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化妝間里沒人。
整個電視台最昂貴的一間化妝間,就是這裡。
這件化妝間在全國來說也是掛了名號的,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翠華」。翠華本指天子依仗用翠羽裝飾的旗幟或車蓋,華美異常。房間的設計大面積使用藍色,以翠綠明黃點綴,故因絢麗的視覺效果聞名,許多明星以使用過它為榮。
靛藍冰花絨窗帘在光線下折射出如夢似幻的光澤,穀粒第一次見這樣的化妝間,大片的全身鏡折射出室內的景象,視野極其明亮寬廣。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衣袖被撕掉半幅,形象全無,有點滑稽。
穀粒手機不在身邊,連聯繫助理都做不到,出不去,她就乾脆靠在沙發上思考人生,要是這樣也就算了,可偏偏讓穀粒看見了茶几放著一瓶上好的洋酒。老遠地穀粒就能聽見酒瓶里晶瑩液體對她發出的召喚,陳年干邑,法國白蘭地,葡萄酒的靈魂,不喝還是人嗎?
於是言亦初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一個半醉的小美人衣衫不整半倚在他化妝室的沙發上,海藻一樣繁密的長發遮住半張臉,抬起頭的時候露出臉頰上兩團可疑的紅雲。
穀粒恍恍惚惚看見個人影,最先進入她的視線的是一雙一塵不染的皮鞋。
從下往上看,黑色皮鞋,黑色西褲,黑色大衣,內襯深灰色的毛衣隱約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男性輪廓,充滿朝氣。
「你是誰呀怎麼躺在這裡?」化妝師見到穀粒頭皮發麻,他真是要炸了,「你還不趕緊起來。」化妝師恨不得麻利地讓穀粒滾出去。
「我誰呀?我能是誰?」喝醉的穀粒天真的神態里透著嫵媚。
言亦初見了腦中轟然一聲,春雷乍響。
「你們都出去。」言亦初不僅沒有趕走穀粒,反倒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
穀粒舔了一下嘴角,手指輕輕一點,軟綿綿地跟言亦初說:「這酒不錯,好酒。」
她也沒想到原來自己是這種好酒的人。嘖,甘甜辛辣,美味到骨子裡。但她沒想到自己的酒量簡直是恥辱,兩杯下肚,暈暈乎乎。
言亦初被她忽然的動作嚇了一跳。
「穀粒?」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穀粒瞪大她圓乎乎的眼睛,拚命搖頭,誰呀,不認識。
「你不記得我?」言亦初問。
「你是哪個,保安?來清場?」
「今天剛上崗,就遇到你這麼不配合的女同志。」言亦初一時興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穀粒跌跌撞撞爬起來找東西。
「你找什麼?」
「找筆。」
「我這裡有。」
「你把手伸出來。」穀粒笑眯眯地看著言亦初。
言亦初一頭霧水伸手,她這是演哪一出?
穀粒把言亦初的手心翻過來,在上面大筆一揮寫上一串號碼。
「這是什麼?」
「我的號碼呀,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下次別編什麼我們是不是見過這種老梗了,俗。」還學人家寶哥哥——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言亦初臉都青了。
末了穀粒輕輕撓了一下他的手心,「小帥哥手指怪好看的呢,收好。」這個花痴不小心又露出了本性。
嚴格來說,穀粒的五官拆開看並不能算是精緻無缺,但組合在一起有種特別的韻味,很難找到一個詞去形容,既不是清純,也不是嬌媚。
她纖細嬌巧,雙目含情,尤其是一雙眼實在是生得太妙,一雙嬌滴滴的清水眼,細的眉、圓的眼、尖尖的下巴,落在白瓷一般的臉上,彷彿生來就是要攝魂奪魄的。她走起路來腰肢不自覺地輕搖,腰又軟又細,見一次就讓人忘不掉。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水蛇腰。
粉絲早就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每次穀粒錄視頻的時候都會惹來集體高氵朝,只有穀粒這個傻妞自己不知道。
言亦初重重疊疊的臉在她眼前晃動好像在笑,她好生氣,「你為什麼笑,你在笑什麼,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根本不值得愛?」說著她自己也笑起來,「我的粉絲覺得我獨來獨往,冷酷瀟洒,不是的,其實不是的,誰不想有愛,誰不想有家?」
所以她才那麼願意去相信別人,祈求被愛。
「你還有粉絲?」
「那當然,你怎麼還瞧不起人,我微博粉絲好幾百萬呢。」說完她就要掏手機給言亦初看,掏掏掏……掏了半天沒找到。
言亦初發現逗她其實還蠻好玩的,「慢慢來,你微博名是什麼?」
穀粒眨眼,「你就不要愛上我。」
「啊?」
「微博名,你就不要愛上我。」
「哦。」
「你這人真沒勁,不是啊就是哦。」穀粒拉著人家言亦初的小手坐下來。
「嗯。」言亦初表示同意。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商業機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
言亦初嘴角的笑意要溢出來了,但是笑容並沒有深入眼底,這麼多年不見,穀粒還是這麼……嗯,活潑。
穀粒附在言亦初耳邊說:「秘密就是,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網紅,一定要先買粉,買到別人覺得你夠紅,才願意關注你……可是粉絲好貴啊,買完連吃土的錢都沒有……」
