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爭論

加百列最終還是把莉莉絲抱回了自己的卧室。在寬大柔軟的床鋪中央，少女倚靠在天使身上不肯離去，就著這舒適的姿勢看著手中的筆記。

莉莉絲已經看了三分之一，她還記得這個階段自己正好處在寂寞與迷茫的無措中。天使忠實的記錄了這些情況，並且表達了自己深切的擔憂。

「艾爾，你現在知道莉莉絲那時候的憂鬱是為了什麼吧。「魔女惡劣的性情再次體現了出來，她指著筆記中的一句話問天使：」『父神在上，只有能讓莉莉絲開心，我願意做任何事。』真的是任何事么？」

加百列輕輕嘆息了一聲，「那時的我過分的狂妄自大了，以為自己能做到任何事。」

莉莉絲冷哼一聲，繼續道：「我倒是覺得對艾爾來說，只有願不願意做而沒有做不做得到的問題。」

水天使無奈的苦笑，「但也有不能做到事情啊。」

為何別人能做你卻不能做？

莉莉絲有幾分氣惱，一邊想要轉頭去看加百列，一邊問道：「那你是愛著莉琳的媽媽，莉莉絲的么？」

魔女似乎還沒完全忘記自己正在扮演著女兒這件事。

加百列用纖長的手指端住了莉莉絲的臉，不讓她來看自己。這些年來，水天使在外一直帶著白色的手套，只有在睡前才會脫下。

她的手依舊有力，卻更加瘦削。莉莉絲能從臉上感覺到對方如同玄冰一般寒冷的溫度，全然不似過去那般溫暖。自從成為魔女，她原本的身體已經無法再感受到天使真實的體溫。莉莉絲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毫無生氣的溫度。

加百列清澈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低啞，「愛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對於莉莉絲，我希望她能快樂，能獲得幸福，能一生無憂沒有苦痛。即便為此需要付出我的生命，我也不會有半分猶豫。如果這就是愛，那我大概是愛著她的。可是……」

天使的停頓彷彿有一個世紀之久，又似乎只在一瞬間。

「可是，若這就是愛，那我愛的又何止是莉莉絲一人呢？為了天國，為了天使種族，我也能夠做到這一點。如果愛她是指違反天國的法規，拋棄自己的責任，眼中只有她一人，那我想自己或許並不愛她。因為我無法做到，我無法置自己的職責於不顧，也無法為了她放下所有。」

莉莉絲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她不甘心的問天使，「為什麼不可以？明明天國已經墮落了三分之一的天使，明明現在天使的統帥是米迦勒，明明連副君都可以墮落，為什麼別人可以你卻不行？天國非你不可么？天使們非你不可么？上帝非你不可么？明明失去了你，他們還有別的天使可以頂替。可是莉莉絲，她不是只有你么？」

「你說得沒錯，我也並沒有自以為是到覺得天國缺少了我就無法再運作。可莉……莉琳，天國失去了我或許並不會怎樣。但我能夠放棄自己的責任，別的天使也可以。如果誰都不將這份職責當一回事，天國還可能存在下去么？」

「或許你已經看過太多，知道天使在精神上是多麼脆弱的生物。但也請你相信，除此之外仍舊有許多性情堅韌，信仰堅定的天使。正是因為有他們，天國才會在遭受了如此大的創傷后，仍舊屹立不倒。」

於莉莉絲來說，最悲哀的是，她的愛人加百列是這其中最頑固的一員。

「如果真的要說愛，那世間的愛有許多種，包括對親人兄弟對同族對信仰的愛。我不想爭論愛的定義是什麼，但我知道，無論是哪一種都絕不是可以輕易拋棄的。我不奢求莉莉絲能夠理解這點，畢竟這是我個人的問題。」

魔女確實一點兒也不想明白這件事，但一聽到加百列明確的把自己與她分開便一陣心塞。

「你……你的媽媽，她應該知道，我無法答應她並不是我有多麼的高尚，而是因為懦弱與自私。但她或許不知道，除了我對自身的顧慮之外，還有別的擔憂。」

「莉莉絲好強又獨立，有著偏執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倔強。她對我的感情強烈又火熱，從我拒絕她開始這其中就不知道是否有摻雜了因得不到而產生的執著。」

