弱的光輝下,依稀可以辨認出台階,四周分佈著幾根盤龍大柱,牆壁上雕刻著奇形怪狀的花紋,被黑夜渲染出詭異的色彩,稍遠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
宋修明還在語無倫次地叫喊著,且嗓音漸漸嘶啞起來,像是垂死掙扎的烏鴉,聒噪無比,宋青舟煩躁地皺起眉頭,沖著黑暗深處呵斥道:「閉嘴!」
不知道是因為喪失了理智,還是有其他緣故,聽了這話,宋修明竟然真得不敢再發出聲音,只不過他大概實在太害怕了,雖然儘力克制,卻仍然控制不住身體最真實的反應,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中,甚至能夠聽到牙齒相互碰撞的聲音。
周圍很黑,手機燈光的作用在此時也十分有限,就連白蘇這抹孤魂野鬼都束手無策,更遑論其他人。
奇怪的是宋青舟似乎根本不受客觀條件的限制,自進入這密室后,他就像回到了自己睽別已久的家,神情慵懶而放鬆,眉目間帶著似有若無的滿足和興奮。
宋青舟熟門熟路地走到牆壁處,伸出手摁下某處機關,頭頂上的石板應聲裂開,剎那間,光輝普照,將這小小的密室映照得亮如白晝。
眾人下意識抬頭望去,卻被眼前這一幕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只見上方整整齊齊地砌著無數紋理細緻的墨玉,恰似烏沉沉的子夜天幕,更妙的是墨玉上嵌著一顆顆瑩潤的夜明珠,璀璨奪目,正如滿天星子落銀河。
白蘇驚得張大了嘴巴,獃滯良久,才感嘆道:「這要多少錢啊,嘖嘖……」
黑暗散盡,縮在角落裡的宋修明一改方才的膽小怯懦,踉蹌著站起身,驚喜地大笑道:「寶藏!先祖留下來的寶藏!都是我的,誰也不準跟我搶!哈哈哈……」說完后,便又蹦又跳的,試圖去觸碰那些夜明珠,卻因為身高不夠,屢次失敗,模樣很是滑稽。
張少珩和白蘇面無表情地看著宋修明鍥而不捨地嘗試,好笑之餘,也不免為他感到悲哀,而宋青舟卻目光悠遠而哀戚地注視著不遠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
宋修明越挫越勇,仍然不肯放棄,在明白單純依靠自己不可能取下夜明珠后,他靈機一動,轉身跑到密室中央處,想要踩到陳列在那裡的東西上。
然而,不等宋修明得逞,宋青舟就像是被激怒的野獸,箭步走過去,抬腳踹在對方的心窩處,語氣陰狠地輕聲說道:「你最好給我老實一點,否則我保證你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腳踹得毫不留情,宋修明摔飛出去,磕到石壁上,當即噴出一口血,痛苦地□□不止,看向宋青舟的眼神也多了些畏懼。
成功震懾到宋修明后,宋青舟抬頭,對著驚詫莫名的白蘇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示意道:「過來。」
注意到宋青舟臉上堪稱陌生的表情后,白蘇一呆,雖說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好歹養育過對方,對宋青舟的性格也有所了解,無論是十幾年前的小舟,還是長大成年後的宋青舟,似乎都從未這般笑過。
這個笑容……
怎麼說呢,宋青舟本是端正俊朗的長相,此時這般笑著,溫潤的面容中硬生生透出一絲邪氣,竟有種久居上位之人才會有的霸氣和壓迫感,讓人不敢生出絲毫違逆之心。
白蘇遲疑著走過去,忍不住疑惑地咬著唇角,「你怎麼了……」
無視張少珩和白蘇兩人暗含審視的目光,宋青舟垂眸而笑:「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離得近了,白蘇終於清楚地看到石台上的東西,那原是一口棺材,樣式較普通的棺材更為寬大些,不知道用什麼玉石雕成,晶瑩剔透潤澤無暇,還未觸及便感受到絲絲縷縷的寒意。
白蘇心下恍然:「難道這裡本來是地下墓穴?」
宋青舟頷首:「不錯。」
這話剛落,張少珩便聯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蘇身上的白衣,又仔細觀察這口玉棺附近的陳設,一個想法迅速從腦海中掠過,驚得他不由心跳加速。
白蘇卻沒有想那麼多,單純好奇道:「也不知這裡面葬的究竟是誰,啊,對了,或許是這孤宅的主人也不一定。」
