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13.第十三章

這個真相說不清是好是壞,葉無鶯只能點了點頭,在宴會的間隙同司卿一塊兒往外走去。

「小心一些。」大巫琉綺關切地提了一句。

司卿微笑,「好的。」

旁人自然有些驚疑,能跟在大巫身邊的孩子……他是什麼身份?

其實葉無鶯也感到很疑惑,照理身為徐家子的徐夏行早在兩年前就該經過資質測試,然後進入巫殿,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千萬裡外的祈南?

外面的風景很不錯,雨過天晴,月明星稀,水波粼粼,隱隱有些桂花的香氣傳來,水中亭的風光自然愈加美妙。

「人生當真叫人意想不到。」司卿一字一句說道。

褪去了那層小孩子的偽裝,他仍然微微笑著,眼神卻瞬間變得不同,那種違和感讓葉無鶯覺得像是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

再怎麼去裝小孩子,他們也不是小孩子,眼睛中的滄桑根本藏也藏不住。

「我已經不生氣了,你還在生氣嗎?」他忽然回過頭來說,「這世上有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也便罷了,居然還有另一個,這麼巧的事我幾乎都要相信我們是天生的緣分了。」

葉無鶯瞪他,「你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就搞不明白了!算了,反正你一直這麼陰陽怪氣。」

司卿輕笑,「是啊,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其實我並沒有什麼好生氣的,」他平靜地說,「你死之後,我掉回頭去查了很多事,然後才知道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更不一定為真,你相信了你看到的聽說的,我也信了我看到的聽說的,所以,那時候我才知道,你沒有背叛我,才知道,你以為我背叛了你。」

葉無鶯皺起了眉,很多事只需要稍稍透出一點兒,他就能夠想明白很多事。

自從重生回來,他其實還沒完全進入狀態,直到見到司卿,他才彷彿真正感覺到自己又去了那個詭譎複雜的京城。

「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葉無鶯轉過頭去,「之所以會信那些,不過是因為本身我們就沒有相互信任。」

那麼容易被挑撥,被利用,被離間,說穿了不過是因為他們的關係那樣脆弱,不論是司卿還是他,都如履薄冰,被輕而易舉就打得粉碎。

可是,那之後的傷害、折磨、痛苦,並不會因為誤會被解開而減少半分。

「是啊,」司卿側了側頭,「我來並不是來請求你的原諒,我只是……想來看你一眼。」

葉無鶯卻並沒有看他。

上輩子這個變態傢伙給他的折磨他根本沒法忘記,哪怕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因為太羞恥而難於啟齒,不論是**上還是精神上。對於葉無鶯而言,那種回憶稱不上全然是痛苦,卻也絕對不是美好到讓他懷念的。

「葉無鶯。」

「嗯?」

「我只是想來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還活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我就怕這一切不過只是我自己的夢,只有我回到了過去,而你不在。」

葉無鶯皺起了眉。

「後來,我替你報了仇,他們一個個都死了,死得非常凄慘,每一個——我都讓他們一無所有痛失摯愛受盡折磨,才以一種毫無尊嚴的方式死去。」司卿的口吻柔和,「可是我仍然不開心,他們死了,你卻並不能活過來。」

他說得再平淡,葉無鶯聽著都覺得很有些不自在。

「所以,我只是來看一看你,然後就要走了。」

葉無鶯終於看向他,「你為什麼會在祈南?」

「你是想問,我五歲資質測試之後,就應該去了巫殿,是不是?」

「嗯。」

司卿笑起來,「因為我逃了。」

「什麼?!」

「作為未來的巫殿掌管戒律的天巫,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巫殿的規則,」他輕笑起來,「只要還沒進巫殿,還沒有真正成為巫,就不用遵守巫的規則,反而不會受到懲罰,我醒過來的時間有點晚,已經進行了資質測試,所以,在我醒過來的剎那,我就決定要走。」

「走?」葉無鶯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

司卿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從京城……到祈南,用了兩年,不許嘲笑我不識人間疾苦,我確實不知道,這一路是這麼難的。」

葉無鶯:「……」

再怎麼說,上輩子的司卿都是完完全全沒吃過苦的,他出身世家,後來成為一名巫,因為太過驚才絕艷,幾乎是人人捧著,當然,也有人想要他死,處處陷害他刁難他,他也受過傷甚至因為病痛的原因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忍受痛苦,但這種與真正的民間疾苦那是兩回事。

他沒有忍受過飢餓,沒有受過嚴寒,更不曾因為生計發愁過,他或許曾露宿荒野,但那時候他已經是一名強大的巫,而不像這會兒只是個孩童。

葉無鶯拉過他的手,才發現他很瘦,臉上雖然看不出來,從胳膊到手掌,都瘦骨嶙峋,幾乎全是骨頭,哪怕有這寬大的青布衣衫遮著,卻也仍然看得出他這會兒單薄的胸背。

他本來就有病,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這樣瘦弱的身後,更顯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

同是孩子,五歲的葉無鶯,恐怕要比面前七歲的司卿還要健壯一些,雖然葉無鶯本來就已經是偏瘦的體型了。

「你瘋了嗎?」葉無鶯不可思議地說。

司卿微笑,「你心疼了嗎?」

葉無鶯:「……」

算了,他反正就是個瘋子。

「這個給你。」

葉無鶯看著塞到他手裡的東西,一陣惡寒差點兒直接扔到水裡去。

這是一個小孩子……的腦袋。

沒錯,只有一個腦袋,圓滾滾的腦袋,剪著短短的桃心發,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正眉眼彎彎地看著葉無鶯,彷彿笑得很甜。

