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齊天月有生以來——從個體意義上來說這一辭彙所構築的時光閣廊遠較常人悠長深邃,即便如此——她也從未如現在這般不知所措和惘然若失過。
無論是前世里明毅孤高的秋霜女郎,還是今生中溫煦雍雅的春水麗人,都與此刻在她眼前、懷中、唇上,那如同烈日般強勢地散發出驚人炙熱的痴膩雲娃迥異其態。
那熱力是如此的灼耀,它摧枯拉朽地焚毀了齊天月所有可能的理性反應,一時間任憑姐姐貪婪地予取予求——她卻依舊懸停在天塹也似的反差對岸。
齊天月精巧挺翹的瓊鼻不再翕張抿闔,一如退潮后幽夜沙灘上的沉默珠貝,平素璨麗寶潤的鑒影冰眸早已變得一片渾朦渙散,找不到任何焦點凝聚其間,許久方才黏著遲滯地間或一霎,似乎即將乾涸的水轍中艱難喘息的開闔魚吻。也惟有這一星痕迹,顯示出少女些微的存在。
齊心月的氣息卻極為紛雜紊亂,若斷若續,時快時慢,繚繞著有別於平昔清涼隱約的曖昧馥郁,陣陣噴打在齊天月吹彈得破、紅霞漸暈的明玉雙頰上,令她更加目眩神迷。
雖然嬌喘難抑,齊心月卻仍不捨得從妹妹的柔美嬌唇上移開櫻口,反而加意地痴吻著身下的可人兒,潤滑的丁香小舌笨拙又有些遲疑地輕遞而出,略加挑探,靈活地撬開了齊天月的貝齒牙關,排闥而入,不幾下便捕到了妹妹甜潤涼滑的香舌,啾啾數聲之間,軟膩柔滑的觸感幾乎在瞬間便閃電般地自舌尖衝上頭頂,掠過頸脊,幾乎連靈魂都要顫抖起來,讓她舒服到忍不住想要呻吟,但終究只是婉媚如泣地輕嚶數聲,一直撐持著的窈窕身姿卻終於無力維繫,彷彿月落虹散,虛弱地癱軟在了妹妹緊緻膩潤的絕美嬌軀上,於是姐妹倆彷彿兩尾柔曼的人魚般地盤繞糾纏起來。
齊天月的雪簇花靨早已丹楓盡染,卻仍然沒有半絲神情勾抹其上,宛如精緻完美的寂漠瓷俑。她盈堪一搦的通犀竹腰被齊心月的纖修美腿緊緊盤箍,皓玉雙腕先是左右分張,隨即又被攏束過頂,齊心月一隻手便將之牢牢按鎖,另只手則沿著妹妹婀娜曼妙的身型曲線蜿蜒下游,眼花繚亂的幾個變幻之後,便長驅直入,將一隻酥嫩挺翹的雪峰攬入纖掌,用羽毛飄空般輕盈的動作摩捻著。
齊天月半點動彈不得,只能被動地任由姐姐源源不絕地汲取撫弄。在溫柔卻又兇猛的連綿攻勢下,她很快便氣窒不已,瑤鼻輕咻,酥胸劇顫,芳喉間嗚嗯有聲,不堪伐撻,一直凝滯的星瞳也自如夢初醒地升起薄薄霧氣,散開淡淡水光。
「姐,姐姐!?」近乎窒息的灼痛令齊天月的僵澀已久的思緒重又艱難轉動起來,「為什麼!?」第二個念頭又幾乎被姐姐甜美芳香的津涎和氣息掩沒,「好難受!不行了!」短暫而緊張的思索戛然而止。
在齊心月如痴如醉的忘情吮吸下,齊天月終於再也無法堅持,裊娜頎軀彷彿一張被綳到極限后驟然釋放的雕弧小弓,驀地以驚人的彈性猛烈顫抖一下,藉此辛苦地擺脫了姐姐,她嗚咽著別過螓首,吃力地嬌咳出聲,雪瓷鵝頸間際全然變為一片瑰紅,望去姽艷驚心。
姐妹倆一直交相黏膩著的四片嫩菱朱唇也分離開來,卻有一線晶瑩銀澤兀自藕斷絲連,在四下的闃謐中,被透窗照入的潔湛月華映染上來,那抹迷人的熠熠輝光不停地顫盪遊走,卻偏不斷掉,妖異明媚,惝恍迷離,彷彿天使墮落時的淚水軌跡,挽負承載著某種深沉厚重的羈絆,或是罪孽。
齊天月的光潤椒乳已是藩籬盡撤,一隻仍被齊心月素手掌握,另一隻則裸裎在流溢著水樣涼意的暗夜之中,頂部一點櫻紅反射著銀寒的月光,顯得格外稚嫩嬌艷。
