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忍耐
宗嘉和這大半年長高了一點，還胖了好幾斤，衝過來宛如一發小炮彈，撞的柳遇唐一個踉蹌。
「遇唐哥，你早晨走了都不理我。」宗嘉和把小臉扎到他懷裡，「我哥也不理我。」特別委屈。
柳遇唐把他抱起來親了親，「我有點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要乖一點。」
宗嘉和摟住他的脖子，「那你陪我玩兒嗎？我下午畫了畫呢。」
柳遇唐眼睛發澀，「現在不能，等、以後吧，有了機會，我再陪你畫畫。」
宗嘉和很沮喪，但是他一向很懂得看人眼色，甚至曾經過的很謹慎，所以並不鬧騰，「……那好吧。」
柳遇唐用側臉貼貼他的小臉，「你哥哥在哪裡？」
「在走路。」宗嘉和指指健身房的方向。
柳遇唐把他放下，「去玩兒吧，我跟你哥哥有事情要商量。」
大人有事情，就是不能打擾的，宗嘉和乖乖去堆積木，只是心不在焉，一下子把剛才搭的東西都推到，再慢騰騰壘起來，半天堆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墩子。
柳遇唐站在健身房門口，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敲了敲門。
宗靖早聽到了屋裡的電子提示音，一時心慌起來，不知道要用什麼態度面對柳遇唐。
他收到了簡訊，甚至從白閑雲那裡得知了柳遇唐的打算，但是那都不如柳遇唐親自站在面前說出來可怕。
死纏爛打嗎？不可以，在當前這樣的狀況下，柳遇唐每與自己多糾纏一分，都是要唐璐的命。自己與父母多年分離，曾經絕情到生死不顧，知道他們去世尚且難過心痛。何況柳遇唐和唐璐母子感情這樣好。
用欠款恩情要挾嗎？如果自己是那樣的人，估計柳遇唐就從捨不得變成真決裂了。那是電視劇里才有的傻缺情節。
沒見到真人時候，你可以幻想他打【對不起】三個字的時候是萬般不願，琢磨他搬出去的時候是百般不舍。
而站在面前的，說不定會讓你感覺絕情絕義痛徹心扉，所以，知道他過來，宗靖竟然有些不敢見他了。
他還沒有理清楚自己的思路，門被敲響了，慌亂中他才想起來自己還躺在地上，傷腿不好使力，只得挪一點位置去扶旁邊的牆壁。
柳遇唐敲了兩下門，徑自推門進去，正看見他艱難地扶著牆站穩，整個人好像一下子泡到黃連醋缸里，又酸又苦，幫他站直了跳兩步坐到凳子上，摸摸他的小腿，「石膏拆了，醫生怎麼說？」
宗靖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掰過他的側臉，拇指輕輕拂過眼皮，「阿姨，情緒怎麼樣？」
柳遇唐哽住，掙開他的手，不敢正眼面對，「我沒等她怎麼樣，就說了、說……」
宗靖感覺到他渾身顫抖，控制不住地攬住他的肩膀，「我跟你、跟你保持距離，你不要這樣子。」
「我沒等她提出什麼，就主動說，要跟你分開。」柳遇唐捂住臉，「對不起……」活了二十五年，除了父親去世，他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多的眼淚。
前面一次是失去自己的至親，這一次，好像是放逐了自己後面的人生。
宗靖被他哭的眼睛發熱，但是，這時候必須有一個人是清醒的。
「你聽我說，聽我說，」宗靖把柳遇唐攬到懷裡，「你冷靜點，情況並沒有很糟糕，冷靜點。」
「我知道，」柳遇唐把額頭抵到他懷裡，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再哭了，「我知道沒有很糟糕，可是我想不到怎麼跟媽媽開口，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傷害她，可是又傷害了你，我真的、真的，對著她一句反抗的話都說不出口。」
我乾脆利落地選擇了拋棄你，對不起……
明明懷裡的人說的是拒絕離開，可是宗靖莫名覺得心裡熨帖，自己害怕擔憂的那些事情沒有發生，迫不得已做了選擇，但是還有情在，那就好。
既然熬得過曾今的數年光陰，也應該過得去眼前的溝壑懸崖。
「我不怕，不怕暫時分開，」沒錯，一定是暫時，宗靖在他額頭上吻了吻，抬起他的下巴，跟他對視，因為已經經過更多的風雨，所以有自信指導後面的路途，「我贊成你現在做的決定，阿姨是個好媽媽，她過的不容易，她有幸福的權利。但是，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們不管怎麼說，也得做點什麼，好不好？」
柳遇唐定定地看著他，看他鎮定的表情，幽深的瞳孔里兩個小小的自己，「怎麼辦？」
