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北國就如它的名字一般,處在極寒的地方,每年只有四個月的時間是可以聞到花香,聆聽鳥鳴,看見綠樹紅花,脫下裹在身上厚厚棉裝的,其他的時候,則總是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積雪,將北國的土地染成潔白如羽毛一般的顏色,讓人處在仙境一樣,無法述說它的美麗。
清晨承載著露滴的美麗玫瑰有著削鐵如泥寶劍都無可比擬的長刺,最美的東西,從來都是誘惑的□□。
北國景色雖雅緻美麗,在那裡生存卻是不易,不但因為北國氣候變化無常且多風雪,土地多被積雪覆蓋,還因為北國固守祖宗傳下來的農業為本的祖訓,在不適合種糧食的土地上種莊稼,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北國人才更加崇尚男子的力氣,而不是女子的精明和細膩的心思。
但就算是這樣,在北國與南歌王朝的戰爭里,她們還是輸了啊,還是一敗塗地那種。
靠在冰涼紋滿了青苔的城牆上,北冥煬環抱著手臂,淡漠的眼神靜靜的盯著城門下的南歌王朝百姓,在城門口進進出出著,叫賣著,喧嚷著,將她們商人的本色發揮的淋漓盡致。
南歌王朝不經常下雪,就算是下雪,像如今這般,春日裡風吹花朵般的雪花從空中落下來,掉落在人肩上,卻不立即消融的情況也是罕見,偏偏就讓她趕上了這麼一回。
天色很陰沉,烏壓壓的陰雲也堆疊了好幾層,風也不時的刮幾下,刀割似的割在人身上。城門周圍的百姓還是在喧嚷招攬著自家的生意,從她的位置看過去,剛巧能望見在風中飛舞翻轉的旗帘子,也像是在熱情的招攬主顧一般,發出獵獵的響聲。
這樣寒冷的天,南歌王朝也是這樣朝氣蓬勃的么?
雙腳因為長久的站立有些麻木酸痛,僅著了薄薄衣衫的身體也打著冷顫,靠在南歌王朝都會的城牆上,仰望著布滿陰霾的天空,北冥煬神思恍然。
同樣是雪天,也同樣是寒冷,在北國,卻是很少見到有人會在這樣的天氣里出來販賣物品,也不是百姓們都是懶惰,只是北國早有規矩,寒冷的時候不許百姓出門販賣物品,幼時她還曾經問過她如今遠嫁到異族的皇姐,為何會有這種規定。
得到的答案卻是,為了保障貴族的利益。
一句話澆滅了她心中的熱火,讓她的心冰冷的不能自己。
她好容易女扮男裝,好容易學會武功和策略,經歷戰場上的浴血奮戰,九死一生,吃盡了所有的苦頭,換來的,卻不過是一句,貴族的利益。
拳頭攥緊,又鬆開,攤開掌心,可以清晰的看見自己的生命線,不長也不短,還可以支撐北國的皇室貴族享樂一段時間。
用她作為質子的自由和尊嚴。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心底有無數個狂獅在怒吼,表面上還要維持著不會讓身後監視她的士兵懷疑的淡然,有那麼一瞬,北冥煬真想從這高高孤寒的城樓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閉上眼,卻總會看見聞人千朔的那張臉和她如今不知過得如何的母妃。
「這裡這麼冷,你跑到這裡幹什麼?」
「看風景。」
「哦,那好看嗎?」
「很美。」
「……」
意外的聽見這句話,月神殿下有那麼一瞬以為自己在幻聽,在她認為,冷血的北冥煬不該有這樣……悲戚溫柔的語氣才對。
對著那個一身綉綢黑衣,環抱雙臂靠在城牆上方吹風的人,望舒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來,白皙的稍顯病態的皮膚,精緻的五官,的確是一副傾國傾城的貌,可以算人間的禍水。因為聞人千朔的事,她先入為主的緣故,總是潛意識的將她想成一個無惡不作死有餘辜的歹人,如今仔細的看看,意外的似乎順眼了一些。
「在城牆吹完風以後記得回去,明兒那孩子總是哭,怕是找不到你的緣故。」
陪著她在城牆這邊站了會兒,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總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倒是像極了她坐著桂輪車俯視人間的時候。捋一捋吹散在臉上的鬢髮,望舒伸出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雪花,看著它在溫熱的掌心融化。
「你是會武功的吧?」
「……什麼?」
「能不能陪我打一架?我好累。」
意外的她沒有用「孤」稱呼自己,跟她說話的態度也很溫和,若不是清晰的看見她眼底的冷澈和認真,她真的以為她是在說笑。
「在這裡吹風吹的腦子發熱了?既然你很累,與我切磋武功豈不是更累?」
「……孤不想與你解釋,你若是不願,孤找別人去。」
話音方落,她抬起腳步就走,瘦弱的肩膀與望舒擦過的時際,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北冥煬皺眉,轉過身與她對視。
「煬殿下有意切磋武藝,朕也不好拂去殿下的好意,那就去御花園吧,地方小點,可以讓殿下不至於『累』到。」
「……」
時已入冬,便是南歌王朝處在溫暖的地帶,御花園的花花草草也乾枯凋謝了不少,走在由一粒粒圓滑打磨石子鋪就的花道上,北冥煬可以清楚的看見自己精心照料過的幾叢花樹,葉子鬆鬆散散的落在枝椏上,早已乾燥枯黃,樹皮呈現干褐色,在夾著雪花的風中瑟瑟發抖。
「便在這裡好了,點到即止,煬殿下以為,可行嗎?」
「隨你,孤不在乎地方,只要可以打一場。」
「煬殿下還真是直接,那麼,小心了。」
嘆息般的與她說了句似叮囑的話語,望舒一下躍後幾丈遠,與此同時,一個碧色物件挾著勁道和風雪直逼北冥煬面門,北冥煬皺眉,反射性的一個閃避,只聽得「嘭」的一聲,那物件貼著北冥煬的臉嵌入了御花園涼亭的朱漆黃木柱上。
驚得聽聞自家殿下要與女帝打鬥就慌不擇路往這裡跑的言官出了一身冷汗,看著那暗器與自家殿下貼面而過,她捂著嘴瞪大眼睛差點就要尖叫出來了。
剛來就看見這樣的場面,天哪,炎帝陛下,我死定了!