齊心月略一遲滯,隨即埋首妹妹胸頸之間,冰涼的涎絲沾上羊脂玉般的潔嫩嬌膚,姐妹倆不禁都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如瀑秀髮倒瀉下來,將齊心月姣容遮得分毫不見,只是急促濕熱的氣息不斷排打上來,讓妹妹酸軟難抑,卻同時也被勾起一絲絲曖昧的快意,她的嬌喘不由得又劇烈了數分,原本稍稍凝定的心神又不可遏抑地慌亂起來。
齊天月勉強壓下怦怦心跳,曼聲叫道:「姐姐,你怎麼啦!?」雖然依舊鶯嚶鸝嚦,卻止不住透出點滴顫動。
齊心月嬌軀隨之一顫,卻又旋即僵頓。
齊天月又是惶恐又是困惑,她試著活動一下,意識到自己依舊保持著雙手過頂、任由玩弄的羞人姿勢,面上又是一熱,連忙掙動起來,卻驚訝地發覺姐姐的遏制力量居然也當即加強了。
齊天月心神陡然沉墜,彷彿被巨大漩渦拖入深不可測海底的小舟,她終於真正擔心起來,姐姐的表現實在太古怪反常了,甚至讓她還有些恐懼,出於一種晦澀微妙的心理,她沒有再作聲,只是一點點地不斷增強掙扎的力量,想要脫出齊心月的掌控,她衣衫半解,緊緻冶麗的**隨著動作起伏,不時瀉出片片炫目的潔白明潤,嫵媚魅惑陡然大盛。
齊心月也在不動聲色地相應加大鉗制妹妹的力度,兩位妖嬈少女就這樣沉默地糾纏撕扯起來,黯淡曖昧的夜色中,只有呼咻的口舌喘息聲和窸窣的衣物摩擦聲交錯響起,卻意外地悅耳,偶然還會夾雜若干布料崩解的裂帛聲,衣扣迸脫的撲撲聲,以及極力壓低的啊啊驚呼,尤其心悸。
齊天月時而雪胸高挺,時而鸞腰乍擰,時而螓首亂搖,活像一條落網的小魚,雖然拚命搖肢擺尾,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出,而且越是掙扎就越是適得其反,給了姐姐更多可資攻擊的把柄和漏洞。不多時她便已香汗淋漓,雲裳渙散,更多通明酥膩的肌膚隨著她的動作幅度而纖毫畢現,原本光滑直順的墨玉秀髮也都披散糾結,甚至有幾綹不知何時濺入丹唇皓齒之間,慌亂中被自己一口噙住,竟忘了鬆開。
齊心月依舊不曾抬頭,但看她勻凈白皙的肌膚上泛起的隱隱青絡便不難得知,她也在非常辛苦地壓制著妹妹,她的喘息更加激烈短促,聽來竟有些像受了傷的野獸嘶嗥,充滿了暴躁的攻擊性。她一邊劇喘著,一邊再次開始活動掌握著妹妹軟彈白鴿的的纖纖柔荑,恣意揉捏抓握起來。
「不——啊嗯……」齊天月知道不妙,剛剛提起一絲氣力想要出聲討饒,卻又驟然芳澤斷悠,被突然而至的偷襲擊潰了所有矜持與支撐。她修盈的身姿宛如電亟般地驟然拔起,連齊心月也被一併托升,然而不過僵直剎那,便又頹然鬆散,重重摔回床笫。齊天月的喘息也變得同姐姐一樣粗濃了,她死死咬著一聲嗚咽,嬌軀劇顫不已,勉力強行鎮定,更加用力地掙紮起來。
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齊天月驚叫出聲時,齊心月的動作也略為一頓,待得對方再次沉默反抗時,便又重新開始新一輪的挑逗侵犯。她再次伸出細嫩滑膩的舌尖,卻用與之全然不相稱狂野與粗暴舔舐著妹妹的如雪鶴頸,所過之處滋唧有聲,留下縷縷芳津,那甜蜜與潮潤便不斷地酥化著齊天月肌膚與意識,令她嬌俏的瓊鼻急速地翕張著,片片迷惘的潮紅涌過雪膚冰肌,不肯褪去。
齊心月終於抬起芳首,沿著妹妹頸際頜間的姣好曲線,一路吮吸親吻上來,她的動作仍然非常急躁快捷,如饑似渴地尋求著那對香嫩櫻唇,然而齊天月不給她這個機會,少女劇烈地搖晃著,苦苦逃避著那魔火般的滾燙軟嫩。
