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13.2
三月春風暖,正是賞花飲宴好時節。
天楚貴族向來有春日舉辦花會的習俗,皇家也不例外。前陣子在熙華公主的百花宴上鬧了一出大戲,眾人還未回過神來,這戲的主角就一飛衝天,成為了備受宏德帝寵愛的太子的嫡妻,惹得盛京中諸多世家貴族一時側目,流言蜚語漫天。
最近,宮中因要籌備太子大婚,忙得人仰馬翻,就是在這種萬眾矚目的時刻,宏德帝要為小夫妻舉辦的春日宴旨意送到了各家,無疑,這位皇帝即便封了個小庶女給太子,也只是因為愛重,如今為了兩位新人的體面,更是大張旗鼓的舉辦春日宴,為兩人在朝臣命婦之間做臉。
「我覺得這套就不錯,不用換了。」任嘉有些頭疼的道。
阿元,不,現在應該叫裴元了,裴元看著她臉上不太樂意的神情,只好打消了讓人繼續換下去的念頭,「我準備了這麼多,試過之後你才知道自己最喜歡哪個不是嗎?」
「我覺得這些都不錯,隨便穿哪套都可以。」任嘉示意侍女下去,坐下來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身子,就是她平常練劍都沒換衣服這麼累。
「我只是希望給你最好的。」裴元有些遺憾的看著那些美衣華服和金玉首飾,眼神還戀戀不捨。
任嘉瞥了他一眼,無情戳破謊言,「我覺得你純粹只是喜歡看我換衣服,就像小女孩喜歡洋娃娃。」
「洋娃娃?」裴元想了想,繼而笑的開心,「如果你真的能變成洋娃娃,那我就把你放在身上,想帶去哪裡就帶去哪裡。」
「你已經過了適合玩洋娃娃的年齡了,」任嘉一臉的敬謝不敏,倒問起了另一件事,「那封送給皇帝的萬言書,他有說什麼嗎?」
「也沒說什麼,只不過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寢殿里關了一晚上,之後還是老樣子。」裴元知道她很重視這件事,自然不願意她費心,「你要是想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我幫你問問?」
任嘉太清楚他「問」的方法,搖了搖頭,「沒關係,順其自然吧,等他有所動作的時候我們自然會發現,到那時,我就要開始忙任務了,你也要遵守約定,不能隨意干擾我。」
「好吧,我會乖乖聽話。」裴元一副頗為委屈的模樣,讓任嘉看得辣眼睛,不忍目睹的別開了頭。
宏德帝籌備的春日宴同熙華公主的百花宴可不是一個等級,朝中忠臣、勛貴以及皇親們盡數到場,整個御花園的場地被布置得極為用心,至少明眼人一眼就知道皇帝的真意,那就是無論太子娶什麼身份的女子,他們這些人都少多嘴少找事,一切以太子殿下開心為主。
春日宴這天,天公也格外作美,晴空白雲,習習微風,御花園中的各色花卉爭相綻放,各色花交相輝映,錯落有致,一片燦然。
諸位早已到場的勛貴大臣們互相之間打著招呼說些閑話,命婦們則抓緊時間為家中適齡兒女相看,年輕的貴族公子與小姐們則聚在各自的小圈子裡,說些京中的趣事與八卦。
「你們說,今日那個小庶女會出現嗎?」問話的貴族女子一臉揶揄。
「怎麼不會出現,」有女子哼道,「好不容易攀上了太子這棵大樹,不抓緊機會在我們這些人面前露露臉,豈不是辜負了她的一場精心?」
周圍聽到的人不免低聲嗤笑,季家這個心比天高攀了高枝的庶女如今已經成為了貴族圈子裡的笑話,連帶著季氏女兒都受了流言所累,可以說,小小庶女登高不僅沒給家族帶來榮耀,還大大的損了季氏一貫的世族清名。
其實,庶女-上-位沒什麼,關鍵這個季七上-位的手段太難看,熙華公主百花宴中,和只見了一面的太子殿下牽牽扯扯,之後還被人帶進了東宮,到現在都沒出來,這種不光彩的手段任是哪家都看不上,更遑論讓這種品格的女子以太子妃之位統領命婦,若不是太子體弱被言活不過二十,朝中為抗皇命一頭碰死的御史至少十個。
