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氦金軍團

時間走向午夜兩點，今晚的月亮好像格外亮堂，可正當人感覺明天會有不錯的陽光時，烏雲不期而至，傾刻間就雷鳴電閃，紫色的光芒劃破長空，大雨傾盆而下，地面洪流滾滾。

這時卓成剛剛退出遊戲，揉揉發酸的眼睛正想小睡一會，QQ上「老八」突然發來一條信息：老大，剛剛看了一個視頻，超感動，你一定要看看。

卓成打開他發來的鏈接，這是一個《魔獸世界》的玩家製作的搞笑視頻《魔獸世界之網癮戰爭》，本來他這時很想睡覺，打算明天再看，但老八一疊聲地稱讚這個視頻如何如何好看，引得他來了興趣，老八平時是個鐵杆影迷，輪到他說好看的東西想必定有過人之處，卓成就耐心地看了下去。

這個視頻是〈看你妹短片〉系列中的第三部，以魔獸中的人物為原型，套用一些電影中經典的搞笑台詞，雖然是民間玩家自己製作的短片，但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不說其中搞笑的劇情、令人捧腹的台詞、符合角色身份的配音，單就音樂看，該短片的音樂與劇情扣得很貼切，尤其是**部分的配音，極好地支持了那段富有情感的獨白。這真是應了那句話：高手在民間。

尤其是**部份的獨白，實在精彩，不得不摘錄下來：

「我們是玩著遊戲長大的一代人。這麼多年來，人變了，遊戲也變了，可我們對遊戲的喜愛沒有變，我們玩家群體在這個社會中的弱勢地位也沒有變。當我們累了一天，打開那扇月租2000塊的房門，卻面對的是一個如此畸形的版本時，我們心裡只有無奈。

就像你，你天天叫囂著魔獸世界讓我們沉迷。沒錯，我們沉迷了，可我們沉迷的不是遊戲，而是遊戲給我們的那種歸屬感，我們沉迷的是這四年來的朋友和感情，是這4年來的眷戀和寄託！

這一年裡，即便是這樣一個畸形的版本，我們還在堅持；這一年裡，我們每次點天賦，都會想著什麼時候能再多十點；這一年裡，我們每次到幽暗城，都會看到對面那座永遠沒有飛艇停靠的塔樓；這一年裡，我們明知不可能，卻又不知疲倦地向北極游過去，游到地圖的邊緣，游到連海都沒有的地方，可我們還是看不清那片冰冷的土地！

在這一年裡，我和其他熱愛這個遊戲的人一樣，認真地擠著公交車上班；認真地消費著各式各樣的食品，不管裡面有沒有不認識的化學成分；我們沒有因為工資微薄而抱怨過，沒有因為你們拿著從我微薄工資里扣的稅住著連體排屋而心裡失衡過。

在這一年裡，我和其他熱愛這個遊戲的人一樣，為水災，為地震而痛心哭泣，為載人航天，為奧運會而加油喝彩。

我們打心眼裡，就不想我們在任何一個方面落後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民族！而這一年裡，卻因為你們這些人，我們遲遲不能與地球上其他國家的玩家一起一決高下。

為了真心喜愛的遊戲，我們委屈求全，我們被迫離開。

我們冒著被封號的危險去美服、歐服，他們罵我們是金幣農民；我們頂著上萬的延遲去台服，他們說我們是大陸蝗蟲。這些何其貶低的稱謂，我們都在默默的承受。

我們憑什麼不能擁有每小時4毛錢的廉價娛樂？就憑我們在國服？憑我是國服的魔獸玩家嗎？

你們從小就對我灌輸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那現實呢？你們已經讓我只能暫住在自己的國家，難道我們精神上的家園，連暫住在自己的國家，都不行嗎？」

卓成從前是看過〈看你妹短片〉系列中第一、二部的，如果說這些年輕人在拍看你妹系列一、二部時還心存一絲希望，在拍第三部時則已完全心灰意冷，乾脆把社會上種種不公現象連同自己的抗議全部拍入片中。短片中有一句話：「難道所有人都以心死了嗎？請高舉起你的手，高呼『我們是魔獸玩家』！」這只是一句潛台詞，其隱含的意義是：難道所有進城打拚的年輕人都已心死了嗎？請努力爭取屬於自己的權益，高呼「我們是懷揣理想，不滿現實的80后！」

卓成看到視頻中的小人一個個向天空舉起雙手時，他感覺熱淚盈眶，在中國，WOW是一面鏡子，照出了當今社會的種種現象：愚昧的家長、無良的「磚家」「叫獸」、進城拼搏的80后、國家的體制問題（板書與萌化互掐）、中外遊戲產業保護、各大遊戲商的較勁……無數社會問題被中國的WOW凝聚在一塊，此誠中國特色也！

看完這段視頻，卓成給老八回了一句話：我在電腦前舉手了。

老八回復：我也舉了。

這一晚，卓成失眠了，作為一名游齡超過十五年的資深玩家，他對中國玩家的弱勢地位是再清楚不過了，只是，在一個個專家教授為了掙取金錢無恥地對遊戲進行妖魔化，在體制弊病成堆的政體部門把青少年問題都推給遊戲，自己卻養尊處優，無所事事，只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玩家們指手劃腳的時候，作為一個只是「屁民」的他，已經習慣了——沉默。

卓成同遊戲是有著複雜的恩怨的，他最早的時候，是沉迷於對戰遊戲CS，那時國內剛剛興起戰隊組合挑戰賽時，他還在圈中搏過不小的名聲。也的確因為遊戲出現過成績下降，與父母關係疏遠的情況，與父母發生過爭吵，被父親禁足在家，不許出去玩遊戲。

