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生死
許荔香的笑聲嘎然而止,她停下步伐,望向沈執。
「你想怎樣?」
有恃無恐的神情終於被打碎,她顯出一絲慌亂來。
許荔香忽略了如今並不在文明世界里這個現實。
「送去陪肖童和沈束。」沈執的目光掠過她的肚子,漫不經心開口。
「你不能這麼做!」許荔香的聲音陡然揚起,尖銳得如同鳥類受驚嚇時的嘶鳴。
這座島荒蕪人煙,若是一個人被留下,那是比死還痛苦的絕望。
她自己也就罷了,可她還有個孩子。
「不能……我要回去!」許荔香捧著肚子,身體搖搖欲墜,清澈的眼眸終於浮上恐懼的淚光。
蘇黎歌看著她費力撐著沉重肚子的模樣,胸口像是被各種醬料混和著淋個透徹,五味雜陳。她也說不上來是同情還是厭惡,想起死去的肖童、沈束和趙銘安,她覺得許荔香沒有資格接受憐憫與援手,但一想到還未出世的孩子,她又忍不住擔心。
矛盾的心情讓她攥緊了拳,眉頭跟著攏成結。
「解決完了肖童的事,我們來說說你吧。」秦揚風朝著沈執開口。
他說著握住蘇黎歌的拳頭,安撫她內心的焦躁。
「我?我的事你們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沈執戲謔地回答,「你連安凌都救出來了,還要我說什麼?說起來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麼發現我藏安凌的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朝著安凌勾唇一笑。
安凌很快往嚴小蕎身後躲去。
「很早就覺得你古怪了。從一開始『案發現場』的布置開始,到神秘人的出現,跟著就是那場大火里,你對這地方異常的熟悉,很多線索都指向你。不過你製造了許多混亂,讓我差點被騙過去。」秦揚風聳聳肩,漫不經心道,「直到後來安凌失蹤,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並且被我忽略了很久的地方。」
沈執對自己的房間看得很牢。
這幢樓中所有房間的布置都很簡單,並沒重要的東西,因此他們幾人不會在出入時特別在意門戶,偶爾出屋幾分鐘,他們總會忘記關門,這是人之常情。
除非屋裡有特別重要的東西,比如蘇黎歌床底下的資料。
而在所有人當中,沈執是將房間守得最緊的人。
神秘人出現之後,秦揚風為了查探每間房的情況,曾經找機會潛進一樓每間房去,而沈執的屋子是最難進的。他出入房間,不管時間多短暫,都必定鎖門,只一次他忘記了,因為蘇黎歌的關係,而秦揚風也正是借那次機會悄悄潛進了一次。可惜的是,他很快就回來,秦揚風僅來得及查清窗戶的情況就匆忙離開。
安凌失蹤之後,沈執將房間看得更緊了。
「你房間的門比其他房間的房要厚一倍,中間夾了鋼板,另外你房間的窗戶從來沒打開過,窗框是鐵鑄的,想強行進入你的房間很困難。種種跡象表明,你的房間里藏了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秦揚風慢條斯理說著。
安凌失蹤時沒有留下半點痕迹,再加上失蹤的時間,以及後期他們找遍整個島嶼的發現,安凌都不像是被人帶到其他地方。
那只有一個可能,安凌還留在他們住的地方。
「我觀察了你很久,才斷定你把安凌藏在了屋裡。」秦揚風繼續解釋。
為了不讓他起疑,秦揚風想出以追蹤劉文修這個借口來掩人耳目,而事實上他根本沒離開過他們住的這幢樓。他趁黑繞到了樓后,安凌屋子的窗戶無法鎖上,他就潛進安凌的房間,等眾人散走後,他才又悄然進了趙銘安的屋子,躲到大衣櫃里。
第二天,趁著沈執沒有防備離開的機會,他花了些巧勁進了他的房間,在他床底下發現了一條地道,直通樓后隱秘的地下室。
安凌就被囚禁在那裡。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蘇黎歌聽了他的話,在他手背上不動聲色掐了一把。
告訴了她,她也能幫上點忙,也不至於擔心了一整晚。
這個該死的男人。
秦揚風低聲一嗤。
「他的眼睛粘在你身上,你不會演戲,容易暴露。」他揉著自己的手背解釋著,卻沒說出最關鍵的原因。
他不想她冒險,沈執是個不安定的因素,就算是愛著蘇黎歌,誰也無法保證沈執不會在一怒之下對她下狠手。
沈執笑著看他們的小動作,完全不接腔。
「我們要怎麼回去?」薛晨將嚴小蕎拉到了自己身後,聲音冰冷,既是在問秦揚風,同時也在問沈執。
