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一百六十三章

瑪格麗特將表白的話重複了兩遍，然後，她的臉頰慢騰騰地整個漲紅，從面頰一直紅到脖子，就像整個人都熟透了一樣。儘管看不見馬丁的表情，但她彷彿能通過直覺感受到對方一剎那的不知所措和氣氛一瞬間的凝固。

對方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對瑪格麗特來說，馬丁此時是一個靜止不動的色塊，但她能夠在腦海中漸漸補齊他的樣子。

他的臉型，他的鼻樑，還有那雙淺金色的眼睛微笑起來的模樣。

瑪格麗特的心臟跳得很快，她無法知道馬丁此時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他很詫異嗎？很無奈嗎？現在正不知怎麼拒絕才好嗎？

瑪格麗特焦急地等待著，每一秒鐘都拖得像幾百年那麼長。他們之間的寂靜好像持續了很久很久。

事實上，瑪格麗特出乎意料的話語的確讓馬丁的頭腦當機了好一會兒，在一剎那他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幸好，在經過漫長的思考以後，他終於反應過來瑪格麗特是什麼意思了。

「嗯，我也喜歡你。」馬丁苦笑著，用溫柔的語氣道。

但瑪格麗特還沒來得及高興，便感到馬丁的手放在自己頭上，輕輕地摸了摸。她能感覺到，對方的感情就和他人一樣乾淨，不夾雜任何慾望。

只聽馬丁繼續說：「你對我來說就和菲莉亞一樣重要。」

仔細想想，瑪格麗特所講的喜歡，應該不是他所想得那一種……

馬丁克制著有一剎那幾乎要洶湧而出的情感，既無奈又有幾分失落地收回手。

只是他卻說不出不喜歡瑪格麗特或者將她當做妹妹朋友之類的鬼話，只好含糊其辭，盡量不用會讓瑪格麗特有負擔的措辭。

得到回答，瑪格麗特的腦內一片空白。

——什麼意思？委婉的拒絕嗎？他對我只有兄妹之情沒有愛情嗎？

她僵住了好幾秒，但想到菲莉亞那根奇長的始終堅持認為歐文只把她當做普通朋友的神經，還有這對兄妹在各種方面都微妙的相似點……

瑪格麗特輕輕咬了咬嘴唇，頓了頓，再次鼓起勇氣，對著不遠處那個並不十分清晰的人影撞過去！

馬丁只不過是一愣神的功夫，瑪格麗特就又撞到他懷裡來了，滿懷的柔軟夾雜著瑪格麗特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芬芳，一下秒，嘴唇又被軟軟地貼住。

然而，這份觸感只持續了短短一瞬間。

瑪格麗特的腦袋熱得快要炸開，她親了一下轉身就跑。

但是沒跑幾步，她便被從身後攔腰抱住。

兩個人比平時快上許多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只是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瑪格麗特能感覺到馬丁的體溫很高，高到她覺得這具身體相當滾燙的地步；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勒得很緊，甚至到有點難受的地步了……當然，瑪格麗特並不知道，這其實已經是馬丁刻意放得很輕的結果了。

和身材嬌小的菲莉亞不同，馬丁十分瘦長，比羅格朗先生要高好幾公分，即使是在女孩子里比較高挑的瑪格麗特，被抱著的時候也有種渾身上下都被罩住的感覺。

「瑪格麗特……」

忽然，她聽到有熱氣噴在耳畔，還念著她的名字。

不知怎麼的，光是聽到自己的名字，瑪格麗特就有種渾身發燙的感覺。這種時候她無論如何都無法保持平時那種不苟言笑的神情，如果有不熟悉的人看到她此時羞澀到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抱著膝蓋蹲著的表情的話，一定會驚訝不已。

「我、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瑪格麗特努力維持著鎮定道。

這裡離家實在太近了，萬一被管家或者女僕不小心看到，肯定會通知給威廉森公爵。更糟糕一點，父親如果從窗口看出來的話，說不定會親眼看見他們兩個。

作為一個從小被嚴厲對待的女兒，瑪格麗特並不是很清楚父親強烈到甚至有點偏執的愛女心切，她只是直覺父親對她談戀愛這件事會有所排斥，而且……他對女婿很挑剔。

幾乎是立刻，瑪格麗特就在腦海里列出了十幾種離家出走和私奔的可行計劃。

這幾年跟著卡斯爾學長去了不少地方，做了不少不同的工作，瑪格麗特知道不少城市適合定居。不過……

想到威廉森公爵說不定會不惜雇雇傭兵來追她，瑪格麗特又皺了皺眉。

馬丁並不知道瑪格麗特心裡閃過的一系列念頭，也沒有看到她在一小會兒時間裡就變動了好幾次的表情，只是單純地以為她是覺得在家門口比較尷尬，於是點了點頭，並稍微鬆開了瑪格麗特。

