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一側的宮人靜靜的看著朝著梁瓊詩倒下去的淑妃,定了定,忽得轉腳朝著殿外跑,「啊!娘娘弒君了!弒君了!」
「弒君?」聽著耳側女子的驚呼,梁瓊詩僵著的身子忽得一軟,不知所措。
待著那淑妃的血漸漸浸透了她的衣衫,粘到她的身上,梁瓊詩才緩過神。
君王已是死了?
梁瓊詩慢慢的眯上眼睛,聽著輕輕的風聲,她依舊看不到那高高的宮牆,卻能聽見宮牆內無數冤魂的哭嚎。
她不知接下來等待她的是什麼。
是生是死?是嫁禍還是逼著恭迎新君?
梁瓊詩從未覺得她的生命可以像此刻這般空靈。
在一手觸到黃泉案,一腳踩在紅塵間之時,人或許才能明白一些東西。
梁瓊詩輕笑著伸手去摸君王的臉,想看看他可否瞑目。
在病痛中辭世,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君王辛勞了些許年,也該歇歇了。
至於與那些亂臣賊子對峙,梁瓊詩輕笑了兩聲,她有自知之明,做不得那些明知不可為之事。
何必在臨死前把自己搞得那般狼狽呢?
梁瓊詩握著君王的手,把臉對著記憶里殿門的方向,回想著兒時的貴公子,夜間的吹簫少年,街上的捏泥夫君,以及背著她跑到寺廟去拜佛的君王。
人生入夢呀!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當你站在多年後朝前望的時候,才會發覺,自己已與一個人有了無數面的緣。
千年修得同船渡,而短短几十載,你或許已能攜手一個為你修了幾萬年的人。
梁瓊詩聽著愈來愈近的喧囂,越來越亂的腳步聲,慢慢的挺直腰桿,摩挲著落在自己手心有些薄繭的手,輕輕的哼著一支她似乎也找不著調的歌謠,等著靖太子的人到來。
等人的時間總是走得極慢,梁瓊詩不知哼了幾遍,也沒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
直到她有些倦了,預備著就這樣側在榻上小憩片刻,卻聽到耳側響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娘娘,等死的感覺如何?」
「不過如此。」梁瓊詩含混了應了聲,硬生生的朝著榻上倒。幾個時辰內,接連聽到子死夫逝,著實是個讓人勞心的時間。
「不過如此?」問梁瓊詩話的人聽她這般作答,不由得輕笑了兩聲,「那便……不用再等了……」
不用等了?聽著來人可以拉長的腔調,梁瓊詩的腦子忽地有些亂,待到她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是君王,才低低得喚了聲,「聖上?」
「呵呵……」許昭平見梁瓊詩喚了她,便覺她懷中摟著的人格外刺目了,「梓童的聲這般低,莫不是嫌寡人來晚了?」
許昭平一面伸手把梁瓊詩從榻上攬到自己懷中,一面瞥了倒在榻側的淑妃一眼,低聲道,「是寡人的過錯了,梓童受驚了。」
「嗯?」梁瓊詩聽著君王的歉意,腦中緩不過神,待著她察覺自己的身子已是離開了榻面懸在空里,才想起她之前在君王殿中瞧見的那個替身。
「大公公呢?」梁瓊詩掩住問子嗣的衝動,尋了個不痛不癢的的問題。
「梓童怎能單單惦念著明權了。」許昭平攬著梁瓊詩慢慢朝殿外走,口氣有些發酸,「他已是被責罰著禁閉三日了。」
「嗯?」梁瓊詩聞君王道大公公被罰了禁閉,不由出聲,「敢問聖上,大公公緣何被罰?」
「擅作主張自是該罰。」許昭平的面色沉了幾分,她倒是未想過明權也有這般沉不住氣的時候。
「嗯?」梁瓊詩聽出了君王語氣不善,又小心翼翼的問了句,「擅作主張?大公公何時擅作主張?」
「寡人命他在此處守著,他卻偏生要去那殿里與那淑妃送信,這不是擅作主張是何物?」許昭平攬著梁瓊詩繞過宮廷石板上斑斑的血跡,朝著她這些日子待過的密室走。
「嗯。」梁瓊詩低低的應了聲,方才曉得她剛剛許是被大公公用做了誘餌,定了淑妃那群人的心,「聖上無大礙吧?」
聽著懷中的人半晌才想起問自己,許昭平的聲音不由得低沉了幾分,「有礙!」
「有礙?聖上可是有何處傷著了?」梁瓊詩一聽君王與自己這般說話,隨即要從許昭平懷中退出來。
「莫要亂動。」許昭平微微的側了側身子,跨過一道門檻,「寡人並無大礙,剛剛不過是逗梓童罷了。」
「這般事……」梁瓊詩默默的把『拿來逗人』吞進口中,換了個話題,「那剛剛那宮人呢?」
「宮人?」許昭平聞聲皺皺眉,才想起梁瓊詩說的是何號人物,「淑妃么?自是被輔以毒酒,賜死昀宮。」
「淑妃?」梁瓊詩聽著毒酒賜死,心中打過幾番思量。她記憶中,淑妃不是撞死在自己的簪下了么?
