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謝父失手打碎了手邊的茶盞。
謝母不可置信的盯著面前這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龐,急促的呼吸著,激動的失聲道:「你……你可是……」
謝父嘴唇哆嗦著不能言,他雙手顫抖著,向來不怒而威的兩目此刻飽含熱淚,似有萬般心酸要訴諸於口。
謝家夫婦如此大的反應,給蘇錦帶來的卻是莫大的尷尬。她不著痕迹的偏了頭,以此躲開謝家夫婦那灼熱的目光,心底卻愈發難安,此刻以容不得她糊塗,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捲入進了某樁較為混亂的事件之中,生活的平靜即將被打破,日後的吉凶福禍實在難料,著實讓她心裡忐忑。
待謝家二老的情緒稍微平復些,謝逸寒才將遇見蘇錦的事情娓娓道來,待說到最後,謝母已經是掩面啜泣不止,謝父也是老淚縱橫。
謝逸寒這才恍然想起,當年的姑母也曾為了深陷土匪窩的姑父,竟拋卻女子的矜持和怯懦,單槍匹馬的夜闖土匪窩,要不是謝家發現的早及時派人前去支援,後果這是不堪設想。也就是因為此事,他父親見姑母是鐵了心要嫁到百里家,攔都攔不住,怕在生攔下去骨子裡倔強的姑母有什麼好歹,這才勉強應了這門婚事。且不論這樁婚事最終是否圓滿,單說姑母當年敢只身前去相救姑父的這分痴情勁和決絕勁,和面前的這位於兵荒馬亂中千里尋夫的娘子何其相似?
錯不了了。謝逸寒心裡愈發篤定,面前的這位面容酷似他祖母的娘子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小表妹。
謝父謝母更是確信無疑,臉龐如出一轍,年紀也對的上,性子也一般無二,要說巧合,世間哪來的那麼多的巧合?
謝母動情的將蘇錦拉到身邊,心疼的摩挲著蘇錦那消瘦的臉龐,哽咽道:「孩子,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謝父顫巍起身,朝南面祠堂方向鄭重一拜:「祖宗保佑啊!這麼多年了,上天沒虧待咱們謝家啊!」
謝逸寒忙扶過父親:「待帶表妹見過祖母,咱們帶著表妹一起謝過祖宗保佑。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謝家乃積善之家,自有天上神靈護佑。」
謝父揩揩眼角的淚,長舒了口氣,他看向蘇錦的方向,滿是慈愛:「孩子,你別怕,我是你的舅舅,這是你舅媽和表哥,過會咱就一塊去看望你外祖母,老人家可最是疼你的,見了你鐵定高興的很……」提到老母親,謝父忍不住又落了淚。
蘇錦在旁邊看著很尷尬,她沒法將自個代入到所謂的局內人中,她聽著不屬於她的事情,做著局內人中的局外人,心裡焦急的想要去冀州尋找秦大虎,可攪進的這樁事情之中卻難以脫身,讓她著實備受煎熬。
「我真的不是……」
蘇錦還想再掙扎的給自己辯駁,話還未說完,就聽得拐杖觸地聲咳嗽聲緊接著是老婦人焦灼的聲音急切傳來:「我外孫女回來了?在哪兒呢?哪兒……」焦急的目光在觸及到蘇錦的那一剎,似乎時光暫停了一般,老婦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只余留她那剎那間蓄滿熱淚的雙眼,一瞬不瞬的定在前面那素淡的身影上。
謝逸寒反應過來,忙上前扶過老太君:「祖母,您怎麼來了?」
老太君猛的將旁人一推,蹣跚著朝著蘇錦的方向就猛奔了過去,悲聲大呼,彷彿心中多年積壓的悲愴與悲憤一朝宣洩出口:「我可憐的乖兒啊——」
謝逸寒一驚,忙要再扶,可到底晚了一步,老太君身子猛一頓住,身子一挺,就軟軟的倒了下來。
「娘!」
「祖母!」
蘇錦一驚,忙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將老太君連人抱住,拇指忙按住她的人中,心裡祈禱著老太君快快醒來,她可不想再於這混亂中再惹上什麼人命官司。
所幸這老太君不過是先前激動過大而暈厥了一下,不過一會便緩緩睜了眼,待見到面前這張面容與她年輕時如出一轍的臉龐時,激動的淚水還是止不住的順著她如今滿是褶皺的臉龐流淌下來,在蘇錦的驚詫中,老太君竟一把將蘇錦緊緊摟住,像個孩子般嗚咽的痛哭起來。
見母親痛哭,謝父心痛難忍,謝母欲去相勸,謝父卻抬手制止,低聲哽咽道:「讓母親哭會吧,母親她……壓抑的太苦了。」
謝母含淚應了。
在謝家悲悲戚戚的一天中,蘇錦度過了她在謝府中的第一日時光,蘇錦如今已經是百口莫辯了,她如何也洗不清她不是謝家親戚的頭銜了,就連她說出她的真實身份,告訴他們她是東山村小小村婦名叫蘇錦,他們都抱著她哭上半天,說她本來的名字就叫素錦,悲悲戚戚的問她既然記起了名字,為何卻不認他們,真是讓素錦百口莫辯。