言亦初點頭,一臉的「嗯嗯嗯,你說我聽」。
「……我最討厭的人是我表姐,人前人後兩副面孔,我剛到她家的時候,她對我說,我沒有爹,死了媽,天生是個災星……」
「……她光吃不胖,我就更討厭她了,呵,她每次吃東西的時候我都在心裡想,吃吃吃,怎麼不胖死你呢?」
「肖揚看見我表姐的時候恨不得臉都貼在電視機屏幕上,然後像是見到天仙下凡似的感概:穀粒,如果你的乳-溝可以再深一點一定可以像她一樣擁有更完美的胸-部……」
「……?這是豐胸廣告嗎?只允許有的女生中間是明月照溝渠的溝渠,就不允許有的女生中間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
「溝有什麼用,看那武媚娘,最後還不是成了大頭?」
「……很多事我看在眼裡,不是我瞎,是我張不開口……」
「我最初在雜誌社做旅遊專題,成天滿世界的跑,聽是不是聽起來挺大膽的?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找份工作?因為我覺得我肯定能在飛機上釣到金龜婿呀。」
「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我忘了我只能坐經濟艙。」
言亦初:「……」
「不好笑嗎?你不知道,其實經濟艙商務艙還是頭等艙都無所謂,我後來明白,我們需要的不是雲里霧裡天上飛,是想要停留的踏實。」說著,穀粒的雙手在空氣里畫了一個大大的叉,「我以為我找到陸地,可我著陸的時候才發現是頭朝地……」
出於禮貌言亦初應該制止她說下去,但是他偏偏沒有這麼做。
「好吧好吧,不提這些掃興的,給你講一個好笑的。我剛開始在雜誌社乾的時候領導超奇葩,最誇張的時候,出門開會他前後要帶八個人,前面四個開路,後面四個跟班,哦,還要有人在前面拍照,成天只想著怎麼壓榨員工。
所以我一氣之下就給上面舉報,可是那天吧,我把咖啡倒進他門口的盆栽被他看見了,讓我寫檢查,等我寄了信我才發現我把檢查寄出去了,遞給領導的是舉報材料。」
「都這樣了他還沒把你辭退?」言亦初發問。
「當然是辭退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
就這麼一封舉報信還是她失眠好幾個晚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憂心忡忡猶豫不決……才決定要寄的!
言亦初再次無語。
其實向陌生人吐露心聲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尤其是陌生人出了這個門就永遠不會再見。
「我是不是很壞?可傷天害理的事我真的一件都沒做過。有一點點自己的小愛好,再有一點點小錢,就是我理想的人生。可是他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穀粒哽咽,看著言亦初關切看她的眼神,她居然有一種被人關心的錯覺。
穀粒拽著言亦初的衣領,扭了一下屁股,旋轉跳躍劈叉,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你看我哪裡不好。」
「身材好不好?」
言亦初目瞪口呆,壓根沒反應過來要如何作答。
穀粒拚命晃動他,「34c-63-89,你覺得這個三圍不好?」
「好好好。」他無奈答道。
「那是我長的太丑?」
「美!」這一回他快速掌握答題訣竅。
「那是我脾氣差?」
「不可能。」必須投否定票。
「不是丑,不是作,看來答案只有一個……」
「什麼?」
「窮。」穀粒唉聲嘆氣,恨蒼天不公。
言亦初看著穀粒,伸出拇指,輕輕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彷彿蜻蜓點水。
她她她,這是被輕薄了?
「口紅花了。」他用手帕把沾上口紅的手指仔仔細細擦乾淨。
「小哭包。」他在心裡說。
「你好像我媽媽啊。」穀粒更傷心了。
言亦初:「???」這是什麼形容。
「我小時候聽見我媽切西瓜的時候抱怨說刀一點都不鋒利太鈍了,我就納悶這把刀是不能用嗎?我就趁大人不注意,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就往自己手上切,頓時血流如注,把我媽嚇壞了,她當時就是這個眼神看我……
——覺得我傻得沒救了。」
「不,你不傻,你很可愛。」
穀粒看著他安靜下來,她麻木的神經什麼都沒有聽見,但她聽見了一句話,你很可愛。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帥哥,你才是這麼可愛。」
穀粒的頭歪在沙發靠背上,漸漸她發現自己渾身熱騰騰的,皮膚像是燒起來一樣又疼又癢,扭動身子想要緩解針扎一樣的疼痛。
「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癢。」穀粒忍不住撓脖子,沒一會兒功夫她的整張臉都出現紅色的疹子,她還想撓。
「別撓。」言亦初阻止她。
「癢。我……」穀粒看著眼前男人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她一頭栽倒。
好巧不巧地栽倒在言亦初懷裡。
男人僵住。
穀粒的體溫燙得不正常,她沒說完的話是,她忘了,她酒精過敏。
這女人是白痴嗎連自己過敏都不知道?
「開車,去醫院。」言亦初吩咐道。坐在車上的他想:這麼可愛的你,離開我過的也不怎麼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