但卓成自己知道，遊戲其實並不應為他的家庭問題承擔責任，他出生於一個小康之家，經商的父母收入在城市算中等階層，但父母的關係不太好，他父親本是個文化不高的農民，脾氣很不好，常常因家庭關係不睦遷怒於他，母親喜歡交際應酬，算個商場女強人，一直對嫁了卓成父親這樣一個沒水平的農民感到委屈，有什麼不滿就出門在外不回來。平日里也少與他交流，夫妻倆別的不管，只看他的成績單，要求他一定要考上名校，這讓卓成感覺孤獨和壓力，而在這時，遊戲就成了他釋放壓力的唯一途徑。

考大學時，卓成以六分之差與名校失之交臂，這事成了卓成父母矛盾激化的導火索，在責罵卓成時，不討論一下其他原因，一連聲就是責怪他因為遊戲斷送了自己的前程，卓成與父母之間關係越來越僵，一怒之下他獨自前往南方打工。

在南方打工的日子，卓成對遊戲的熱愛始終沒有變過，在南方的日子，他見多了嚴酷的工作環境和剝削成性的老闆，感覺不管怎麼奮鬥也難有出頭之日。這時他把目光投向自己最擅長的領域：遊戲。

他在遊戲方面是個極有天賦的人，從〈傳奇〉開始，他在當地一個名為「流行前線」的網吧成了小有名氣的代練者，2003年時，在易趣上他以五千元的價格出售〈決戰〉的一個ID，不久，遊戲工作室在國內風起雲湧地出現，他也順應時勢地成立了「氦金工作室」，從參與電子競技到代練、傭兵、金幣農夫、裝備生產、金幣倒爺……只要能掙錢的他幾乎都干過，國外內稍有名氣的網游也都幾乎涉足。

照理，他本應在2005年時大撈一筆，但他為人性格太豪爽，更看重與他一起工作一起遊戲的朋友感情，對人很大方，在給工作室成員發了薪水后，剩在自己手上的聊聊無幾。不過卓成的大方並不是讓他一無所獲，後來魔獸和天堂開始大規模對國內玩家封號，使工作室收入受到嚴重影響，氦金工作室也幾度面臨被解散的命運，正因為他與工作室成員之間牢固的感情，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不少人還是願意留在他身邊，城市中九成工作室要麼曲終人散要麼面目全非，只有氦金工作室還堅強地挺立著。所有人都知道它有一個很講義氣又很大方的老大，任何玩家的求助都有求必應，在同城玩家中，氦金工作室有著非同一般的號召力，而在玩家圈子中如果提到自己來自氦金工作室，也是一臉驕傲。

2007年是卓成惡夢般的一年，首先是父母知道他在外靠遊戲生存，又沒掙什麼錢大為光火，說他在外「打流」，命令他馬上回家。也是在這一年，國內對網路的管制力度越來越強，各種磚家叫獸輪番上陣，把遊戲說成洪水猛獸，是殘害中國青少年的毒品，所有玩遊戲的人都是「有病」……簡直是眾口爍金，遊戲體無完膚。

氦金工作室因為名聲響亮，很快成為所謂「反網游聯盟」重點批鬥的對象，一些家長「血淚控訴」，聲稱工作室把他們的孩子帶壞了，只顧著玩遊戲不搞學習，一些八卦記者還拍下卓成的照片上報，把他的個人經歷斷章取義作為玩遊戲而導致人生失敗的典型反面教材。因為工作室曾經讓一些自願為工作室工作的學生搞過代練，又說他是利用「網癮少年」榨取金錢，簡直像舊社會剝削童工的地主。更可氣的是一些孩子在無知父母的引導下，編排了一大堆卓成的「罪過」，其實孩子只是說了他怎麼帶自己玩遊戲，後來他自己因為偷家裡的錢被父親發現追趕在路上被車撞了，就成了因為卓成引誘他玩網游讓他作出偷竊的舉動並引發今天的慘劇。其實向卓成請教過遊戲技巧的人何止成百上千，這個孩子他只見過一面，現在記都不記得了，但他的過錯卻得自己來承擔。

而對這一切，卓成只能默默忍受，他想過對抗，想過吶喊，但知道，在這個神奇的國度，自己聲音再大也沒有用。更不幸的是，他在家的父母突然因為車禍雙雙喪命，巨大的悲傷幾乎把他擊倒。偏偏在這個時候，因為他正在某個遊戲中幫人練小號搶皇帝，有人就說他沉迷遊戲沉迷得連父母的喪事都不參加，其實他當時根本還沒得到父母出事的消息。而這，也理所當然成了他玩遊戲的導致「不孝」的罪證。

氦金工作室終於解散了，卓成黯然回到自己的家鄉，他這時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些與他一起遊戲過的戰友始終支持著他，即使一年過去了，仍然通過各種手段與他保持聯絡，鼓勵他振作起來，當時的幾個死黨「老八」、「羅大兵」、「小慧」等人甚至放棄他們在老城的工作跟著他一起到了家鄉，在卓成的家鄉明珠市支持他東山再起，又搞了一個工作室，雖然不能像往年一樣搞得風生水起，但很快又在本城有了新的影響力。

為了避免像當年一樣的麻煩，工作室不再取名，但經歷過當年那些風風雨雨的玩家，仍然稱自己所在的團隊為「氦金軍團」。

崢嶸歲月，往事如煙，卓成躺在床上，點起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他也常常像今天一樣反思，自己快三十的人了，地無一壠田無一處，還住這廉價的出租屋中，到現在也沒品嘗過愛情，還受盡了莫須有的委屈罪名，為遊戲付出這麼多，值得嗎？但他沒想明白就睡著了，他還記得，明天還有一個生意，要在〈征伐〉這個遊戲中幫一個有錢的闊少打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