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草發圈
第14章小草發圈
風雨交加,玻璃門重新關上。
三人帶了一地的雨水進來,周焱在門口跺了跺腳,跟著幾人往裡面走。
餐廳不算大,大約十幾張桌子,紅藍灰三色牆磚上掛著各種各樣的油畫,裝飾別樣,充滿異域風情,左側還有樓梯通向二樓,靠牆的一張桌子上放著三杯喝的,之前那三人正坐在這個位置。
周焱下意識地看向窗戶,穿過玻璃和馬路,另一頭就是那棵梧桐樹。
張妍溪伸手:「李先生,久仰。」
李政跟她握了下,「你好。」
吳弟兄也跟他客氣地握了握手,「敝姓吳,同沈姊妹是教友,今天是代表弟兄姊妹們來看望看望她,幾位有事,我也不打擾了。」他轉向沈亞萍,說,「那我先告辭,下周日教堂見。」
「教堂見,謝謝吳弟兄,也代我向弟兄姊妹問好。」沈亞萍送人出去。
一陣風雨灌進來,幾秒后又被擋在了門外。
沈亞萍回來,說:「坐下慢慢聊,喝點什麼?」
林泰看了眼桌上的喝的,盯著黑咖啡說:「跟你一樣,黑咖啡。」
沈亞萍看向李政,李政說:「隨便。」
她又看向周焱,眼神清清淡淡。
周焱說:「水,謝謝。」
沈亞萍收拾杯子去了廚房,四人坐下來。六人長桌,周焱和李政坐一邊。
張妍溪打量了一下李政。
三十來歲的年紀,人高馬大,看起來有點粗獷,簡簡單單T恤中褲,衣服上還濺到了泥水,像一名體力勞動者,與她想象中的人不同,更與她所接觸的這類捐助者不同。
張妍溪心中詫異,卻不動聲色,笑著說:「李先生,我剛剛還和亞萍聊到您,沒想到現在竟然見到了您本人。」
李政說:「你是樹苗天使基金的?」
「是的,我姓張,叫張妍溪。」
李政問:「有事?」
張妍溪說:「是這樣的,您在兩年前捐助的第一筆助學金,總共幫助了53個孩子,現在這些孩子中的十二人已經順利考上了大學,他們想在開學前,有機會親自感謝您。」
周焱不禁看向邊上的人。
李政說:「不用了。」
張妍溪猜到對方會拒絕,「李先生……」
「不是我捐的。」李政打斷她,「不用再說了。」
「不管你是以誰的名義捐的錢,那筆錢是從你口袋裡出來的。」沈亞萍端著托盤走來,把四杯喝的擺到幾人面前,林泰的黑咖啡,張妍溪的果汁,周焱的檸檬水,還有李政的綠茶。
周焱瞥了眼。
沈亞萍接著說:「你是捐助者。」
李政輕描淡寫道:「錢捐了出去,我並不清楚用途,也不關心,所以不必感謝我。」
張妍溪愣了下,還是說:「兩年前我們這筆助學金出現了問題,那些孩子開學后可能無法繼續上學,是您的善款及時幫助到了他們,再加上您這兩年間時不時匯來的善款……也許您並不知道具體內容,因為我們一直無法聯絡到您,但我們希望您知道,您的善舉,可能影響了許多孩子的一生,他們真的十分感激您。」
周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檸檬水,也許是檸檬汁擠多了,喝起來有點澀。白開水解渴就好,對方好心給她加了檸檬汁,她不能挑三揀四。
周焱又喝了一口,皺著眉頭,抿了抿嘴唇。
林泰咂著嘴,放下咖啡杯嘟囔了句:「倒還記得你愛鐵觀音。」又說,「你這是想當無名英雄啊?現在不時興做好事不留名,這又不是壞事,給人一個感謝的機會嘛。」
李政說:「跟你什麼關係?」
林泰自討沒趣,瞥了眼兀自摳著指甲的沈亞萍,摸了摸手邊的塑料袋。
李政耐著性子應付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李政跟張妍溪說:「我不喜歡整這些亂七八糟的,不過就是順手給了你們基金會,下回我換個地方,捐個錢還這麼麻煩,我吃飽了撐的?」
張妍溪詞窮,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
颱風來勢洶洶,才十點,外面天色昏暗如夜,馬路對面的梧桐樹被吹打得落葉枯枝砸了一地。
