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身上臃腫了一個冬天的棉衣又可以在愈來愈熱的天氣下脫掉了,南宮朔兮抱著從書店剛買回來的模擬卷往教室走,*辣的陽光直直地射在她身上,害她出了一脖子的熱汗,只是雙手被書占著,讓她沒辦法騰出來給自己擦擦汗。
嘆口氣,就這樣折騰著走到了屬於自己的教室,跟路過她的同學一一打了招呼,她才得空坐到自己鋪滿了書的座位上,坐下來靜下心乘個涼。
她今年已經十七歲,如果不是中途因為成績不好留了一級,現在就該是出現在世界不知哪個角落裡,四處漂泊,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埋在一堆書里,不知所謂。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回想她七歲上學至今,除了一年級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她媽想著那一年就當上個幼兒園讓她留了一級以外,她都是乖乖的坐在四四方方的教室里,眼睜睜看著正前方的黑板上寫的東西從「11=2」變成了「x,y,z」,後面牆上貼的標語從「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變成了「今天偷懶不奮鬥,明天狼狽宿街頭」,而那永遠高出她座位半米的講台上站著的人也從一個胖乎乎白了頭髮的老奶奶變成了戴著酒瓶底厚眼鏡,個子平平的中年男人,窗外花開了,窗外葉落了,窗外的蟬聲停了,窗外落雪了,她個子拔高了,她模樣長開了,她長大了。
有時候,南宮朔兮還是有一種不敢相信的錯覺,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捫心自問,我真的長大了嗎?夜裡寂靜的黑暗將這樣焦慮的放大,卻讓她更加害怕,她真的長大了嗎?
她真的長大了嗎?
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蠟燭越來越多,收到的情書越來越多,離家越來越遠,她是真的長大了嗎?
好害怕,好想哭。盪在家裡鞦韆上的童年,漸漸的被越來越重的書包,越來越多的試卷擠壓,看著上面滿滿印刷的字,南宮朔兮心中一片冰涼,她明白自己是長大了的,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也或許在她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長大了的。
趴在桌子上,南宮朔兮看著教室玻璃窗外的天,灰濛濛的,最近學校周圍燒麥秸的人越來越多,天都大亮了四周還是霧蒙蒙的,整天被飄舞著麥秸灰包裹著,就連青草上也附了黑色的灰,行走的人不得不戴上厚厚的口罩,自己堵住了自己的口鼻,直至窒息。
「南宮朔兮,班主任喊你。」
南宮朔兮聞言一愣,抬起頭才發現喊自己的是坐在她後排一個麥色皮膚的男生,傳完話就滿臉通紅的跑開了。
南宮朔兮對他微微點頭算作道謝,開始往辦公室走。走到辦公室門口,發現門沒關,她的班主任,一個四十多禿頂的男人就坐在門口的第一張辦公桌後面,低頭批改作業。也許是聽見了腳步聲,他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剛巧看見站在門外的南宮朔兮,就笑一笑,對她招手道,「在那杵著幹什麼?快進來。」
南宮朔兮這才一步一探的進了門。
「南宮朔兮啊,你也應該知道我找你是幹什麼的,你媽媽也過來和我談了很多次。」看著她走過來,班主任往身後的椅背一靠,就開始苦口婆心的教育她,「你還小,又漂亮,以後有多少大好年華不夠,有多少人供你選擇呢?現在主要還是學習為重,你不知道,校長給我們班主任下了個規定,說是每個班級要有二十幾個重點,我這才逼你們緊了點,但也是為了你們好,你看看,隔壁班那好幾個學生,那麼用功,你聰明又不輸給他們,還有四個多月就要高考了,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你……」
「班主任,我沒有談戀愛!」冷冷地,南宮朔兮一口回絕道。
「可是你媽媽她說……」她突然這樣決絕地說沒有,班主任也很錯愕,看見小姑娘眼圈兒都紅了,也意識到自己說話有點重,於是委婉道,「不是老師阻礙你,只是你媽媽過來找了我好幾次,說你成績下滑得那麼厲害,我又問了班裡的幾個學生,他們說你……」
「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老師你不信也沒辦法,那就當我是談戀愛了吧,我現在就回去和我男朋友分手,老師你問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吧。」
「不是,南宮朔兮!你……唉,你走吧。」
眼看著她淚珠子在眼圈兒里打轉說這些話,班主任也是要勸不能,要訓說不出話,只好嘆口氣,對她道,「你回去再好好想想,老師和你媽媽都是對你好。」
南宮朔兮卻哭著,頭也不回的跑出了辦公室。
校園不大,卻總有一兩處是某個人傾心的清凈處,在那裡總可以盡情的發泄出自己心中的苦悶和痛苦。就如南宮朔兮,在一邊抹眼淚,一邊飛跑著的時候,還不忘曲曲折折地跑到自己心儀的凈土,一個破舊的小涼亭,這個亭子是學校剛建起來的時候就有了,算起來也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但是後來因為學校又建了好幾個新的亭子供學生放鬆心情,這受了百年風雨的亭子便漸漸地被人遺忘,亭子四周長滿了野草苦蒿,半人多高看著荒涼的很,漸漸地,這個地兒就只有偶然發現的南宮朔兮才會過來了。
「嗚嗚……」
等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南宮朔兮才敢放肆的哭出來,她額頭靠著涼亭斑駁的柱子,看著四周凄涼的景色,更是悲從中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媽從小因為沒趕上好時代,從來沒讀過書,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跑到外面打了幾年工以後,她姥爺就送了好些禮給媒人,好說歹說,托著把她媽嫁給了文化程度只有初中的她爸,雖然在現在看來初中文化簡直就是笑話,但那時候,每個人都當她媽是攀了高枝,加上她奶奶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她爸又是三代單傳,她奶奶對她媽只生了一個賠錢貨當然不滿意,整日暗地裡說三道四的,她爸又是個孝順的,對此情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媽性子剛,就算她奶奶鎮日的白眼也不曾和她奶奶爭辯過半句,只耐著性子教導她。
不許多看電視,不許談戀愛,成績不許掉出班裡第一名。
完完全全把她當成是對抗她奶奶的武器了:看,我教出來的女兒不比別人家兒子強多了?
