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心機
宋研竹忙要遣散丫鬟婆子,就聽林源修的聲音擲地有聲地傳出來:「夫人萬萬不可動怒,您這身子才好一些,還需靜心才好。」
宋老太太回道:「幾個小丫鬟嚼舌根子的話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原本身子就不好,若是再傷了根本,往後還怎麼要孩子?」
「要孩子?」金氏期期艾艾地笑道:「林大夫,勞您告訴老太太,我這身子還能不能懷上孩子。」
宋老太太皺眉道:「你是不是病糊塗了,怎麼又開始說胡話!」
她正想斥責金氏,看林源修欲言又止,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林源修上前道:「回宋老太太的話,二夫人這個年紀本就不易懷孕,懷胎七月卻小產,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我們人事已盡,若還想懷上孩子,只看上天是否垂憐。」
「你可瞧清楚了?這病果真沒得治么?你可是千金聖手……」宋老太太問,見林源修搖搖頭,金氏閉著眼睛,眼淚啪嗒往下掉,只得揮了揮手,讓人送林源修出去。
李媽媽趁機在門外回道:「老太太,夫人,二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吧。」宋老太太見金氏哭得厲害,心煩意亂,揚聲讓宋研竹進門。等宋研竹進屋,行了禮,宋老太太定睛一看,原本就瘦小的人兒越發清瘦了,奇怪的是,宋研竹雖然微微低著頭,可是背卻挺得很直,顯得不卑不亢的模樣。不似從前,一見她就瑟瑟縮縮,連討好都帶了幾分笨拙。
宋老太太許久不見宋研竹,今日一看倒覺出幾分不一樣來。
「抬起頭來,讓祖母看看你。」宋老太太喚道。宋研竹抬頭,宋老太太看她一雙眼睛卻比以前明亮,沉靜裡帶著幾分靈巧。
「身子可好些了?」宋老太太問道。
宋研竹點點頭:「勞祖母掛心,研兒好多了。就是多走上幾步胸口就疼得厲害,林大夫說,怕是上回落水傷了肺,還得靜養些時日。」
宋老太太輕輕「嗯」了一聲,道:「那就聽大夫的話,好好養著。你也安慰安慰你母親,有些事兒還是別太鑽牛角尖才好。」
金氏流著淚,頭卻微微低下去:牛角尖,什麼才是牛角尖?沒了相公沒了胎兒,還要硬逼著她將孩子送出去,那是牛角尖么?
宋研竹乖巧地站到一旁,撫著金氏的手道:「娘,林大夫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您別再難過了,您還有我,還有兄長和合哥兒呢!」
說到這個,金氏更是泣不成聲,從床上爬起來就要跪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被唬了一跳,罵道:「你們兩個都是死人啊!還不把二夫人扶起來!」
牡丹和宋研竹對望了一眼,趕忙上前,金氏擺擺手,整個身子伏在地上,哭道:「娘,兒媳不孝,原本想著此事能遮過去就遮過去,護著老爺的顏面才是最重要的,可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竟把事情傳得滿城皆知。兒媳從前不懂事,就想爭著一口氣,不讓那女人進門,可如今,我和老爺都成了全城人的笑柄,就連府里的丫鬟都能在暗地裡取笑我二房……我沒臉面倒不打緊,竟連累老爺也被人恥笑!娘,兒媳不爭了,兒媳今日就去尋老爺,答應他將那個女人迎進門來好生伺候著。您若是不滿意,我把這正室之位讓給那個女人都成,只求……只求……」
「當著孩子的面,你說什麼胡話!」宋老太太緊蹙眉頭罵道。
金氏連連搖頭,伏在地上道:「兒媳是真心的,娘……您讓我怎麼都成,只要別從我身邊搶走我的孩子!」
「誰要搶走你的孩子了!」宋老太太臉一陣紅一陣白,斥道。
金氏哽咽道:「外頭人都說,您答應了老爺,只要他肯把合哥兒過繼給大房,您就許他迎外頭的女人進門。」
「胡說!」宋老太太怒不可遏,心中直罵袁氏不成器。是,她誠然這麼答應過宋盛明讓那女人進門,也曾對袁氏透露過要將合哥兒過繼給大房的想法,可是若是將這兩件事合在一塊兒說,那就是一樁齷齪的交易。
這幾日宋盛明的事情在整個建州城都傳開了,連她昔日的老姐妹都來書信問及此事,她還曾經懷疑過,是不是金氏故意壞宋盛明的名聲以解心頭只恨,可今日一看,金氏這樣悲痛欲絕,甚至氣急攻心至暈厥,卻也不像是裝的。
這下倒好,若宋盛明真帶著那女人回來,倒真落了旁人的口實,顯得她這個長輩不明事理,不分黑白。還有,將合哥兒過繼給大房的事情,只怕也得緩一緩,畢竟金氏才失了一個孩子,還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今想來,最可恨的莫過於袁氏,□□出這樣幾個碎嘴的丫鬟!若是她爭氣,沒準這會合哥兒已經是她兒子了!
