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逸寒,你難得過府一趟,這次過來你且多住些時日,多陪陪你姑母說說話,讓她在這府里也少些冷清。」吃完了早膳,趁著謝逸寒送他出門的功夫,百里太師拍著謝逸寒的肩膀殷切的說道。
謝逸寒望著他姑父近些年來愈發蒼老的臉龐,不由得低聲嘆了口氣,若不是當年的意外,姑父和姑母這對珠聯璧合的有情人定能是羨煞世人,又怎至於走到今日這般形如陌路的境地?
可嘆塵世皆無後悔葯可賣,行差踏出一步,往往令人悔不當初,造成今日的苦果也是當日種下的因,終歸說來又能怪得了誰呢?
不過謝逸寒到底還是惋惜的,想當初他姑母出嫁的時候,哪怕當時年僅五歲的他也依舊記得那十里紅妝的浩大場面,不提大淵王朝兩大世家的強強聯合,就是姑母的傾世之容、姑父的卓爾不凡之姿,郎才女貌,也足夠讓世人羨煞許久。可就這麼如此般配的有情人,誰也沒料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謝逸寒有時候也會不切實際的想著,如果表妹還活著的話,那麼今天的姑父姑母會不會重歸於好呢?
腦海中不由出現一個穿著粉色衣裳的模糊身影,可不是模糊,十多年過去了,留在他記憶里的,怕也只剩下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面跟他要糖葫蘆吃的模糊身影了吧……
今日早朝,皇帝一如既往的不早朝,所有相關事務還是由百里太師主持。
外有匈奴作亂,內有饑民造反,奏上來的摺子反反覆復講講的還是大淵王朝內憂外患的事,這些煩心事百里太師每天早上都要聽上一遍,聽的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也聽的他愈發的覺得亡國不遠矣……
百里太師頭痛的扶著額頭,他示意殿前太監,退朝吧。
殿前太監上前一步剛要開口,這時兵部侍郎上前道:「太師,臣有本奏。」
百里太師頭疼道:「可是又是哪個地方造反了?」
兵部侍郎遲疑道:「倒也不是……是冀州捷報。」
「捷報?」百里太師驀得睜眼,目光如炬:「你且仔細說來,是如何一回事?」
其他文武百官也齊齊將目光投向兵部侍郎,細聽下文,畢竟在大淵朝如今這頹廢的局勢中能有捷報傳來,當真是不易。更何況冀州,沒聽說誰發兵去收復啊,怎麼會有捷報傳來?
那兵部侍郎鄭重稟道:「回太師,是冀州桃花縣縣令八百里加急遞的奏摺,據他奏摺里所提,他於五日前發兵收復冀州,於昨日凌晨終於將佔據冀州城的叛逆一舉攻下,殺奸佞擒賊首,此刻正壓著一干賊子在來京的路上,不日將到達京城,聽候陛下發落。」
一語畢,滿堂驚!
百里太師驚道:「真的是一個小小縣令收復的冀州?」
兵部侍郎忙遞上奏摺。
百里太師反覆看了三遍,渾濁的目光有了神采:「快去派人查看,此事真假與否,若此事屬實,那我大淵朝便多了位良將了!」
且不提劉秀才代筆寫的這份奏摺在朝野中引起多大的動蕩,此奏摺派人遞上之後,李二一干人等就多少有些心裡不安了,本來一舉攻下冀州城后,他們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報喜訊來著,可劉秀才就硬是把他們截在了回鄉的路上,讓后就花言巧語的說服了大虎哥,緊接著就辦了這麼個驚天動地的大事!
給皇帝上書啊!想想都有些口乾舌燥,這輩子他們見的最大的官就是秦大虎這個縣太爺了,如今卻要給大淵王朝的至尊上書,光是一想都讓人心慌氣短好嗎?
可劉秀才的話卻振振有詞,他們如今也算是披著官府的皮辦事,算起來攻打冀州不能算叛亂,而應該是收復,這是大功,不稟告朝廷讓他們給咱加官晉爵,咱豈不是虧了?
虧沒虧他們不知,他們只知道,若是讓朝廷知曉他們是鹽販子發跡,還狗膽包天的殺了幾千府兵,那他們被朝廷活刮一萬次都是不夠的。
劉秀才便勸他們,怕啥,冀州知府早逃的沒影了,死沒死在外面還是個未知數,哪怕沒死,丟了冀州這麼大的殺頭罪他還敢再回來不成?沒了他,咱犯下的錯,又有哪個能證明?別忘了,咱的官身可是官府承認的。
想想也是這個理,可怎麼就心裡沒底呢?