「別扔,以後如果有想說的話,可以通過它傳給我。」司卿握住了他的手。

葉無鶯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個巫偶的腦袋。

不管看多少次,他仍然會因為巫偶而受到驚嚇。

巫之四道,卜、咒、術、偶中,最神秘的就屬卜和偶,最難學的也是卜和偶,巫的學習本身需要天分,而要學卜和偶,那需要的不僅僅是天分,在巫殿之中,絕大部分的巫都會選擇咒或者術,只有神選中的寵兒,才能修習卜和偶。

司卿有修習卜卦的天賦,他卻厭惡整天呆在巫殿的星象宮中,因此,他選擇了偶。

巫偶不是木偶,也不是銅偶鐵偶,而是……與真人十分類似的,用特殊材料製成的假人。

只有巫才會培育的植物,會產生一種只有巫才能取下的凝脂,用這種凝脂做成的偶,皮膚會擁有同真人一樣的質感,再用柔韌的異獸毛髮做頭髮,最後是用世上最堅硬的奇石打磨的骨骼,每一個做偶的巫都會很用心,將它們製作地與真人一般無二也便罷了,更多的會對它們的外表十分計較,將它們做得比真實的人類更加美麗。

但再怎麼逼真的偶那也是偶,它們能夠像真人一般行走坐卧,但行動之間畢竟僵硬,若是猛地看去,自然會顯得十分詭異。

葉無鶯無意間去過司卿放置偶的偶室,當時被嚇得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就好比面前這個腦袋,若是安在正常孩子的脖頸上,這真是個漂亮得足以讓長輩誇耀的孩子,發黑如墨鵝蛋臉龐,大眼睛長睫毛,雪白的皮膚櫻桃樣的嘴唇,笑起來甜甜的,甚至還帶著兩個小小的酒窩。

可當只有這麼一個腦袋的時候,就不是可愛,而是驚悚了。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話。」葉無鶯直接把它塞了回去。

司卿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他歪著頭想了想,「好吧,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的偶,這樣總行了吧?」他掏出一個麻布袋子,將那個「腦袋」灌了進去,明顯這個袋子是事先做好的,因為剛剛好將這偶的腦袋裝進去,又折起邊緣,「回頭這樣縫一圈,自然就沒有問題了。」

這樣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布袋圓球,到底沒那麼恐怖了。

葉無鶯皺著眉,「我說了,沒什麼想和你說的。」

「葉無鶯。」

「嗯?」

司卿笑了,笑得眉眼彎彎,不知道為什麼讓葉無鶯想起他手中袋子里的那個巫偶腦袋,硬生生地差點打個寒顫。

「你是重來一遍,我也是重來一遍,所以,我們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他輕輕說,「即便做不成情人,我們也可以成為盟友,不是嗎?」

葉無鶯沉默下來。

他知道,司卿說得沒有錯,其實擁有司卿這個盟友,於他而言簡直百利而無一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面前這個人的可怕,哪怕這會兒他還只是個小孩子,但不管是前世的他還是現在的他,都是個很可怕的人。

他狠辣無情,不僅僅對別人如此,對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往往是個難以預測的瘋子。

司卿或許很難成為朋友,但是,只要想著他若是成為敵人會有多麻煩,那就什麼都可以容忍了。

葉無鶯自問背著外掛開著金手指,又是重頭來過,哪怕這個世界的難度是地獄模式,他也有勇氣去闖一闖了,可他畢竟不是個天生的瘋子,面前的司卿卻是。

所以,他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握住了司卿那隻瘦骨嶙峋的手,「好吧,只是盟友。」

司卿甜甜地笑了,「好。」

在旁人眼裡,那不過是兩個小蘿蔔頭一塊兒玩耍,好似真的把對方當做了朋友,十分投緣的模樣。

不遠處的青素瞟了一眼這個方向就回過了頭去,她需要同琉綺大人單獨談一談,然後和京城的那位聯絡上,在她的心裡,這會兒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

等到葉無鶯走回了宴會大堂,司卿這才收斂了笑意。

他的眼神漫不經心地落在水中一尾葉家養著的錦鯉身上,輕輕地伸出了手。

即便是逃家,他也不會落下巫力的修行,巫的修行講究悟性和天分,而他在這條路上已經走過一回,天巫之前的道路於他而言再沒有任何難度和瓶頸,他的巫力輕輕釋放而出。

那條錦鯉在水中緩緩掙紮起來,卻是根本無法掙脫他的束縛。

直到司卿帶著笑意,將那錦鯉浮空,最後抓在手裡。

「無鶯最喜歡吃糖醋魚呢……」他輕輕說,撥了撥那顏色漂亮的鱗片,隨手弄下來兩片覺得可以給他的新巫偶做裝飾品,然後將它又拋回水裡去,眼見這條可憐的錦鯉受到了這樣的驚嚇火燒屁股一樣飛快游遁遠走。

嗯哼,盟友?

他知道,葉無鶯才沒信這種說法,當然,本身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和葉無鶯只做盟友?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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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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