許昭平似乎瞧出了梁瓊詩的心思,不由得輕笑一聲,「呵,那淑妃膽大,讓她的婢子與她李代桃僵,她怕臨死還做著帝后的春秋大夢呢!」
「聖上許過她后位?」梁瓊詩的心裡忽地一澀。
「不。」許昭平聽出梁瓊詩口中的酸味,又笑了笑,「昭靖許過。」
「為何?」見君王口念出了『昭靖』,梁瓊詩恍若經年。似乎這麼多年來,只要一聽到這兩字,便不會有什麼好事。
「寡人此次封的四妃皆是先帝的肱骨之臣的好女兒。」許昭平慢慢的把梁瓊詩放到榻上。
「嗯?」忽地聽聞那四妃的身世,坐到了榻上的梁瓊詩有些反應不過來,「既是肱骨之臣之女,她們又怎會……」
「謀反么?」許昭平坐到榻上,伸手從案上端來一碗熱湯,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而後緩緩喂到梁瓊詩的唇邊,「這便是先帝做的局。」
「先帝的局?」梁瓊詩不解,順帶著也拒絕了君王的湯,「方才剛飲過葯……」
「那葯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可解不得梓童的腹痛。」許昭平輕笑著把勺子送入梁瓊詩口中。
有些甜的湯順著勺子倘入口中,而後燙過喉管,慢慢淌入腹中。
梁瓊詩感受著熱湯帶來的溫度,舒服的眯了眯眼。
「舒服了些許?」耳側君王關切的聲音,讓梁瓊詩禁不住出聲,「嗯。」
一個軟軟的『嗯』字落到許昭平耳中,化成了淺淡的笑意盡數承在了眸中,「梓童,這些天苦了你了。」
「何苦?」梁瓊詩唇角也輕輕的翹了翹,她有些明了君王的話。她那什麼小產,怕不過是君王使得障眼法,引蛇出洞罷了。
「瓊詩會怪寡人欺你……」許昭平瞧著梁瓊詩的側臉,心底隱隱有些忐忑。
「不會。」梁瓊詩繼續笑著。
「為什麼?」許昭平把梁瓊詩摟到懷中,抱緊。
「能為聖上受些苦,能為昭平受些苦,瓊詩甘之如飴。」試著君王的動作,梁瓊詩便自覺的往許昭平的懷中縮了縮。什麼癔症,什麼小產,著實都讓她受驚了。
發覺到懷中的人在微微的抖,許昭平不知該如何開口,「瓊詩……」
「聖上可曾知道,方才,瓊詩便以為您真是去了。瓊詩便覺得妃也好,后也好,皆是些過眼的浮塵了。若是日後,聖上還想要納妃,瓊詩便……」梁瓊詩把頭枕在君王的肩頭,慢慢的想著自己方才腦中過過的一些場景。
「還要納妃便如何?」許昭平環住梁瓊詩的背,輕輕的拍了拍。
「嗯?」梁瓊詩輕輕的嘆了口氣,「那臣妾便只得學著三從四德。」
「呵呵呵。」聽出懷中人話里的真意,許昭平的手輕輕的抖了抖,卻止住了自己要出口的話,換言道,「原來寡人的帝后沒學過這些。」
「怎麼?聖上這般便嫌棄臣妾了?」梁瓊詩知曉君王在打趣,便也跟著君王往開說了幾分,「那臣妾日後學便是。」
「呵呵呵。」聽著懷中人委屈的聲音,許昭平不禁笑了笑,「既是沒學過,日後也便是不必學了。」
「為何?」梁瓊詩聞聲皺皺眉,她可是廢了好一番心思才說服自己許著聖上三妻四妾。
「寡人封妃,便是為了日後不再封,梓童著實是思慮過度了。」許昭平伸手去抹平梁瓊詩擰在一起的眉毛,「梓童,你說,以為患宮廷,謀害皇嗣,天命所歸為由,廢了後宮何如?」
「這……」君王的話落到梁瓊詩心底,彷彿是一塊石頭丟進了水裡,濺起一灘水。君王打著廢後宮的心思立妃,她確實完全沒想過,若是因為自己,君王才來了那麼一出……
梁瓊詩心中一盪,甜的說不出話。可一想到如今那四妃已死,她心中又不由得一苦,「朝中的重臣怕是不依。」
「呵!不依?瓊詩說笑了。」許昭平把甜湯的碗擱回到案上,意味深長的笑道,「重臣的女兒都謀反了,寡人都沒誅他們九族。還讓他們的女兒風光大葬,得享禮器。他們怎麼會不依呢?」
「嗯?」梁瓊詩輕笑了聲,明了君王的心思,君王以立妃為名,誘賊上鉤,又以小產為媒,誅了異己,后又以皇權相迫,禮製做刑,逼著朝臣許了廢妃……
「瓊詩,你說,寡人一瓢飲,是不是個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