他將手指關節壓出「噼啪」的聲響,壓抑的怒氣緩緩釋放。
「地下室里藏了個保險柜,有密碼。」秦揚風忽道。
沈執跟著笑道:「保險柜里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本來只要找到殺肖童的人,我就可以放你們回去,但現在你們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又不想放你們回去。不過……」
沈執頓了頓,朝蘇黎歌開口。
「黎歌,我給你一個救他們的機會。只要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放了除許荔香外的所有人,包括秦揚風。」
蘇黎歌正看著許荔香,聞言一愣,還沒開口便被人打斷。
「做夢。」秦揚風冷道。
「不,放我回去。」許荔香忽然撲到地上,抬臉哀求地看沈執,「求你。」
她艱難接近沈執,想要去夠他的褲腳。
沈執漠然後退,不給她接近自己的機會。
蘇黎歌看不下去,快步邁上前,蹲到地上用力攙起她。
「許荔香,就算你殺了人,我們也不會把你單獨留下。我們一定能想到辦法離開,你的罪孽留著交給法院來判決。我們之間,沒有人可以當裁決者。起來!」
許荔香搖著頭,跟著她站起后,卻重重推開了蘇黎歌。
「不用你管我!」她往後退了兩步,尖銳道。
旁邊的樹林忽然發出簌簌作響的聲音,大樹的陰影後有道黑影疾速閃過,一個人猛得朝許荔香撲過來。
變化來得極其突然,誰都沒有準備。
「啊——」許荔香尖叫。
「小心!」幾個人的驚呼同時響起。
那人手裡拿著根削尖的木棍,朝著許荔香扎去。
「黎歌——」秦揚風的吼聲如驚雷乍響,人已經沖向蘇黎歌。
蘇黎歌離許荔香最近,她已經俯身抱住了許荔香,身後木棍的尖銳處對準了她的背心。
她沒想過這個人值不值得救,在這樣的瞬間,她只能聽從本能的驅使。
身邊傳來各種響動,她緊緊閉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痛並沒傳,蘇黎歌只聽到耳邊響起沉重的悶哼。
有雙手抱住了她。
她嗅到一股淡淡的松果香。
「黎歌。」呢喃般的叫喚拂過她的耳畔。
蘇黎歌覺得背上一沉,身後有人把重量壓在了她背上。
她睜眼,身邊仍舊一片混亂。
「沈……執……」安凌的呼聲響起。
救蘇黎歌的人,是沈執。
她的心瞬間懸到半空。
「殺了她!都是她!都是因為她!」尖細的聲音瘋狂地響著。
「劉文修!」薛晨怒喝著,將來人制服。
蘇黎歌鬆開抱著許荔香的手,背後的重量也跟著一輕,有人已將沈執扶下,她很快轉過身,看到了被秦揚風攙扶著的沈執。
一段木棍扎在他的肩頭,殷紅的血色染紅他的襯衣,像在他背上開了一朵碩大而艷麗的花。
「沈執。」她從愕然轉為憂急,迅速衝到沈執面前,看著他滿背的血,竟不知要如何幫他,心被揪緊,窒息般的痛浮上。
秦揚風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冷靜道:「扶他一把,我背他進去。」
蘇黎歌很快將沈執的手臂掛到自己肩頭,秦揚風則趁機鬆手蹲到他身前。
沈執臉色已然蒼白,但他的意識仍舊清醒,見狀並不順從地趴到秦揚風背上,反而忽然間將手一收,把蘇黎歌給半擁了過來。
「黎歌,如果我死了,你會記得我么?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讓別人傷害你,你以後別再怕我了,好嗎?」他聲音虛弱得像要飄散的沙,哀求著,將自己放到了塵埃里。
蹲在他身前的秦揚風背一僵,握緊的拳垂在身側,並沒轉身。
蘇黎歌眼裡只剩刺眼的紅,像那年杜清凡救她時和著雨水流了滿地的血。
「不怕,我不怕。我們先進去好嗎?你不會死,我會救你。」她很溫柔地說著。
沈執像個小孩似的點點頭。
「每次看到你害怕我的眼神,我都好難過。我真的沒想過要傷害你,你明白……就好。」
他的氣息開始急促,抱著她的手力道減輕,蘇黎歌輕輕一掙,就從他懷中掙出。
她小心翼翼扶著他趴到了秦揚風背上,目光落在那段木棍上,心如亂麻。
秦揚風很快站起,什麼也不說,背著他就往天井裡走去。
蘇黎歌護在旁邊,才要跟去,卻忽又聽到身後傳來的驚恐聲。
「啊——」聲音從嚴小蕎口中發出。
「我……幫我……求你們幫我!我要生了!」許荔香坐在地上,獃滯地看著順著腿流下的鮮血,失神地開口。
蘇黎歌的神經經受第二輪考驗。
她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