宋老太太憤憤道:「外頭人這樣胡說,你竟也信了?你是我親自選中的兒媳婦兒,我若不答應,誰敢將你換了!合哥兒我不過是替你照顧幾日,你若是不放心,一會就讓人去領他回來!你好生養著,日後的事,自有我替你做主!還有,你若是想跟小二兒好好過日子,你就對他好一些,若是再這樣同他慪氣下去,他只會更加愛往外頭跑!你這樣整天垂頭喪氣、怨天尤人的,哪個男人愛看!」
宋老太太起身跺了幾步,越想越覺得是憤怒,金氏字字句句都說她和宋盛明沒臉,她自己又何嘗有什麼臉面?流言甚囂塵上,她也成了惡毒的壞婆婆,縱子行兇,縱子風流,還奪人子嗣,這一件件一樁樁也不知是怎麼傳到府外去的。
活了大半輩子,她最看重的也是臉面,可偏偏有人就是要打她的臉!
宋研竹看宋老太太臉色不佳,細聲細語地添油加醋道:「娘,祖母對咱們如何您還不知道么?她平日里最疼您,又是最明事理的,怎麼可能如外人傳言那般待您?外頭那些人不知道祖母是多麼菩薩心腸,那樣亂傳祖母的壞話,把研兒都給氣壞了……這不是挑撥離間么?也不知道是哪個壞心的,巴不得讓娘恨上祖母,巴不得讓咱們家事不寧!教研兒知道是誰,定要拔了她的舌頭!」
她話音剛落,帘子外李媽媽的聲音傳進來:「老太太、夫人,大夫人帶著一群人綁著兩個小丫鬟朝咱們這來了。」
「來的正好!」宋老太太冷笑一聲,掀開帘子就往外走。
「研兒,你跟出去看看。」金氏方才還是一臉哀容,此刻變成了一臉冷漠,眼裡還帶著幾分不屑,淡淡對宋研竹道。
宋研竹忙跟出去,只見幾個家丁綁著兩個丫鬟跪在金氏的屋子門口,袁氏站在最前頭。其中一個丫鬟宋研竹瞧著面生,另外一個卻是眼熟,正是在袁氏身邊伺候了許多年的伺棋。見了宋老太太,袁氏忙行禮,誠惶誠恐道:「娘,兒媳將這兩個亂嚼舌根的小蹄子綁來了,要如何,還請娘指示!」
那兩個丫鬟從被綁起來嘴裡便塞了兩團布團,半天也只能嗚嗚咽咽地哭著,哭得是滿滿通紅,鬢髮凌亂,這會見了宋老太太,越發覺得大勢已去,不由地哭得更大聲。宋老太太雖氣急,卻也滿腹疑問。那日宋盛明和金氏的事情,知道的人統共只有她、宋盛明、金氏三人,即便加上宋研竹,也不過他們四人知曉,旁人若要猜也只能猜個大概,又怎麼會連細枝末節都這般清楚?
「將她們嘴裡的布條拿出來,我有話要問她們!」老太太下令道。
袁氏猶豫了片刻,命人取下她們的布條,剛剛拿下,二人便哭作一團,伏在地上大呼冤枉。
宋老太太問:「你二人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又是誰教你們滿嘴胡言,編排主人的!」
「奴婢冤枉啊!」其中一個綠衣服的小丫鬟拜了兩拜,哭道:「奴婢家就住在東街上,昨個兒晚上奴婢回家,老娘問起我這件事,奴婢聽了也是頗為震怒,今日回來就想稟告大夫人,好讓大夫人有所準備,路上遇見了伺棋姐姐,想著奴婢人微言輕,還是讓伺棋姐姐稟告夫人才好,才會在園子里多說了兩句……奴婢實在是一片好心啊!」
「綠意說的都是真的!」伺棋哭道:「奴婢在府里這麼多年,斷然不敢在背後妄議主子!還請老太太明察!」
二人說完,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袁氏,遂低下頭去。
宋研竹在一旁聽得只冷笑一聲,問道:「伺棋,你當真是今日才聽聞此事的么?」
伺棋抬起頭,見宋研竹一副冷漠的樣子,心裡頓時沒了幾分底氣,抬頭看了一眼袁氏,就見她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當下只得咬著牙道:「是,奴婢也是今日才知曉的。」
「好個謊話連篇的丫頭!」宋研竹嗤然一笑,腿一彎,跪在宋老太太跟前道:「祖母,研兒的貼身丫鬟芍藥昨日在還在園子里聽見伺琴和伺棋在私下裡議論研兒的事兒,伺琴還說奴婢十分可憐。不僅如此,研兒今日讓初夏去帳房領月銀,賬房的章管事不僅不給,賬房裡的幾個下人全圍在一塊,說什麼『現在全建州的人都知道咱們二老爺在外頭有個小家,不要二夫人了,二小姐在府里也不受寵』,想來,整個府里的人都已早早知曉此事,這兩個丫頭方才的話,分明就是騙您的!」
「此話當真?」宋老太太越聽越不是滋味,若宋研竹說的都是真的,那這些下人著實太不把二房放在眼裡了!
宋研竹連聲喚道:「初夏,你說!」
初夏上前兩步,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禮,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說道:「老太太,小姐方才說的都是奴婢親耳聽見親眼看見的,奴婢敢以全家的性命作保,若有半句虛言,定讓奴婢全家天打五雷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