「行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裡說這些,」旁邊有人出言勸阻,「宮-內乃皇家重地,那位又馬上要嫁進皇室,無論如何,就是沖著皇帝陛下,你們也該謹言慎行。」
聽到的人互相之間交換著只有自己明白的眼神,回到各自的位置坐下,近些年這位皇帝陛下總是時不時想尋世家貴族的晦氣,雖然成效不大,但多少也讓人警惕,今日好歹是恭賀太子即將成婚的春日宴,被那位拿住把柄可不太妙。
所以,儘管大家心裡的閑話一樁又一樁,最後卻還是盡皆隱忍下來,只等皇帝和太子夫婦登場。
「陛下駕到。」「太子到、太子妃到。」
宴會場中眾人看著龍行虎步而來的皇帝,紛紛起身躬身行禮,禮畢后,更多的人則將視線放到了隨後到來的兩人身上。
太子殿下常年在東宮養病,少出現在眾人面前,且皇帝也捨不得他這個體弱多病的嫡子勞累,一向寵愛縱容,因此在場中不少人對太子其實不熟,還有季家的那個庶女,那更是除了他們自家人無人認識了。
相攜而來的一對男女,容貌都只是中上,單就會場中比他們出色的青年男女就能數出不少人,但那兩人獨特且出眾的氣質風姿卻一瞬就讓他們從眾人中脫穎而出,即便是內心最挑剔最有偏見的貴族,也不得不在心底贊一聲好,也難怪皇帝陛下會將一個小庶女許配給太子為妃了。
比起第一次見季七的諸位朝臣勛貴和命婦,在百花宴上和任嘉有過一面之緣的貴族青年男女們反而不敢置信。
這還是那個行止失常被熙華公主當眾潑了一杯冷茶的季欣悅嗎?
眼神清亮,行止雍容,若是季氏一個小小庶女的教養都能有這般鳳儀,可想而知季氏在她身上花費的心思。
不少人看向季家的方向,此次宴會季清舒同父母一同前來,季藍馨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也跟了來,加上兩位兄弟,幾人此時面上表情都頗為驚懼。
即便季欣悅在家中不受重視,也不會是現在這般出眾的模樣,要麼是季七被人掉了包,要麼就是她在家裡藏拙,不知道從哪裡學了這些手段,想起她勾搭上太子的本事,即便心中不信,眾人也不免疑心她得了什麼奇遇。
「父親?」季清舒微皺著眉頭看向季大老爺,季七現在這般模樣,對他們家不知是福是禍,若不是之前她能肯定季七沒有上輩子的記憶,現在都要懷疑她同自己一樣是重生了。
「安心。」季大老爺拍拍女兒的手,示意她別著急。
季藍馨看著太子夫婦那緊緊扣在一起的手,扭了下手帕。
兩人在皇帝的右下方落座后,宏德帝才滿臉帶笑的開口道,「難得春日景色好,朕命人備了這賞花宴,邀眾卿同樂,也算是慶賀太子喜得淑女。」說完遙遙舉杯,眾人從善如流的舉杯慶賀,有些識趣的還會說些吉祥話,聽得宏德帝面色大好。
一杯酒畢,早已準備好的歌舞開始輪番獻上。恢弘奢華的宮殿中,只見寶石綾羅閃閃,女人笑靨如花,男人意氣風華,氣氛著實不錯。
「酒你不能喝,我讓人備了清茶。」任嘉拿過裴元手中的酒杯,將之放到一旁。前次裴元一時好奇嘗了宮中御酒,結果就是任嘉拖著一個撒嬌發瘋的大齡兒童半天緩不過神來。
裴元有些遺憾的看著那離自己而去的酒,心中惋惜,上次喝了這個東西之後,怎麼鬧她她都不生氣,還會認真細心的照顧他,他很喜歡那種被她時時刻刻關注重視的感覺。
「好吧,聽你的。」不過既然她開口了,自然是聽她的。
任嘉微微一笑,倒了一杯清茶放在裴元面前。
「好多人在看我們。」裴元沒興趣喝茶,手中把-玩著她細嫩的五指,饒有興趣的看著周圍那些若有似無的視線。
「大概是酒菜不好吃,他們無聊吧。」任嘉隨口敷衍一句,抿了一口酒,去看場中歌舞。
「無聊我也不喜歡他們這麼看你。」裴元直言道,抓著任嘉的手湊得又近了些,「早知道出來是這樣,我們還不如呆在東宮呢,至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任嘉撥開那湊得太近的腦袋,「我看在哪裡都一樣,什麼時候你不是想做什麼做什麼。」
裴元大概覺得這句話讓他很開心,輕笑了兩聲,在任嘉臉上飛快親了一記,在她準備出言教訓的時候,又趕緊老老實實的認錯,「我錯了。」
任嘉喉間一哽,無言,除了能甩他兩個眼刀,還真做不了什麼。