「艾爾！你——」

「噓，莉琳，你聽我說完。」加百列打斷了莉莉絲的話，安撫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她像是在教導孩子——不是教導莉琳，而是教導曾經的莉莉絲那般，溫和而耐心的繼續道：「我並不是在質疑莉莉絲的感情。只是，她從出生開始到離開天國前一直生活在伊甸園中。她全部的世界就只有我，對於天使是沒有歸屬感的。之後去往地獄，不多久便成為了魔女的君主。身處高位加上已將全部的感情寄託到了我的身上，我怕她大約也沒感受過其他感情。」

加百列說得並沒有錯，對於魔女們，她並沒有太多的感情。統領她們並且努力將她們帶向繁榮更多是因為，這關係到了她自身的實力。

莉莉絲因無法否認而冷哼了一聲。

「我很慶幸莉琳……你的出生，因為擁有了女兒，莉莉絲才能終於將注意力從我身上分開一些。可也正是因為莉琳，因為你是我與莉莉絲的女兒，所以我與她身上發生了再也無法斷絕的聯繫。」

「是我，不斷將莉莉絲從廣闊的世界拉向深淵。她以為獲得我後會擁有無上的幸福，所以不再去嘗試世界上除此之外更多的樂趣。我很為她擔心。」

莉莉絲忍著怒火聽加百列說完，咬著牙道：「說到底你還不是懷疑莉莉絲對你的感情么？」

加百列終於放開了莉莉絲的臉，「畢竟沒有嘗試過的事，是不能輕易下結論的。如果莉莉絲願意去看看這世界，能夠體味更多的感情，有許多其他的牽挂后，還是這般態度的話，我便無話可說了。」

「你說的，沒有嘗試過的事不能輕易下結論，」莉莉絲轉過頭直視著加百列的眼睛，拿她的話堵了回去，「所以你也還是不要過早的把話說絕了比較好。」

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是和莉莉絲說開的時候，加百列見她似乎有些激動起來，便趕緊把話題扯開了。

「莉琳，現在時候也已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睡吧。」她將莉莉絲手中的筆記合上放到床頭的柜子里，「過幾天天國會有一場晚宴，我覺得也是時候帶你去參加一些活動了。」

「晚宴？」莉莉絲皺了皺眉，一時有些不確定加百列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讓自己去，還是讓莉琳去。「是關於什麼的晚宴？」

「只是一般的聚會而已。莉琳來天國也已經許多年了，雖然時常見老師與我的一些好友，卻還有許多天使不知道你。」

「告訴他們莉琳是你與魔女的孩子么？」莉莉絲因剛才的對話心裡還有幾分不平，不禁諷刺的道：「還是說魔女的人質？」

加百列是從不會為莉莉絲的話生氣的，她把腿上的少女抱下安置在身邊，輕聲細語的道：「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告訴他們的。不要擔心莉琳，在天國沒有誰能看不起你。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看一看，天國是個怎樣的地方。而天使，我的種族又是怎樣一個族群。你或許仍舊無法融入我們，但起碼，這一次你能看到的絕不是敵對狀態下的天使。」

莉莉絲聽她這般說便知道，加百列要帶的人是自己。魔女並非沒有接觸過天使，路西法以及那些跟隨路西法墮落的惡魔們在一開始還是相當自矜於天使的身份與做派的。除此之外，她在伊甸園中也見過一些，天使大戰時也見過不少。

不過說真的，她確實沒有見識過這幫天使在聚會時怎麼樣的。就像之前所說的，她對天使的生活一無所知。

「好吧，到時候我會好好打扮一下的。」

加百列在她身邊躺下，用一種欣慰的語調道：「我是一直知道的，你有多乖巧。」

莉莉絲十分想要翻白眼。如果她這個大鬧天國，墮落成魔，與父神作對還一直想要拉神之左手下水的人算得上乖巧的話，那世界上可就沒有不乖的人了——噢，除了路西法那個傢伙之外。

當然啦，在水天使眼中，莉莉絲除了太執著於自己大概也沒有哪裡是不好的。

「睡吧，孩子。」加百列低頭親了親莉莉絲的額頭，溫柔的道：「希望你能有一個好夢。」

她曾經哄莉莉絲睡覺時也會叫她孩子，聽起來寵溺又包容。

莉莉絲便迅速將那些令自己不滿的論調拋開了。她心中萌動萬分，卻礙於現在用的是女兒的身體而無法做出出格的事，只好勉勉強強回吻了一下天使的嘴角。

「也希望你能有一個好夢，艾爾。」

希望你的夢裡能有我，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