「醒過來啊,姐姐!!」齊天月已經無法出聲,只能默默哀叫和祈求,頻繁大幅的動作急劇地消耗了她本就不算充沛的體力,單單強忍著心中的惶恐和身上的酥快,去抵抗姐姐一**兇猛的衝擊,就已經讓她精疲力竭,難以為繼了,眼餳骨軟之際,她偶爾甚至想乾脆就此放棄算了,然而這念頭不旋踵便會被強按下來,踞壓在她身上的麗人不是司無邪,不是小荷(想到這個名字,她依舊心痛如絞),甚至不是凌葭霜,而是她的親姐姐——齊心月。
雖然頻頻被妹妹避開,齊心月卻依然執而不化地追逐著對方,動作依然強勢而猛力,但也並未變本加厲,這讓齊天月多多少少安心一點。
但是從被挑逗之處盎盛的酥軟快感**擴散,不算快卻堅定地一點點吞噬齊天月僅余的體力,她香軀扭動的幅度越來越小,心中的困惑、痛苦以及絕望等種種負面情緒卻愈加沉重,這種靈肉悖反的窒悶感覺比起單純生理上的不堪要難以承受得多,她就如被逼入死角的無助小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目露凶詭的大蛇冉冉游近,卻無論如何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何以身處絕境。
「姐姐……」齊天月在心底幽幽呻吟一聲,大滴晶瑩剔透的淚水瞬間填滿了她的璀璨星瞳,晶澤朦朧中,姐姐的無瑕姱容緩緩貼近,從上床伊始直至此刻,姐妹倆的眸光才首次相交,然而彈指之間齊心月便轉開了視線,她秀容無波,輕輕撥開妹妹已經濡濕的秀髮,執著而專註地吻上了那玉軟花柔的唇瓣。
「姐姐!」雖然僅有一瞬的對視,齊天月卻如墜冰窖地徹底呆住了,那是怎樣滿含著苦痛的一雙眸子啊,同樣是飽蘊盈盈淚光,不同的是,姐姐的幽邃煙瞳中雜糅著更多的無奈、不甘、渴望、迷惑、郁楚、嫉妒與憤怒。電光石火的一霎交眄,就如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齊天月心房,一個念頭驟然升起,如同滾滾雷聲碾過她的腦海——「姐姐……都知道了!」
彷彿冰川春解,雪嶺晝銷,被牢牢塵封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一個接一個地浮湧上來——住院時病房外的匆迅身影——與無邪一同出國登機前投來的複雜眼神——春風夜雨閣外的凌亂呼聲……齊天月芳心一片輕惘清愁,只有「姐姐早已全都知道了!」這個念頭被她輾轉思忖不休,藉以掩壓另一個更加令她不敢稍觸的疑惑:「可是……為、為什麼?難、難道……」
齊天月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只能掩耳盜鈴地麻痹自己,乍然覺得全部心神都如同碎落在地的水銀珠子,無助地被未知外力撥來弄去,只能拚命想要收縮內斂,隔絕同外部的一切交互流通,雖然晶瑩亮麗,卻冰涼森冷,沒有任何溫度。她虛弱至極地呻吟了半聲,終於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冰眸無神地越過身上的佳人,獃獃注視著空洞寡淡的天花板。
不知是否察覺到了妹妹的放棄,齊心月也微妙地不再試圖控制她,姐姐的動作變得柔曼而熨帖起來,她靈巧地捕捉到了妹妹的香舌,用堪比琉璃流淌的空靈態度小心翼翼地撫慰牽絆著對方。