這裡兩人卿卿我我,場中其他人可看不慣,趁著歌舞喧囂的功夫,私底下的竊竊私語更是毫無顧忌。
「簡直是有失體統!這季氏女真是連貴族的臉面都不要了!」有人看不慣那兩人的出格舉止,出言嘲諷。
「人家一飛衝天嫁了當朝太子,還不容她抓緊時間好好炫耀一番?」
「太子即便身體有恙,也不必屈就這麼個小庶女,何必呢,如今真是大大毀了自己的名聲。」
「你們知道什麼,太子這麼多年來終於尋到了個合心意的女人,管她什麼身份呢,抓緊時間娶回來就是,至於以後……嘖嘖。」
「多年英名一朝喪,太子這是被紅顏禍水迷了心啊。」
「何止迷心,我看太子以後說不得要被這女人轄制,真是好一齣戲。」
眾人言談紛紛,說什麼話的都有,淳于正和裴文澤同兩人坐得相近,側臉看過去,就能看到那兩人無視周遭人情意綿綿的模樣。
嘆息著搖搖頭,裴文澤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場內,倒是淳于正多看了兩人幾眼,他久居江陵,回盛京的時間不長,但也熟悉了這些裝模作樣的京中貴族的做派,今日太子和季七的行為必然惹得那些人不喜且議論紛紛,但無論是誰,都不會自討無趣的上前說破,畢竟,這就是權勢的魅力。
宴會過半,皇帝就帶著新寵以及重臣勛貴們遊園去了,剩下年輕的貴族男女們聯絡感情。
皇帝遠去的背影慢慢消失,任嘉看了一眼身邊的裴元,他照舊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半靠在她身上擺-弄桌子上的那些貢果,見她看過來,給了個笑容。
在季欣悅的記憶中,宏德帝的太子一直是二十歲之前就逝去的命運,但現在這裡換了裴元,任嘉相信,只要他想,就能活得比任何人更長。
兒子換了一個人的宏德帝,在面對裴元時態度絲毫未變,但任嘉卻隱隱發現了那被控制背後的恐懼,就如同東宮中那些宮人們一般。
可怕的能力。任嘉不得不承認,如果她有這種本事,恐怕做起任務來只會事半功倍,但真正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卻絲毫不知珍貴的胡亂揮霍,這也間接的說明了裴元在控制自己力量這方面缺乏認知。
「外面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去賞花?」裴元抓著任嘉的手晃了晃,小孩子撒嬌一般的舉動。
「好啊。」她點點頭,跟著裴元的動作起身,兩人一起去往外面被布置好絢爛風景的御花園。
御花園中有一個專門的蘭園,幾乎收盡天下蘭花品種,任嘉和裴元一路散步過來,季清舒等人終於尋到了合適的機會前來攀談。
任嘉停下腳步,看著季清舒、季藍馨和不認識的貴女們烏烏泱泱的一群人相伴而來,徹底堵住了園中小路。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裴元對眾人的問好只是懶洋洋的應了一聲,眼神依舊放在身邊人身上。
這種無視的態度明顯讓不少貴女心中不虞,但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只不過面對任嘉時,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季七小姐,恭賀大喜。」有貴女道,「此前京中聚會時,竟沒機會同七小姐相交,日後有機會,還請七小姐賞臉。」以季欣悅的身份,即便季清舒願意帶她去那些貴女們的聚會,也不會輕易被人接納,這簡直是在明晃晃的嘲諷她的出身了。
「七妹,家中雙親都很擔心你,」季清舒明顯同這貴女比較親近,跟著幫補了一句,「若是有空,不妨回家一趟,無論怎麼說,這在宮中待嫁都不合禮儀,雖陛下抬愛,我們還是要守禮。」不孝不守禮這兩巴掌季清舒扇得乾脆利落,在場甚至有人已經明目張胆的以不屑的眼神打量任嘉了。
任嘉將在場的所有人仔細看了一遍,季欣悅的記憶中,不少人跟著季清舒混雞犬升天,跟著季藍馨混也照樣風光,對比一下,除了最慘的親妹妹季欣悅,真是任何親近她們的人都混得好。