從親密的狀態分開，兩個人都微微有些尷尬。瑪格麗特撩了撩耳邊的頭髮，盯著地面，慌張地道：「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回去拿一下眼鏡。」

沒等，馬丁回答，她已經飛快地跑了回去，沒一會兒又跑回來了。

大概是因為比較急，之前兩個人又把自己弄得比較熱，瑪格麗特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重新戴上眼鏡之後，大概是因為安全感增強的關係，她的表情冷靜很多，只是兩頰上的紅暈還未消去。

馬丁和瑪格麗特目光對上了一瞬間，然後兩人同時飛快地移開。

「你想去哪裡？」馬丁問。

瑪格麗特推了推由於她低著頭而快要掉下來的眼鏡，回答：「……河邊吧。」

……

王城的南面，有一條貫穿王國之心的河流經過。它彙集了從西方高原和南淖灣兩條水域的河流幹流，是海波里恩最長、水流最大的河流，對全國來說是相當重要的水源。不過，在資源充裕的王城，這條河更多得變成了休閑景點，並且修建了公園，還開鑿了一條小河道，將水引入國王的後花園。

等馬丁和瑪格麗特走到河邊公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星星灑在河流里，與時時泛起的浪花的光芒一起閃爍著。

兩人一路都沒怎麼說話，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彼此試探著牽起了手。在秋天微涼的夜晚空氣中，他們依憑掌心的溫度漫步至此。

他們沿著河邊鋪著石板的路慢慢地走著，大概沉默了足有五分鐘。終於，馬丁主動開口道：「瑪格麗特你……真的要選擇我嗎？」

按道理說，現在他父親羅格朗先生的生意正處在上升期，眼下形式一片大好，而母親安娜貝爾儘管在護衛隊里年紀不算小，但涉及到外交因素誰都沒法給她降職或者讓她退役，且安娜貝爾本身的能力就很難找到代替者，在約克森女士的教育指導下在隊里的處事風格亦老練很多。

再加上還有個作為魔后的妹妹，馬丁乍一看平凡低調，可其實在王城裡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普通居民。只不過他直到十四五歲都在南淖灣過著相當普通的生活，習慣了慢節奏又悠閑踏實的生活方式，如今雖然基本接納了王城，但對於大城市時尚浮誇的一面，始終有些格格不入，因此他平時看上去很少與人交往，甚至和目前常常與一些以前接觸不到的人交往、不時必須出入高檔場所的父母都有些疏遠了。

馬丁進入王城之後，唯一關係始終親近的只有菲莉亞。他的妹妹身上有一種奇怪的特性，彷彿不因環境的變化而改變自身。不管在艾麗西亞、冬波利、王城還是冰城，菲莉亞好像始終都是菲莉亞，她在哪裡都可以適應新的生活，但又不會因為自己身份的提升而變得傲慢或者迷失。

在馬丁看來，這正是菲莉亞身上相當珍貴的包容和自我清醒的一面。

這一點讓馬丁在她一直有一種在其他地方體會不到的不變的安全感，他自己做不到這一點，所以很羨慕菲莉亞。

他始終沒有真正地融入王城這個地方，而瑪格麗特不一樣，瑪格麗特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王城人，她從小的生活方式會深入骨髓地影響她。

誠然，馬丁能從瑪格麗特身上感受到性格上的共鳴，但他知道他們在許多方面都不可能合拍。他們之間會有的矛盾，再加上兩個人都不善於表達，說不定會比看似差距很大其實衝突總能被化解的菲莉亞與歐文那對搞不好會永遠在熱戀中的夫妻更多。

馬丁無法不去擔憂瑪格麗特後悔的可能性。

在星夜之下，被冷風一吹，瑪格麗特臉上的紅暈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明顯，她紮起的紅髮被風吹得飛起，她的皮膚泛出月牙色的皎白……在馬丁看來，她簡直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聽到他不太確定的問話，瑪格麗特轉過了頭。

她並不是個輕易就會被沖昏頭腦的人，從小視力上的缺陷不僅使她生理上的其他感觀異常發達，同時也造成了她心理上的分外謹慎。

馬丁所想的那些事，在漫長等待的時光里，她全部都考慮過。老實說，瑪格麗特並沒有全部都能輕易應對的自信，但是——

「我想試試看。」

瑪格麗特望著他的眼睛。

「不是試試看是不會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