雙姝的氣息漸漸平和下來,這一刻,她們只是在輕盈地擁吻,清淡的月光隔著迷煙似的窗紗播灑下來,為她們罩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清麗輝光,如同一雙並蒂蓮花,梅幽乳甜,馥郁婉麗,盛者煙視媚行,風華絕代,稚者顧影自憐,顛倒眾生。又如一對自伊甸園墮下的雙生天使,面容昳麗,身姿綽約,在浩繁浮世中纖塵不染,毓秀如初,便連古希臘伊瑞克提翁神廟飄逸雍嫻的少女柱也遠所不及。
俯就的天使麗靨勝火,芬息如麝,水銀般的兩丸妙目緊緊闔攏,惟有小扇似的長睫時而霎動,泄露出絲微彷徨與緊張,但她畢竟是在認真又執拗地愛著身下的人兒啦,她的芊芊素手緩慢地在另一位天使完美無瑕的玉體上向下摸索游弋,像是在不勝憐愛地撥奏著珍異鍾愛的樂器,那誘人悅耳的樂音便在天使的冰玉芳喉間盤旋迴繞,柔膩婉轉,高蹈紅塵一切繾綣旖旎;又像是在無比斟酌地描繪著憧憬膜拜的釉畫,那觸目驚心的色調便在天使的瓷綢香肌上綻放擴散,綺麗魅惑,遠勝大千任何俗艷靡麗。音符越過雪峰,峰巒聳動,顏彩漫過桃園,桃漿洚濘。室中馨香大盛。
仰承的天使春山眉顰,秋水瞳淡,原本璧麗晶瑩的肌膚不斷泛起一朵朵的瀰瀰嫣紅,又交相暈染成片,襯與她雖極力壓抑卻仍漸次短促沉重的氣息,以及徐徐盎盛的溫熱幽香,望去聽來嗅之,便交匯成一種奇妙的妖靡氛圍,令人感到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她心中蠢蠢欲動,即將破繭而出,遍及全身。她像是也察覺到了這點,似乎想要逃避和壓抑似的,極其難過而無力地地掙扭了數下,但卻無濟於事,隨即便被更加洶湧的喘息以及另一位天使的唇舌和指尖拖到了意識深層,不堪地膩吟起來,聲音若斷若續,卻又尖巧入微,讓兩位天使的心神俱是一盪。
高處的天使悄悄弓起婧腰,又柔柔落下,與同伴若合符契地彼此貼磨。天使們肢股糾纏,以一種奇妙和舒緩的節奏律動起來,那節奏古老而又新鮮,激烈而又纏綿,苦痛而又歡愉,猶如萬物之初的蓬勃胎動,為之伴奏的,是天使們自身如泣如訴的吟唱。
高處天使的吟唱是溫膩婉媚的,彷彿滿足的喟嘆,又如失落的呢喃;低處天使的吟唱是跌宕繾綣的,近乎夢憶的唵囈,又似苦楚的咿呀,她也闔了明睛,澹煙黛眉攢得更緊了些,吃力地攏回皎潔雙臂,像是想要護衛什麼傷痛似的,顫抖著擺出了一個想要捧心的姿勢,但隨著身上天使律動的不斷加強,卻怎麼也無法將手臂合攏,她用瓠犀貝齒死死咬住淡然無色的唇瓣,俊俏花容有些微微扭曲,已然無法分辨痛苦和愉悅究竟何者更盛。
窸窣聲和滋唧聲不斷升高加快,包裹著天使們的潔白羽毛隨之逐一凋落萎謝,只餘下兩具清澈通明的**裸裎在包容一切的溫柔月華中,仰面的天使像是認命般地鬆懈了雙臂,任其無力地攤展,她的神色同俯身的天使一般迷離承歡了,僅有的一絲痛苦被驅趕到了娥眉深梢,淡不可辨。
俯身的天使突然全無徵兆地劇烈哆嗦起來,她壓抑地嘶泣著,喘息著。支撐身軀的玉臂像是被抽去了全部力氣,她便如一隻無助的羔羊,綿軟地落入了身下天使溫潤潔皙的懷抱當中,只有那奇妙的律動卻還在勉為其難地堅持著。
仰面的天使有些遲疑地再度伸出皎潔雙臂,輕輕將同伴攬攏在懷,這是她的第一個迎合對方的動作——此前她只是在抵死承受,她又僵持了更長時間,穠麗嬌靨上神情宛如華燈般明滅不定,猶豫、痛苦、憐愛、眷念、歡悅、恍惚,終於化作一片淡然,她微不可聞地短促嘆息一聲,作出了第二個迎合的動作,略略拱起柳腰,暈染雙頰地磨動了一下。