宋青舟意味深長地笑了:「你想知道?」
白蘇覺得他這笑容說不出的古怪,猶豫道:「呃,還是算了吧。」
宋青舟卻不容白蘇退縮,他拿出一直握在手心裡的明月珏,將它放入玉棺上一處不起眼的凹陷中,然後本來嚴絲合縫緊密閉合的玉棺突然嗡嗡作響,用手臂輕輕一推,便露出一米寬的缺口來。
白蘇大著膽子朝裡面望了一眼,隨即被駭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連連後退幾步,抖著手指道:「那,那是什麼?!」
張少珩意識到不對勁,快步衝過去,看清玉棺內的情形后也驚訝不已,但他也曾驅鬼捉妖遊歷四方,性格又素來沉穩,玲瓏心肝一轉,目光在白蘇和宋青舟兩人身上繞來繞去,驚疑不定道:「難道,這個是小白的屍身?」
玉棺內的人頭戴玄天玉冠,身著一襲白色為底,冰藍色鑲邊的道袍,五指寬的青碧色腰帶束出勁瘦的身形,再看其面貌,墨發凸顯出一條形狀嫵媚的美人尖,額心處用紅色硃砂畫了一枚蓮花紋,長眉斜飛入鬢,鳳眼緊閉,紅唇微啟。細膩白皙的肌膚上泛著健康的桃紅色,若非是此人確實早已沒了呼吸,恐怕所有人都會誤以為他不過是在沉睡罷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人和白蘇長得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白蘇心亂如麻,求助般望向宋青舟:「他是誰?」
宋青舟的神情溫柔如水,專註地與白蘇對視,清朗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安撫性作用,他笑道:「這就是你,阿寧。」
「什麼阿寧?」白蘇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叫白蘇,你知道的。」
宋青舟搖頭失笑:「白蘇是你曾經用過的化名,你對我說過,令堂姓白,所以在外行走時常常以此掩人耳目,你真正的名字是道寧,大雍朝第一國師張道寧。」
「不!這怎麼可能?!」出人意料的是,首先出聲反駁的竟然是張少珩,說來也怪不得他,自從張老太爺將張家道法傳授於他后,反覆灌輸給張少珩一個信念,那就是道寧先祖非常厲害和偉大。
在這種高強度的洗腦模式下,張少珩早已淪為道寧先祖的腦殘粉兒,無時無刻不在歌頌對方的高潔,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整天在這孤宅中鬧騰的白蘇就是張道寧,張少珩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他想到了什麼,沖著宋青舟質問道:「道寧先祖已經仙逝三百多年,若這玉棺里躺得真是他,恐怕也只剩下一副骨骸了,又怎麼會像現在這般完好無損?」
宋青舟神態漠然地掃了他一眼,眼神簡直像是在看鄉下來的土包子,「虧你還是阿寧的傳人,豈不知這世間有一種珍寶,名字叫做金縷玉衣,可以保持屍身不腐,還有避塵珠,能讓所有蛇蟲鼠蟻退避三舍。」
張少珩和白蘇低頭,果然從玉棺內的屍身脖頸處微微敞開的衣領間窺見一抹玉色。
「張道寧,張道寧……」
白蘇反覆念叨著這個名字,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畫面,他蹙著眉頭,逼著自己認真思索回憶。
金碧輝煌的殿宇,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巧笑倩兮的宮裝少女,張燈結綵的古樸院落,往來行走的僕婦小廝……
杏花樹下,峨冠博帶的男子負手而立,冷笑著嘲諷道:「君命難違,只因著這一紙聖書,我就不得不娶一個陌生女子,從此與她相看兩厭么?」
有人勸解道:「今上並非是不通情達理之人,你與他細細分說,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男子聞言緩和了表情,勾了勾薄唇,玩笑道:「阿寧,若是聖上堅持要讓我迎娶賢福公主,我們索性一起歸隱山林好了,如何?」
身著天青色道袍的青年微惱,「你又渾說。」
男子端正了神色,似模似樣地拱手施了一禮:「再不敢了。」只是嘴角卻控制不住地揚起,分明沒有絲毫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