「多謝姐姐費心,我在東宮呆得很好,」任嘉表情淡淡,絲毫不為這些人的言語所動,「非是我不願歸家,而是太子殿下不允,若姐姐有心,還請替我向父母親問好盡孝,也算是我這個不孝女的心意了。」任嘉毫不遲疑的將裴元扔出來,這黑鍋她是不背的。
裴元本來就比較煩這突然出現的煞風景的一群人,聽到她們鼓動任嘉回那什麼所謂的家時,眼神已然不善,若不是被任嘉狠狠的捏了下手,還不知道他打算做些什麼。
眾人無語,再看看神色不善明顯默認的太子殿下,都感到了憋屈,全是女人的戰場,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攪局,真是讓人生氣,這還怎麼玩。
季清舒不愧是重生一世腦子上線的女人,朝著裴元的方向行了一禮,「感謝太子殿下對舍妹的厚愛。小妹自幼養在姨娘膝下,性子不免任性些,日後還望太子殿下對她多些容忍,臣女在此拜謝殿下。」
裴元是沒心思理會這些女人話中的機鋒的,但他對惡意卻很敏感,因此只看著任嘉問道,「這女人說你壞話?」
任嘉咬唇一笑,「大概?」
好似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裴元對眼前人難得出現的新表情明顯更有興趣,大手一揮很是有氣勢,「把這個無聊的女人拖下去,別來礙眼,這群女人也是。」
眾人身邊很快出現了些黑衣侍衛和銀甲侍衛,將一群貴女粗-魯的趕出了蘭園,季清舒作為被直接點名的那一個,更是狼狽,看著她恨得通紅的眼神,任嘉毫不意外,這女人是想起了上輩子的憋屈。
胸腔里涌-出一股快意,任嘉知道,這是看到季清舒倒霉帶來的影響,她眼珠轉了轉,突然覺得自己完全不用像之前那麼麻煩,一個更好的主意擺在了她面前。
作為總是給她添麻煩的罪魁禍首,裴元就是要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才對!
於是,她笑得就像在誘拐小紅帽的大灰狼,朝對面人勾了勾手指,「我有一個好主意。」
裴元湊近在她臉上吧唧了一下,才笑嘻嘻的等著她開口。
使勁擦了擦臉上沾到的口水,任嘉對於物盡其用再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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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貴女被人黑衣侍衛和銀甲侍衛聯手狼狽趕出蘭園,直接驚動了前來參加百花宴的所有人,就連正詩興大發的宏德帝也過問了一句,得知是太子殿下不滿這群人對太子妃不敬,他笑容淡淡道,「既然是太子吩咐的,你們照做就是了,若是太子對你們不滿意,就把朕的親衛調撥過去,總得讓這孩子消氣才是。」
旁邊陪著遊園的眾臣本來心疼自家孩子,想要據理力爭,結果聽完這句話,大半沉默下來,僅有的幾個也是仗著在皇帝面前有臉面或者輩分高,多嘴了兩句,「陛下,太子殿下疼愛太子妃,臣等本不該置喙,但貿然驅趕諸位貴女是否大為不妥,於太子與太子妃清名也有損。」
宏德帝神情冷淡的看著出言相勸的人,許久才道,「朕倒覺得太子此舉大善,太子與太子妃夫妻一體,對太子妃不敬,就是對太子不敬,僅僅只是將人驅逐,足見太子良善。若是朕在場……」
這後面的話雖然沒說,但以宏德帝對太子的看重與寵愛,諸位貴女們的罪名恐怕還要重上一籌,雖然世家仗著自己勢大在朝堂上同皇帝不對付,但觸犯皇家威嚴明顯是另一種罪過,世家即便勢大,也不願攤上這種罪名,於是,所有人只能憋屈的偃旗息鼓。
裴元湊近在她臉上吧唧了一下,才笑嘻嘻的等著她開口。
使勁擦了擦臉上沾到的口水,任嘉對於物盡其用再沒有一點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