俯身的天使發出一聲**盪魄的媚惑尖叫,幾乎連渺遠天際的明月璨星都要應聲墜落,大片的晶瑩液光從她們緊緊糾合的肢體下蔓延湧出,她驀地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驚人弧度從身下天使的懷中聳翹起身,烏麗長發掃出一道完美圓扇,比夜色還要濃郁曖昧,挺拔酥胸帶著晶晶水漬,托著頂端嬌艷的玫瑰花蕾,在如霜月華中得意地展示著自己的存在,似乎下一刻便要傲人綻放。
然而僅僅一瞬之後,這位天使便又精疲力竭地垂卧下去,她用最後一絲力氣睇視向同伴——這是她們第二眼對望——沒有了種種不安與苦悶,只剩下濃濃的偎依眷戀,就這樣與身下的天使對視了一剎那后,她終於暫時斬斷了所有痛楚,帶著沉沉的倦意與愜意,甜美地墜入了夢的花園,那水晶鐫刻般的精緻嘴角兀自帶著一絲淺淡笑意。
惟一清醒的天使緊緊環抱著對方,細心地將對方繚亂的秀髮一一理順,她摩挲著對方宛若綢緞打磨過的明玉容顏,就這樣一遍遍地痴望著,像是要將此刻此景深深刻入芳心,永誌不忘。
參橫月落,夜幕凝悒,無邊魖黑瀰漫過靜謐的房間,像要吞沒一切無常,一聲輕嘆幽幽響起:
「永劫回歸……」
……
天還沒有透亮時,齊心月便醒了,鳥兒的啁啾如同一聲聲輕柔的呼喚,穿過街圃披金點紅的扶疏秋林,穿過屋外瓣萎香銷的殘艷花叢,穿過佳人瀑瀉玉研的如雲秀髮,遞入無夢的眠國,將這油畫般靜謐安嫻的人兒緩緩拉回常世。
齊心月縴手掩口,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以一種掙扎的姿勢將嬌軀一節節地撐起,似乎萬般不願離開寬敞軟盈的床笫,但當她真正坐起時,所有的懶散和惺忪就如被魔術師掃進高筒帽的兔子一樣,瞬間便不翼而飛了。
「好嘞!」她用力伸了個懶腰後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輕輕拉開了窗帘,還有些昏淡的天光便照了進來,有那麼一瞬,她有些疑惑,自己昨夜為什麼會闔上平時總是開啟的窗帘,但這點遐思很快也被拋諸腦後了。齊心月望著窗外天際的一點魚白微曦,輕鬆左右活動了一下修頎柔韌的身軀,便馬不停蹄地開了每天清晨的例行公事。
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取出奶盒和一隻鮮蛋,將鮮蛋丟進加好水的煮蛋器,向量杯倒入500毫升鮮奶,放入微波爐,設置好加熱和保溫,再來檢查前晚定好時的麵包機。金黃飽滿的麵包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驕傲得如同一隻小蘿莉,還在喊著「快點來把我吃掉吧!」,齊心月不由得為這個奇異的想法而失笑了。她再次估測了一下,差不多100克,正好是自己晨練沖浴后的飯量,不欠缺也不浪費,她對自己做麵包的眼光和手法是愈加佩服了,不過想到從前動輒會做出足夠撐死兩個人的份量,到如今能夠十拿九穩完美地餵飽自己,這個過程所花費的時光和資源,那點得意也就煙消雲散了。
換下寬鬆舒爽的睡衣(昨晚可睡得真糟糕,睡衣系帶都沒結,而且這件隱約小了一圈的純白蕾絲弔帶式的睡衣又是什麼時候買的,那件常穿的月藍色鏤花分體式的去了哪兒呢?啊,不想了……),套上利落幹練的晨練服,裝好鑰匙(那鑰匙扣很詭異的是一隻碧藍眼瞳的造型,忘記是哪裡買的了,她卻很是喜歡),齊心月腳步輕盈地走出屋門,準備開始晨練。
深秋的清晨清冽而俊爽,涼風拂過,高大的鳳凰樹搖曳著鮮紅的傘冠,向更加高遠靜謐的天空致意。一些紅葉翩躚飄落,在空中變幻出曼妙的軌跡,為彼此奉上華麗的謝幕,旋即織入滿地葉毯,泯然於眾。依舊翠綠的草坪上凝結著無數晶亮露珠,不時被逐漸逸響的鳥聲驚墜,各自碎散,濺起點點星輝,沒有任何兩滴相同。
