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孤宅(十五)
雜亂無章的畫面迅速從腦海中掠過,駭得白蘇面色大變,內心更是掀起驚天巨浪,臉上也不禁流露出幾許困惑之色,他望向宋青舟,澀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張少珩同樣是一臉戒備懷疑的神色,捏緊手中黃色硃砂符紙,大聲說道:「三百年前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聽聞此言,宋青舟高高揚起頭顱,眼神帶著幾分睥睨,冷然道:「因為我就是宋執。」
「宋執?」白蘇震驚不已,他當然知道宋執是誰,近些時日每每做夢,煙霧繚繞中總有一個男人與他執手對望,喃喃喚著白蘇的名字,而那個人似乎就叫宋執,可是……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宋青舟淡淡一笑,直言不諱道:「沒錯,宋執確實已經死了,但宋青舟卻活了下來。」
白蘇茫然不解:「這話是什麼意思?」
寂靜的墓穴中,宋青舟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子,左臂習慣性地往後拂動一下,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度,像是有寬大的廣袖飄逸在風中。
他的動作緩慢而優雅,舉手投足間散發著難言的貴氣,像極了古裝電視劇里那些養尊處優的王公大臣。
宋青舟微啟薄唇,清朗而不失磁性的聲音緩緩在暗室內流淌而過,鑽入鼓膜之中,不知不覺間便催得人心跳加快了幾分。
「我本是一介布衣,躬耕於北嶺,家裡世代務農,倒也小有資產,生活安逸而清貧,按理來說是不會與朝堂之人有什麼來往的……」說到這裡,宋青舟微微眯起眼睛,臉上露出些懷念神色,轉身面向白蘇,低眉淺笑道:「只是人世間的事又豈能全以常理論之,倘若緣分來了,誰又能避得開呢?」
聽了這話,白蘇不覺怔然。
「那年冬天,江州天氣突生異變,大雪連綿數十日,凍壞了無數莊稼牲畜,還有不少人家疏於防範,導致房屋被積雪壓垮,失去遮蔽,此事干係重大,文昌帝得知后便命隸屬皇家的玄都觀派人救災,道寧你臨危受命,匆匆趕赴江州,說起來還要多謝文昌帝那道聖旨,這才能夠讓我一覽鴻天道君真傳弟子的風采。」
白蘇若有所思,「這麼說來,你我其實早在瓊林盛宴之前就有過一面之緣,為何我卻想不起來呢?」
宋青舟莞爾:「那場雪災情況十分嚴重,江州各地具有波及,就連北嶺都不曾倖免,百姓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個個像是掉進泥淖里的蘿蔔一般,灰撲撲髒兮兮的,你自然是分辨不出來的。」
白蘇雖然記憶模糊,但從宋青舟這隻言片語間也能想象出當時的畫面,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好笑,「所以說你也是那堆蘿蔔中的一個了?」
宋青舟也不惱,坦然自若地點頭承認了下來,望著白蘇笑意盈盈的雙眼,也忍不住彎起嘴角。
他沒有說的是,宋執雖然死了,但他到死都不曾忘記,漫天白雪之中,青衣墨發琉璃雙眸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然後將擎在手中繪著折枝紅梅的傘移到他頭頂。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少年的笑容卻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陰霾,他低下頭,滿懷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宋執那年也不過是正當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還未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淡然和穩重,被那如花笑靨晃花了眼睛,竟然半晌回不過神來。
那一刻,自幼失去雙親,性格冷清而強勢的宋執心臟忽然一陣悸動,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姓甚名誰,是何來歷,唯一能確定的是,宋執他想得到這個少年。
以宋執的聰慧的程度,聯繫到災民間傳出的各種流言,他很快就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在得知對方乃是玄都觀里的修士后,宋執立刻就下決心去參加次年的春闈,於是,大雍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就這麼產生了。
看著相對而立的白蘇和宋青舟,張少珩忽然不忍上前打破這份寧靜,兩人明明沒有做出任何親密的舉動,更沒有什麼曖昧的言行,卻偏偏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溫馨和默契,任誰看過去都會確信他們關係非同尋常。
「為了接近你,我進入科舉考場,自此邁入仕途。」宋青舟沉浸在美好的回憶當中,深邃幽暗的雙眼中溢出點點星光,柔和了原本硬朗深刻的臉部線條,「阿寧你心繫天下,事事以百姓為先,我不忍你操勞太過,就想著自己也做一個清正廉潔愛民如子的好官,只當是與你分憂,所以便拼了命往上爬……」
白蘇心下微動,呢喃道:「都是為了我……」
聯想到曾經在史書上看到過的內容,張少珩皺眉:「我看你這話只怕還是有些不盡不實,你若真愛小白,又為何要迎娶賢福公主?」
「呵。」宋青舟冷笑出聲,眉眼鋒利如刀,句句透著凜冽森寒:「你當我願意娶她?文昌帝下旨逼迫,我誓死不從,可恨司徒婉那個賤人太過陰狠,她看出了我對阿寧的一腔情誼,便以張氏家族上下五十餘口的性命作為要挾,逼我就範。」
白蘇憶起夢中那片刺眼的紅,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你答應了她?」
宋青舟解釋道:「我對你一片真心,娶司徒婉不過是權宜之計,婚後也始終恪守君子之道,從未有任何越軌之舉。你那是已經貴為國師,依照舊例,萬萬不能娶妻生子,我知你一心向道,日後必然會超脫紅塵,登臨仙界,我不忍壞你修為,只得苦苦壓抑心中情愫,想著若是能夠護你一世平安,也算是無憾了……」
隨著這些話落音,白蘇神情漸漸發生了變化,眸子漸漸失去焦距,無意識地介面道:「可惜你卻不知道,一個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的女人是多麼可怕,賢福公主軟硬兼施百般利誘,始終不見你回心轉意,憤恨之下,暗中招攬了幾名心術不正的道士,喬裝改扮之後混入玄都觀,悄悄在我身上施法,又將做了手腳的食物端與我吃,不過盞茶功夫我便吐血不止,及至夜半時分就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