蘇錦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當上了第一世家謝家的親戚,若是用些通俗易懂的話來形容蘇錦如今的日子的話,那就只能用「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來形容。蘇錦就感覺如今的日子太不真實,日日活在花團錦簇中,綾羅綢緞加身,山珍海味入口,身邊丫鬟婆子伺候,出門黑甲護衛抬著,天天還有人給你下跪,這日子,區區過了三日她就受不了了,這日子太上檔次,她實在難以融入啊。
她想過回以前的日子,可每每給老太君,哦不,該改口叫外祖母了,每每給她外祖母提,她外祖母就含糊的給她轉過話題,尤其是當聽到她提到要去找她夫君時,無論是她外祖母還是謝父謝母就如短暫失聰了似的,齊齊答非所問,轉移話題的功力頓時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讓蘇錦的確是抓狂。好吧,認親戚歸認親戚,總不能認了親戚就不讓人家見夫君了吧?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殊不知謝家也有他們的擔憂。尤其是謝父一想到當初他沒有阻止他妹妹的婚事,導致後來的悲劇,謝父就自責不已,所以看到外甥女如小妹當初般的經歷,他便尤為心憂,為了不讓悲劇重演,所以他要將悲劇扼殺在搖籃里。更何況,從外甥女的話中他隱約了解到那人是個山間莽夫,哼,他外甥女可是謝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區區一個莽夫豈能配得上?
在謝家刻意的封鎖消息下,東山村的蘇錦就這麼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蹤了,當秦大虎得知消息后,銅牆鐵壁般的漢子卻差點暈厥過去,他俏生生的媳婦就這麼,沒啦?
秦大虎急的抓心撓肝,沒了媳婦猶如將他身上的肉給剮了一半,讓他如何不焦急心痛?他費盡心思託人四處打聽,每一絲線索他不放過,半年來也不知多少次都空歡喜一場,可他都未曾放棄,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後的一天,倒真還讓他打聽到一個有用的信息來,南邊的馬賊曾經好像劫過一個小娘子,音容相貌與他的娘子極為相像!
聽到這秦大虎就毛了,這該死的毛賊,看他秦大虎不親手剮了他們!他娘的!
待他率領著手下親信殺氣騰騰的殺到對方老窩,將對方殺的十不存三時,馬賊頭頭尚不知犯了哪門子的神仙,怎麼無端端惹來這樣的災禍?等被這殺神問及半年前扮男裝騎驢挎弓的小娘子,這馬賊頓時一拍腦門子,記得,當然記得啊,可是與他們沒關係啊,早就被潁川的謝家給擄走了啊!這馬賊頭頭毒的,他不說救走,他說擄,擺明了想讓面前這殺神去跟潁川謝家干架,看給你能的敢挑我老窩,有本事你去挑謝家啊!
秦大虎可不管那潁川謝家是個什麼鳥,敢擄走他家娘子,那就等著他虎爺的怒火吧!
再說百里家,在蘇錦到謝家的第三天,謝逸寒就從謝家出發,再次到了京城百里家。見侄兒去而復返,別提百里夫人的內心有多麼驚悚和惶恐了,在侄兒進來的那一刻,她就幾乎帶著一種驚恐的目光在謝逸寒的身上髮帶上逡巡,在沒有見到白麻和戴孝的痕迹之後,這才長鬆了口氣,癱倒在椅子上,回神之後手腳皆是冷汗。不是她故意想這些不吉利的事情,只是謝逸寒先前回去她已從旁人那裡得了信是家中母親摔倒病重,如今謝逸寒去而復返,怎能不讓她心生疑竇恐懼?好在,萬幸……
「姑母,您快收拾東西,快些跟侄兒回去吧。」
謝逸寒此話一出,百里夫人的心又提了起來,淚水瞬間決堤,一張臉白的不似人樣。
「可是,可是……」
百里夫人嘴唇哆嗦著,撫著胸口喘不上氣來,見姑母驚惶心痛如此,謝逸寒入心不忍,可見姑父再旁,再想起家裡的囑咐,頓時將想要說的話咽了下去,立於一旁垂首不語。
百里夫人瞬時嗚咽,竟不管不顧的衝出門去,謝逸寒忙追出去,百里太師也追了出去,忙喊道:「夫人!」
百里夫人聽得聲音,猶如被蟄痛了神經,猛一回頭,紅著眼睛瞪著百里太師:「別跟著我!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母親的話,我寧願這輩子從未遇見過你!」說完,頭也不回的決絕離開。
百里太師猶如遭受雷擊。他獃獃的望著載著他夫人離開的馬車,腦海中回蕩著他夫人離去前決絕的話語,感覺一顆心也在慢慢慢慢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