因為是海濱城市,空氣中沁著縷縷滑潤潮濕的水意,齊心月仰首閉目,深深地呼吸了幾回,讓全身都感受著這種明澈瑩滋,將僅余的一點惰倦也驅出體外,頓時更加精神煥發(看來昨晚真的睡得很香呢,不過可惜沒有做個好夢呢)。東方穹間綻出幾道金輝,一時間萬物都被鍍上了天堂般的耀眼光澤,真是個響晴舒閑的早晨啊,這麼想著,齊心月踮著足尖,輕靈地躍動幾下,愉快地向剛露面的鄰家小妹打了個招呼后,便邁動修長細直的雙腿,彷彿英姿颯爽的小鹿一般,恣意奔跑起來。
她跑得很快,不多時便穿過了霓虹繽紛卻尚在沉睡的市區,穿過了霧靄縈迴而漸欲覺醒的郊區,沿著一條藤蔓糾結,人跡罕至的窄徑跑上了山腰,最後在一片廣袤幽深的水杉林中停下了腳步,這處晨練的終點一直令她有些莫名的懷戀和眷念的感觸。她輕輕喘息著,隨意做著一些在常人看來難度極高的拉伸和延展動作,明凈溫涼的陽光透過已經有些稀疏的金黃枝葉,在她嬌潤的秀頰和苗條的柔軀上聚成一點點的絢爛光斑,使她看起來有些又像一隻精力瀰漫的矯健母豹,不過林鳥並不怕她,依舊婉轉歡悅地啁鳴著,如同叩擊心靈的輕歌。
齊心月真的聽到了歌聲,那歌聲空靈剔透,宛如真珠映月,皎潤淡泊,歌聲發自雲盤嵐徊的山巔,起初隱隱約約,縹緲繚繞,隨即向著水杉林一路盤旋折下,便一點點地清晰起來,雖然還聽不真切,卻有種安詳從容的魔力,原本各自喧啾的百鳥都漸漸歇音,與那清歌曼聲相和,甚至一一撲飛而起,扎入乳樣濃稠的霧靄中,呼喚和迎接對方的到來。
齊心月有些驚異和好奇地看著鳥兒們乖巧與肅靜兼具的儀仗,總覺得內心深處有一個角落飄忽不定又無時不在,就像那穿雲遏流的歌聲一樣,讓她有些奇怪的懷念與感傷,現在她聽清楚了,那歌聲唱的是一首古詩: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
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隨著歌聲由里許而數丈,最終至於咫尺,唱歌的人兒也走出了深濃密邃的霧障,在五顏六色的鳥兒的環繞下,施施踱到了齊心月面前。
她白衣飄舉勝雪,烏髮盤逸如雲,膚若凝脂,眼如點漆,楚楚弦腰款擺,嫩嫩蓮足裸裎,一路走來點塵不驚,宛如踏水凌波。她蛾眉斜飛,煙瞳流眄,神情鸞姿鳳態,渺惘不定,既似吸風飲露的姑射仙子,又似懷幽守寂的廣寒**,還似含睇宜笑的逍遙山鬼,冶麗英秀兼而有之。她住了歌聲,手拈花籃,腰懸玉簫,盈盈行至齊心月面前,有些俏皮地微微歪了下螓首,粲然地莞爾一笑,如同彩虹屏開,剎那間光麗無邊。
在這個響晴舒閑的秋晨,齊心月見到了一個綽約而奇異的女孩子。
……
齊心月完全怔住了,她獃獃地看著眼前風華天成的絕美女孩,淡緋芳唇徒勞無功地翕顫了下,環成了精巧的微圓,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像是身體中某個隱秘的閘門被驟然開啟,反應力、行動力、思考力都源源不絕地順著那處缺漏,迅電流光般地飛瀉而去了。齊心月化作一尊亘古永恆的冰冷大理石雕像,默然地佇立當地。
如同潮騷平靜后露出海面的魖黑堅礁,斑駁、蕪雜、浮淺的無謂亂緒褪去之後,齊心月依稀能夠品鑒到僅存的幾種情感,那是淡淡的溫馨,是深深的憐惜,是純純的眷戀,以及最終返潮般席捲吞噬一切的濃濃哀傷。