不得不說劉秀才所走的是一步險棋,可作為潁川劉家的弟子,劉秀才深知一個道理,沒個正統的身份,再怎麼蹦躂也是招人詬病,哪怕在這亂世之中這身份的影響是愈發淡了,可若是將來想再進一步的話,沒這個還真不成!
此時的秦大虎還不知他面前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究竟給他畫了一幅怎樣的藍圖,彼時,他心中最大的理想也只不過是不挨餓不受官府欺負,帶領鄉里百姓過上好日子罷了,走到這一步也只不過是局勢逼迫,哪裡就想到在未來的不幾年裡,他竟被那劉秀才一步步推著,竟不可思議的走到了那個高度?
尚未等到秦大虎他們壓著賊首入京,朝廷的詔令就連夜到了,洋洋洒洒三千字表彰他們的忠肝義膽豐功偉績不說,還額外的賞賜他們三千兩百銀!與此同時,宣秦大虎入宮覲見!
懷著誠惶誠恐且喜且憂的心態,秦大虎一行人浩浩蕩蕩入京去見那個常被他們私下罵兩聲的狗皇帝了,一行人此刻腦中只想著到時面見皇帝是個什麼情形改如何應對,哪裡還能記得給還在鄉里守望的親人報個信?因而在村裡望眼欲穿盼了小半個月的人們,在至今都未收到半個信后,心都涼了半截。
蘇錦此前暗自分析了局勢,她本覺得秦大虎此行奪取冀州是十拿九穩的,因而也不算是太擔心,可小半個月了,前方半個消息都未傳來,繞是篤定如蘇錦,也開始慌了。壓制自個盡量不去往壞的方向,可越是不讓去想,秦大虎身首異處的慘烈畫面就愈發的衝擊著她的神經,不可避免的,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再等等,再等等吧……蘇錦反覆勸說自己,再等幾天看看,實在不行的話,那就再做打算。
因為燕京是整個大淵的政治重地,秦大虎他們進京自然不可能率領三千精兵大張旗鼓的入城,否則,那便不是去覲見皇帝了,那是去逼宮!秦大虎自然不是去逼宮的,所以三千精兵他安排在郊外,只帶著一百護衛快馬加鞭的入了城。
「京畿重地,何人在此馳騁!」秦大虎他們正快馬加鞭的往皇城的方向趕去,呼地從前面巷口衝出幾百披甲持戈的御林軍,持著長戈的御林軍排成幾列,猶如排山倒海般呼喝一聲,森森的戟尖在光照下泛著冷冷的色澤,毫不留情的指向秦大虎他們所奔來的方位。而御林軍最前方的一個精瘦中年人面無表情的望著前方,剛才的喝斥正是出自他之口。
秦大虎一行趕緊勒緊韁繩,面面相覷驚疑不定,這是唱的哪出,難道進京覲見是個陷阱不成?
劉秀才忙示意秦大虎,這是下馬威。
秦大虎會意,忙帶眾人下馬拜見:「下官冀州桃花縣縣令秦大虎,拜見大人。」
這個精瘦的中年人正是兵部侍郎,此人姓張,隸屬於百里太師一派,此次前來,他是奉太師之命前來帶秦大虎他們回太師府的。
張大人拿眼上下將秦大虎掃了遍,冷聲道:「你,就是那收復冀州的秦大虎?」
秦大虎忙抱拳:「回大人的話,正是下官。」
見其人,虎背熊腰肌肉遒勁,面容粗獷雙目炯炯,聞其聲,渾厚有力擲地有聲,不卑不亢不諂不媚,瞧來不似那些個奸佞之徒,倒也令那張大人微微鬆了口氣,接下來也不多做為難,帶著秦大虎一行人進了太師府。
百里太師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面前魁梧的糙漢子,心裡卻暗暗叫了聲好,以往這樣孔武有力的莽夫他是看不上眼的,只是時逢亂世,此刻的大淵巴不得能多幾個這樣能打仗的莽夫才好!那些個文謅謅的書生,就那風一吹就倒的衰樣,能敵得過塞外匈奴熊豺狼一樣的身軀?多事之秋,耍嘴皮子是沒多大用處的,只有拳頭硬,那才是硬道理!
捋著頜下鬍鬚,百里太師的心情難得的好極了,不得不說秦大虎的到來適時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瞧著那熊般魁梧的身軀,就知道是個能打的,此刻在前方派上這麼一位虎將過去,說不定真能祝他一臂之力!
秦大虎一行人從太師府出來由張大人帶路正要往百里太師給他們安排的住處走去時,一個油頭粉面穿著淡粉綢緞褂子的俊俏公子哥正縮著膀子在守門侍衛的白眼下欲從偏門入內。秦大虎覺得這個身形有些眼熟,忍不住朝那偏門方向多瞅了眼,可能那公子哥也是相同想法,兩人竟在同一時間對了眼!