還好殿下躲得快,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言官欲哭無淚的想,否則殿下的神體要是有了什麼損傷,等這個世界完了回到湯谷的太陽神殿,指不定她就被殿下燒成灰了,就算不是那樣,炎帝陛下也會剔了她的神骨的!
「殿下,殿下,咱們回去吧?」
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北冥煬身邊,言官對那邊笑著看主僕倆互動的望舒彎腰算是打招呼,隨即就輕輕拽了一下北冥煬衣衫的下擺,小聲道,「殿下,打架多不好啊,而且您現在還算是嬌柔的「男子」,這裡這麼多侍衛看著呢,要是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不太好啊,而且您現在是北國的質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您的一舉一動……殿下您有在聽小人說話嗎?殿下……您好歹聽小人說句話啊……」
自顧自嘰嘰喳喳說了許多,但是被她說的人卻連半點反應都沒有,言官心裡流的淚可以匯成河了,她停止碎碎念,抬頭一看,她家殿下正盯著嵌入柱子里的暗器看,隔了一丈多的距離,有些看不清,言官索性動用神念仔細一瞧后,便張大了嘴巴,只見那暗器整個身體都深深地嵌入柱子里,只留了尾巴在外面隨風飄蕩著,柱子上一絲裂縫也無。
那所謂的暗器分明是一個玉佩的穗子!
「你這樣,是要告誡孤不要跟你打?」
將柔軟的穗子用作暗器強行嵌進柱子里,除了有神力,只能說眼前人的武功登峰造極。
「煬殿下以為呢?」
自陰沉天空上方紛紛揚揚飄下來的雪花不斷的落在花叢上,覆蓋了它們原本乾枯黑褐色的表面,讓它們重新變得純凈,美麗,一塵不染。
「你可知道,孤這雙手,沾染了多少鮮血,又有多少人命葬在孤手上?方才那一記,若孤是你,現在的北冥煬,不過是一具屍體。」
戰場上的無情,就與宮廷里鬥爭的無情一般,她女扮男裝在軍營里呆了十年,見慣了生死,久而久之性情越來越薄涼,看見前一刻還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瞬便被人割下首級,鮮血噴了滿地的場景也不再如初時那般無措,生,死,不是你生便是我死,如此想想,也沒有什麼了。
「……你跟朕想的不同。」
看著雪花落在她秀美的五官上,融進她無暇的皮膚里,良久,月神殿下才緩緩吐出這樣的話語,帶了幾分生澀幾分褒獎,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複雜難言。
生而為神,她擁有上位者所擁有的驕傲和自尊,面對這樣驕傲不輸於自己的人類,她第一次心神紊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其實北冥煬,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壞。
棋逢對手,難免惺惺相惜,何況於從未涉及人間之事的月神殿下。
「孤在戰場上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當然和被陛下囚禁於此無力回天的北冥煬不同。」
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北冥煬轉過身,拽回被傻愣愣的言官攥在手心裡的衣衫,對著傻掉的人不耐煩道,「還不快走?」
說著,也不等言官是不是跟得上自己,邁開步子就往前走,她的面色陰沉如水,那些原本聽見女皇與人比武急急忙忙往這裡趕的侍衛和後宮之人看見這樣的北冥煬,都不敢擋在她面前,紛紛退到後面讓開了一條道。
「殿下,您等等我啊,您慢點啊,殿下!殿下您別走那麼快啊,殿下!」
遠望著那離開的人,直到言官的呼喊聲越來越遠,望舒活動了一下站的筆直的身子,卻意外的發現自己腳麻了。
雪還在下,覆蓋在月神殿下半闔的眼眸上,與她黑色瞳孔中的銀色輝映,美得如同天上璀璨的星空。
「北,冥,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