齊心月望著眼前巧笑倩兮的嫵秀少女,驀然有種潸然淚下的強烈**。她甚至有種自己都感到荒謬絕倫的錯覺,似乎這個女孩取走了自己最珍逾拱璧的寶物,然而她卻叫不出那無上珍寶的名字,關於那寶物的所有一切都如煙雨迷茫中的翩躚迷蝶,柔弱地揮著虛幻朦朧的彩翼,從她肩頭鬢邊盈盈升起,不勝流連卻終究無可奈何地徹底遠逝了,只在她柔軟易痛的心床上留下一朵凄艷迷離的虛影。
女孩輕抬素手,一盞精雕細琢的花籃隨之升起,那是用青翠欲滴的嫩竹編成。竹不開花,開花即死。花籃中嫣紅迷漫,支支花冠彷彿張張孤傘,各自懷著寂寞逸趣地開放著,艷者若挺拔高燭,黯者若搖曳殘燈,莫不觸目灼痛。
「忘憂草……(注一)」齊心月細不可聞地喃喃著,下意識地也伸出了柔荑。
「就是忘憂草哦。」女孩的聲音空淡輕靈,似乎極高天穹降下的縹緲鈴聲,透著一股空虛迷幻的味道,「送給姐姐哦。」她笑吟吟地將花籃交到了齊心月白玉般的蒼潔掌心。
齊心月有些迷惘地順著女孩的動作接過了花籃,明明是獲得饋贈,內心卻莫名其妙地隱約感到一種劇烈到窒息的割裂痛楚,如同倒入了一壇醺濃滾燙的鴆酒,兇猛地荼毒起來。齊心月晶雕玉鏤的精緻嘴角微微顫動著,她縮回了手臂,怕冷般地環合在雪嫩胸間,好緩解一些劇痛。
女孩春山般明媚的眉月也微不可查地顰蹙起來,她像是感同身受一樣輕撫著胸口,但旋即便斂了愀容,再度綻露出那神祗般完美無瑕的笑靨。她伸出纖指,細心地替齊心月將因奔跑而略顯凌亂的秀麗髮絲一一捋順,最後有些頑皮地拍了拍她冰涼滑膩的秀頰,溫柔得有若秋水不波,輕盈得如同春夢無痕。明凈澄澈的秋暉中,她們彷彿兩座相對無言的嫵媚青峰,堪破一瞬,渡遍萬劫。
齊心月痴痴地承受了女孩略帶促狹的愛撫,一切都顯得那麼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她甚至有些戀戀不捨地追視著女孩收回的秀潔玉指,那手指瑩然生輝,像是迎著悵然俏立的齊心月,又像是迎著高天的流離朝雲,緩慢地自左而右地輕輕揮擺了幾回。
「再見啦……」女孩的聲音越發的空淡通透,絲微勾連著的惝恍哀艾也幾乎完全湮滅了。濃郁稠密的乳白霧氣再度涌至,將她的羅帶、裙裾、手足都如洇水的寫意水墨國畫般地一點點融解了,最後霧色攀上了女孩香溫玉潤的笑靨,往來飄忽數息后,也將之一併掩去了,唯有綢滑乳膩的霧嵐繚繞起伏,如同剪不斷理還亂的參差愁緒。
齊心月筆直地站立在重嵐濃霧當中,恍如一株千秋遺世獨立的挺秀孤楓,她將花籃緩緩放了下來,彤艷的忘憂草似乎也要被那無遠弗屆,無微不至的冷漠霧氣洗得褪色了。
「再見……」她說,聲音空洞幽深,像是從遙遠的冰川世紀傳來。
輕靈淡逸的歌聲又一次在霧中響了起來:
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
同是長幹人,生小不相識。
那歌聲隔著絮重的霧靄,漸漸迤邐飄遠,轉過一道山樑之後,傳出最後幾個依稀音節,便消失了。
在這個響晴舒閑的秋晨,齊心月見到了一個綽約而奇異的女孩子,也許是的。
注一:忘憂草,學名萱草,英文名為虎百合(TigerLily),別名「療愁」、「鹿箭」,百合目百合科,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每花僅放一天。花語為忘憂、嫵媚、隱藏的心情、**的快感,以及遺忘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