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八十九)
兩人等了片刻便起身出門上了馬車,馬車駛離龍雲寺不久便漸漸慢了下來,雨揚聲問車夫發生何事,卻聽不見車夫的回答,她透過縫隙看去,只見車夫已然昏睡過去,馬兒無人駕馭,便漸漸慢了下來。
雨急道:「不好,車夫昏過去了。」
「他們竟然給車夫也下了葯!」李浲一臉的怒意,他四下看了看,對雨道,「我先下車把馬穩住,你坐好不要動。」
雨點了點頭,李浲剛要起身,忽然整個車身劇烈地顛簸了一下,馬兒一聲嘶鳴,發了瘋似地狂奔起來,車夫被掀到了路邊,兩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在了車內,李浲掙扎著跪立起來,急忙去攙扶雨,卻根本無法控制身子隨著車身搖晃。馬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直往山林深處跑去,李浲見情況不好,忙當機立斷地打開車門,一把抱起雨:「閉上眼睛,我數到三,我們就跳下去!」
雨急道:「不行,這樣太危險了,殿下會受傷。」
「若不跳下去,萬一馬車撞到什麼,我們只怕連命都沒了!」李浲緊緊摟著她,「相信我,閉上眼睛!」
雨把心一橫,閉上雙眼,李浲數道:「一,二,三,跳!」
李浲帶著雨縱身一躍,雨睜開雙眼,那短短的剎那間,他將自己完全護在了懷裡,雨盯著他的臉,心中震撼不已,他明知道這樣很危險,卻心甘情願地擋在了自己的前面。雨快速地伸出手繞過李浲的身子,將自己的胳膊墊在他的身下,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翻滾了一圈之後才停下。
馬兒繼續向前奔去,車身狠狠撞上了一顆大樹,被卡在兩顆樹中間,一側的車輪被完全撞掉,半個車身都被擠得完全變了形狀,馬兒用力掙脫了韁繩,奔進了樹林里,李浲鬆了一口氣,用手撐著地坐了起來,這才發現雨的胳膊一直被自己壓在身下,他大驚著扶起雨:「你沒事吧?」
雨輕哼了一聲,表情有些不自然,李浲焦急地扶著她的胳膊仔細查看:「受傷了嗎?」
雨略活動了一下,搖頭道:「不嚴重。」
「為什麼不聽話?我都說了我會保護你的。」
雨笑了笑:「殿下千金之軀,不能受傷,否則我難辭其咎。」
「如今受傷的是你,難道我就會好過嗎?」李浲皺眉道,「將袖子挽起來,我看看。」
雨伸出手臂,李浲小心地將她的衣袖挽起,右手肘部蹭破了一大片,看上去鮮血淋漓,李浲手都在發抖:「你流了這麼多的血……」
「是皮外傷,不要緊的,先清洗一下好了,殿下,前面有條小溪,您扶我過去吧。」
李浲扶她站起,兩人慢慢走到溪邊,雨拿出手帕沾了沾水,剛要擦洗,李浲接過手帕道:「我來。」
他仔細地托著雨的胳膊,用手帕撩著溪水,輕輕地為她擦去血跡,見雨臉部微微抽動,李浲忙問:「疼了嗎?」
雨笑道:「還好。」
「都傷城這樣了,竟然只說『還好』?我記得瀛兒之前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上不過一個芝麻大點的傷口,哭得跟什麼似得,一個勁兒地喊疼,你這比她嚴重多了,卻好像根本沒事一樣。」
「其實也有點疼的,我是不想讓殿下擔心。」
「你不說,我反而更擔心!」擦乾淨了血跡,李浲又仔細看了看傷口:「還好還好,傷口不算特別嚴重,只是血流的多了一些。」他簡單地給雨包紮了一下,盯著她道,「你再動一動試試,可傷到骨頭了嗎?」
「真的沒有,只是些皮外傷,回去擦些葯就沒事了。」
李浲低頭看著雨受傷的手臂,忽地一言不發,雨問道:「殿下怎麼了?」
李浲抬起頭,表情複雜地看著她:「沒什麼,只是……只是覺得方才的那一幕,彷彿似曾相識罷了。」
「什麼似曾相識?」
李浲笑了笑:「沒什麼,我胡言亂語的。」他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看來我們只有走回去了,這裡是東郊,我們得往西走。」
雨也站了起來,點點頭道:「這兒離災民營不遠了,殿下可以去找衛副參領。」
李浲一臉的警惕:「找衛晟幹嘛?」
雨無奈地搖搖頭:「自然是讓他護送殿下回京,另外我這傷口也可以在他那裡處理一下。」
「找他處理什麼?讓他拿些葯就行了,我來給你上藥。」