南宮朔兮有時候覺得自己好累,上了高三的時候更甚,不但要應付功課,還要應付她媽。她媽整日里疑神疑鬼的,不聽信她的話,總是盤查著防範她談戀愛影響學習,這一次更是因為不知從哪裡聽到了謠言在親戚請客的酒席上打了她,讓她滿腹的委屈沒辦法說。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的?
越想心越酸,南宮朔兮索性放開了嗓子哭,正哭的傷心,突然覺得好像有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雖然心裡也有些害怕是歹人,想快點跑開,但到底敵不過好奇,還是慢慢轉過了身。
一方柔軟潔白絲綢帕子就被人捧著遞到她面前。
南宮朔兮一怔,也顧不得自己現在滿臉淚水的花貓樣,慢慢地視線順著那絲帕轉到拿著它的人身上,卻看見一個女孩子正微笑著站在她面前。
雖然有很多人誇過南宮朔兮長得好看,但是南宮朔兮卻覺得自己面前的女孩子,更加好看。即使她穿著她們學校最常見的學生服,可還是掩不住眉眼間風流婉轉,一眼就讓人心生好感。
可能是看她愣住了,那女孩笑著抓過來她的手,將手裡的絲帕塞在她手裡,指指自己的臉,又指指她的,示意她把臉上的淚水擦乾淨。
南宮朔兮這才如夢初醒,看那女孩子微笑的模樣,不好意思地拿著自己手裡的手帕將自己臉上的淚水擦乾淨,等擦完了,想把手裡的手帕還給她,轉念一想這是自己已經用過了,用過了的再還給她,她嫌棄臟怎麼辦,想著,她紅了臉,對著那女孩道,「不好意思,看你的衣服,你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這手帕已經髒了,我帶回去洗洗再還給你吧。對了,我可以問問你的名字和班級么?」
南宮朔兮眼神誠懇,看見那女孩精緻的臉上點點地洇出了笑,慢慢地牽過她的手,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掌上,在她迷惑的眼神中,以指代筆,用柔軟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筆一畫的寫著字,掌心的觸感激得南宮朔兮胸口如同被蜜蜂輕輕蟄了一下,酥酥麻麻地刺得她一顫,目光偷著微微抬上去,卻看見那女孩子認真的撲閃著自己長而捲曲的眼睫。
「司……命……煬……你姓司命?」
感受著自己手心傳來的觸動,南宮朔兮笑著疑問道,果然那女孩子聽見了微笑點頭,表明是她猜對了。
「也是複姓呢。」南宮朔兮笑了,「我也是複姓哦,我叫南宮朔兮,是十五班的,你呢?」
那女孩不答話,卻遙遙地指了指涼亭西邊那處的教學樓,南宮朔兮看著,卻是學校新建起來的專門給高二學生用的那棟樓,於是驚訝了,「你是高二的?」
「叮鈴鈴——」還沒等到她回答,學校的上課鈴卻響了,南宮朔兮眉頭一皺,心想本來她就是想要散心才趁著自習的時候跑出來的,現在要是遲到了的話,恐怕那群人又不知會編排自己什麼謠言了,適得其反可不是她想要的結果,還是現在回去為好。
想想,她歉然地對依然微笑的女孩子道,「上課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說著,過來要拉她走。
那女孩卻搖搖頭,指了指西邊的教學樓,又指了指北邊的,笑了笑。
「也對呢,我們不是同一個年級,走的方向也不同的呢。」南宮朔兮也笑了,抬起手腕看看上面的腕錶,離正式上課卻只有五分鐘了,要是跑到教室還來得及。那女孩子好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圖,擺擺手,示意讓她先走。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啊。」
也是急,南宮朔兮叮囑了一句就攥著那女孩給她的手帕,轉身小跑著離開了。
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那女孩笑了笑,搖搖頭,也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