「你先安撫好她，照顧好兩個人的身體健康，等阿姨緩緩神，對這件事情多琢磨一陣子，說不定就更好溝通了，只要，」宗靖控制不住地咬了咬唇，「只要你不放棄我，總會好起來的。」
「真的、可以嗎？」唐璐對小孩子有多喜歡，對他組建家庭有多熱心，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阿姨是個明事理的人，有一點，」宗靖想了想，「她總不會逼你娶個你不喜歡的人吧？」
如果母親確認自己對女人沒有感覺，確實是絕不會逼自己欺騙一個女孩子的，這是道德底線。
如果一直不結婚，日子久了，母親從喪親的傷痛里出來，心情更好了之後，說不定真的有希望。
柳遇唐覺得呼吸都停了，「你說的，真的，我媽是個好人，她不會害人的。」
這樣就足夠了，早晨唐璐受驚過度，又割傷了手，而且在父親去世的時候，醫生曾經說她輕度抑鬱，再有姥姥去世，前後聯繫起來，唐璐那樣不講話沉默流淚的情況嚇住了他。
如今這麼一分析，彷彿沒有這麼嚴重。
「這樣就好了，我們才二十五六歲，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宗靖摟緊他，「我什麼都不怕，只要你不要放棄。暫時分開也沒關係，就當我們中有一個出了長差工作忙碌好了。」
柳遇唐回抱他，良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對不起，我太衝動了，而且不成熟，太幼稚，你很累吧。」
宗靖輕輕吐了一口氣，「我不怕累，兩個人一起在這世界上摸爬滾打，總比一個人獨自掙命好。」
柳遇唐肯回應他的提議，同意一起打持久戰，其實就已經勝利了一半。
「閑雲聯繫過我，」情緒平復了，前路也計劃了，就該談實際了，宗靖斟酌著，還是都講出來的好，「她告訴我你要搬走，章泰安在那邊有個房子，我叫他借給你們住，總比中介隨便找的好。你就當不知道，但是心裡有個數，免得萬一阿姨摸到蛛絲馬跡慌亂。」
柳遇唐在同齡人里並不算廢柴，但是跟宗靖這個社會裡滾了多年的比不了，聽了這建議，稍稍猶豫了下就同意了，「閑雲說是飛星同事的屋子，我媽挺信任她們倆的，應該沒關係。」
宗靖大大鬆了口氣，仍舊在自己的地盤上，讓他有了一點安全感。
「不過，工作的事情，我確實該想想換公司了，」柳遇唐垂下眼睛，「太麻煩章泰安了，你跟他說，找機會我請他吃個飯當面感謝吧。」
輕易進了公司，和同事相處的並沒有特別好，也沒有為公司做出什麼貢獻，這會兒說走就走了，總是對不起人家的幫助。
「那個有的是機會，」宗靖摸摸他的眼角，「回去別哭了，我忍得住不見你，但是不能忍受你這樣，咱們都好好的，才能圖謀日後。」
「嗯，」柳遇唐努力扯了扯嘴角，一方面感念宗靖的包容理解，一方面覺得自己太差勁，覺得自己這半天簡直是個笑話，「我會努力想辦法跟媽媽溝通的。」你一定要等我。
宗嘉和用長條積木堆了兩個毫無美感的方墩子，無聊地在屋裡轉了幾圈，摸摸小肚子，去敲健身房的門，「哥~我餓了。」下午加餐的時間到了。
宗靖深吸一口氣，「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要哭了。」其實在見到柳遇唐之前，在他關心自己的腿之前，在他哭之前，自己一點把握也沒有，現在只能慶幸，還好還好。
「那也不能笑，」柳遇唐扶他站起來，「我媽很精明的。」要分開很久，不開心是真的，「你去照顧嘉和，洗個臉我就走了。」
「好，」宗靖飛速地貼了一下他的唇，「工作的事兒，可以慢點來。」
宗嘉和在門外繞圈子，看到親哥出來，去抱他的大腿，「你們吵架啦？」
宗靖摸摸他的小腦袋，「沒有，遇唐哥要去遠一點的地方工作，你有一段時間要見不到他了。」
宗嘉和驚住了，「啊？不要我了嗎？」話音沒落，眼淚珠子就下來了。
柳遇唐嚇了一跳，之前沒覺得嘉和這麼捨不得自己，慌亂地彎腰抱起他，「哪有不要你，我們嘉和這麼好，沒人捨得不要你。」
宗嘉和不能理解，因為宗家父母沒了，大家跟他說的話是一樣的，你爸爸媽媽去遠方了，有一陣子見不到，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現在跟他說，柳遇唐也有一陣子見不到，句子完全重疊的兩句話，他根本分辨不出意思有什麼差別。
爸媽說有一陣子見不到，然後就很久很久，好像永遠都見不到了，他才過了四五年人生，有記憶的時間更短，這大半年，幾乎是記憶的三分之一，太可怕了。
宗靖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效果這麼大，手忙腳亂地試圖哄他，「不要哭呀，只是換個地方上班居住。」
小孩子嘹亮的嚎啕里，門鈴叮咚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