雨失笑:「殿下,那裡有大夫的。」
李浲撇了撇嘴:「好吧,看在你受傷了的份上,我們就去找他吧。」
兩人沿著林間小路向前走去,路過一片草叢時,被車輪壓扁的草和上面的血跡引起了雨的注意,這是剛才馬車行駛過的地方,血跡十分新鮮,一看就是剛濺上去的,應該是來自於那匹突然狂奔起來的馬,馬之所以忽然發狂,是因為受了傷,若是方才她和齊王不是清醒著,而是被葯迷昏了的話,這會兒只怕不死也殘了。
雨的後背冒起了陣陣寒意,晉王想要她的命?這是一個一箭三雕的局,晉王想殺的是自己,因為他懷疑芮重被自己藏了起來,而如果齊王和自己死在了一起,或者因此重傷,護國公府難逃其責,身為護國公府的女婿,安王也會受到牽連。他之所以不在那碗綠豆湯里直接下毒,是想讓這整個事看起來都像是一場意外——一場因為聞人家的二小姐要去龍雲寺上香,拉著齊王陪同而導致的意外。
李浲見雨突然停住並且神色凝重的樣子,忙問:「怎麼了?」
雨沉默了半晌才道:「殿下,我們還是不要去災民營了,繞道回京城吧。」
「不去了?可你的傷……」
「我的傷不要緊,回到京城再治也可以。」
李浲狐疑地看了看她:「你要從哪裡繞回去?」
雨向南指去:「那邊有一座山峰,路不是很好走,但是人煙稀少,只要翻過去就能繞開災民營和山下的鎮子,從小路上官道回京城了。」
「你都受傷了,還要爬山?」
雨嚴肅地說:「殿下,今日之事確實太過蹊蹺,我擔心有人意圖對我們不利,在沒有弄清楚以前,還是小心為好。」
「你認為這個意圖對我們不利的人會藏在災民營嗎?」
雨沉思了片刻,搖頭道:「我不清楚,只是有些不好的預感。」
李浲默默地看著他,緩緩地說:「你對這裡的路似乎很熟。」
雨淡淡地說:「來過幾次,故而有印象。」
李浲笑了笑:「好,那就聽你的,我們從那座山峰上翻過去。」
雨暗鬆了口氣,兩人轉身往南走去,沿著羊腸般的盤山小道向山上走去,李浲走在前面,替雨撥開腳下雜亂的樹枝和纏繞著的藤蔓,雨低頭跟在他的身後,一時都沉默無語,只聽見飛鳥蟲鳴,剛過了正午,太陽高高掛在空中,天氣十分炎熱,沒走一會兒兩人便都是汗流浹背。幸好山中有山泉,兩人坐在泉邊的石頭上,李浲撩起水來洗了洗臉,又仔細替雨擦洗了一下,挽起她的袖子查看她胳膊上的傷,見方才用來包紮的帕子已經被血染紅,不由得皺眉道:「不行,你的血未止住,又走了這麼遠的路,這樣就算回到京城,你也只怕要因失血過多而虛脫了。」
雨低頭四處找了找,指著幾多紫紅色的小野花道:「勞煩殿下幫我摘幾片那些花的葉子。」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情摘花?」
雨笑道:「這是七七花,野外十分常見,將葉子揉碎了敷在傷口處,可以迅速止血。」
李浲驚訝道:「當真?」說著,他忙去揪下了幾片葉子。
「殿下小心,」雨忙道,「這葉子上有小刺,殿下仔細別戳著手。」
李浲看著手中的葉子:「這樣的葉子也能止血嗎?」
「何止能止血,在鄉下,有很多貧苦的家庭,還拿它當食物充饑呢。」
「還可以吃?」李浲一臉的莫名,將葉子在泉水中洗了之後用手搓揉出汁,小心地敷在雨的胳膊上,又換了帕子包紮好,「感覺好些了嗎?」
雨點點頭:「好多了,多謝殿下。」
李浲隨手摘下了一朵花,自言自語道:「七七花……它為什麼叫七七花?」
「我也不知道呢,只聽大家都這麼叫的。」
「大家?你身邊有很多人都認識這種生長在野外的花嗎?」
雨不動聲色地笑著:「我身邊的丫鬟好幾個都是因為家庭貧窮才被賣到府里做下人的,曾聽她們說過,故而就記住了。」
李浲查看了一下方才包紮的傷口,點頭道:「效果確實不錯,血少了很多了。」
雨笑而不語,她怎麼會不記得呢?那幾年旱災,家中無糧,爹娘每日都會挖許多七七花回家做菜充饑,因為味道有些發苦,很多人又叫它苦苦菜,夏天開花時,苦苦菜上一朵朵紫紅色的小花甚是好看,於是不知是誰就給起了個名字叫凄凄花,取其苦澀之味和只有凄苦的人才會食用之意,後來嫌寓意不好,便把它叫做了七七花,小時候她和霆不小心磕著碰著了,娘就順手拿些七七花的葉子搓爛了給他們敷上止血,雨輕輕嗅了嗅,就連味道都還是這樣的熟悉。
雨放下衣袖,站起身道:「殿下,我們快些趕路吧。」
李浲也站了起來,向山下撇了一眼,突然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