秦大虎倒抽一口氣,竟是這個畜生!天殺的!!
陶廖驚疑不定,他不過出門給琴兒買個胭脂的功夫,這會功夫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琴兒的前夫竟出現在這!更讓他難以置信是,這個莽夫竟從太師府的正門出入!憑什麼!就連他和那個潑婦成親那日,他也沒撈著走正門好不?!
要不是秦大虎還有一絲理智在,此刻他早就揮上了拳頭揍爆他的腦袋!惡狠狠瞪了那驚疑不定陶廖一眼,秦大虎帶著眾人大步離去。雖然現在動不了這孫子,但總有一天,他會讓這個孫子好看!
領路的張大人是個人精,看出了旁邊這個和百里太師府上的那個倒插門女婿似乎有什麼齟齬,便似乎不經意的出口一提:「剛那位是太師府上的女婿,如今入職翰林院,秦大人可曾見過?」
秦大虎眸光一閃,竟是太師的乘龍快婿!
壓住心裡翻滾的滔浪,秦大虎沉聲道:「從前倒是有幸見過一次面,卻也不太相熟。」
張大人別有意味的哦了一聲,便不再開口,垂著眼不知在思量什麼。
這邊陶廖正惶恐著,他猜不透秦大虎究竟是何路數,怎麼就找到太師府來著!
正在此時,兩匹雪白的駿馬拉著一輛古樸馬車停在了太師府正門前,正門偏門的守門侍衛一看,無不面色恭整神態恭敬,正門的守衛更是老早就將大門開好,恭候馬車的主子到來。
儒雅的貴公子不急不緩的從車上下來,眼神淡淡的一掃,倒是有些訝異的見著那正一動不動杵在偏門口的陶廖。
「陶大人可是在這等人?」
面對這位出身高貴的貴公子,陶廖總是打心底有種自慚形穢之感,謝逸寒身上那種與生具來的貴氣是他如何都學不來的,那種只一個淡淡眼神就能將人比到塵埃里的挫敗感真讓人有種抓狂的嫉妒感!
有這位光芒四射的貴公子襯托著,陶廖愈發的覺得自個就如站在主子旁的奴才一般,愈發的讓他有種無地自容之感。無言的羞怒和難堪讓他漲紅了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應的話,就匆匆轉身自偏門進府。
陶廖那點小心思自然是瞞不過那些個守門的侍衛,這些侍衛都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平日里自然是瞧不上陶廖這樣吃軟飯的傢伙的,見陶廖的羞慚而逃,不由得嗤之以鼻,這都什麼東西,還敢拿自個與謝家大公子相比!不提人家謝家是大淵四大世家之首,更不提人家謝公子還是謝家未來的掌舵人,就單單人家謝公子這個人,人品高貴,性情高潔,文治武功無一不通,可算是一等一的高貴人,尤其是這些個阿貓阿狗能隨意攀比的?
陶廖只是個小插曲,謝逸寒也沒放在心上,進了府上,他直接去拜見他姑母,剛潁川來人說道家中有急事讓他趕緊回去,因而他也無法在府上多待,得過來跟他姑母辭行了。
聽得謝逸寒要回潁川,百里夫人淡薄的面容上難得露出波動的情緒,她嘆著氣,面有不舍:「這才住了幾日,就急慌慌的催你回去,大哥也是太不體諒,讓你多留幾日陪我多嘮會話都不肯。」
謝逸寒笑道:「父親哪裡是不肯了,只是如今是多事之秋,家中大事小事一堆,人手又缺乏,招我回去也是無奈之舉。姑母要是覺得無聊了大可隨侄兒回潁川,這些年無論是父親還是祖母,都惦念您呢。」
提到潁川,百里夫人面上掛著神往之情,可提到回潁川,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你祖母恨著我呢,哪裡又肯再見我?」
謝逸寒忙道:「當年痛失表妹,祖母心痛之餘自然是遷怒姑母,可到底是至親骨肉,祖母又哪裡捨得恨您?這些年來祖母嘴裡不說,可侄兒和父親心裡都明白,祖母心裡頭念著您,盼著您回去呢!姑母可能不知,每年中秋的時候祖母都眼巴巴的望著大門的方向,看的父親和侄兒心頭都酸澀,祖母這不是在盼著您又是盼誰呢?」
想起家中的老母,百里夫人掩面痛泣:「縱使母親不怪我,可我又怎有顏面回家?」
謝逸寒看著心中難受,嘆道:「姑母又何必難為自個?」
百里夫人搖搖頭,這輩子,她恐怕無法走出那個結。
離開百里府上的時候,坐在馬車裡的謝逸寒尚還在嘆著氣,他禁不住再一次的想著,要是表妹還活著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