沈亞萍打了一個電話通知餐廳員工今天不用來了,想了想,又走到了一邊,撥通了一個號碼,卻遲遲沒人接聽,她試了幾次,最後只能給對方發了一條簡訊。
李政微側著頭,看向那邊。林泰趁機拎著塑料袋走了過去。
桌上只剩下三人,周焱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小聲說:「我先回去了?」
李政收回視線說:「等會兒。」
「我還有事。」
李政瞥了她一眼,周焱平靜回視。李政問:「帶錢了?」
周焱不吭聲。
李政又說:「走回去?」
大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男人,眾人望過去。張妍溪站了起來,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省台的高安高記者,負責這次活動的相關報道。」
李政一笑:「你們現在這些做慈善的,真夠花樣百出的。」
周焱突然站了起來,椅子被推出尖銳的一聲,刺耳的像突然闖進陌生窘困之地的老鼠,「嘰——」地一叫。
接下來該四下逃竄。
周焱頓了頓,問:「能借下洗手間嗎?」
沈亞萍朝樓上點了下:「樓下的堵了,你用樓上的吧,門上開了個磨砂玻璃,很好認。」
「謝謝。」周焱繞過李政,上了樓。
二樓是私人住處,進門就是客廳,裝修主色是玫紅,與樓下差異極大。
好幾個房間,過道左手第一間開了個磨砂玻璃的窗戶,周焱推門走了進去。
衛生間很乾凈,鏡子有半身高,比船上的不知大多少,周焱看了眼鏡中的自己,擰開龍頭,接了點水,往腳腕上抹去。
泥水已經結塊,輕輕一擦,還是輕易擦掉了,滿手的泥,周焱又對著龍頭沖了沖,沖乾淨了,她扶著水池,甩了甩腳,似乎能甩走一些莫名的情緒。
她想起撐著傘站在梧桐樹下的那個男人,又想起喝著鐵觀音的那個男人,還想起視線追到餐廳一角的那個男人。
周焱抹了下腳腕上的水珠,站直了,看見鏡中的自己頭髮還有點潮,她把馬尾拆了,黑色的發圈套到了手腕上,揉了揉頭髮。
她吸了兩下鼻子,呼了口氣,擰開衛生間門出去,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穿著深紫色連衣裙的女人。
沈亞萍左手拆了紗布,塗著藥膏,說:「聽說你用過這葯了?藥效好么?」
「……還行。」
「沒事的話,就在這兒看會兒電視吧,樓下幾個聊他們的。」
沈亞萍打開電視機,裡頭正在重播昨天的新聞。
周焱坐到了沙發另一頭,沈亞萍看了她一眼,擠出點藥膏,擦起了胳膊,過了會兒問:「你多大了?」
周焱笑了笑,誰都喜歡問這個。
「二十了。你呢?」
「比你大的多。」
「跟李政差不多大么?」
沈亞萍擰回藥膏:「嗯,小他一歲。」
「哦。」周焱看著電視,問,「你這裡是西餐廳么?」
「義大利餐廳。」
「今天是不是不做生意了?」
「這麼個天氣,也做不成生意。」沈亞萍從水果盤裡拿出個指甲鉗,修著指甲問,「你跟他什麼時候認識的?」
周焱隨口說:「最近。」
沈亞萍擦著指甲,沒再說話。
周焱看見茶几上躺著一本聖經,黑色封皮,金色的字,巴掌大一點,紙邊是紅色的。也許是眼神太過專註,沙發另一頭的人注意到了,說:「我有一陣沒去教堂了,前不久新開了家餐廳,出了點意外沒開成,事情一多,連信仰都忘記了。」
沈亞萍自嘲一笑,點了下聖經,問:「信基督么?」
周焱搖頭:「不信。」
沈亞萍說:「我以前也不信。」
她聲音很輕,像自言自語,磨指甲的動作慢了下來,問:「你跟他什麼關係?」
周焱說:「我跟他好了。」
沈亞萍看向她,視線第一次實實在在地落在了她身上,似乎在尋思在打量。
周焱大大方方給她看,耳根卻有點發熱,心裡又有點涼,她儘力無視這種矛盾的感覺。
沈亞萍看了一會兒,不置一詞,放下了指甲鉗,抱著胳膊,跟她一道看起了電視。
不一會兒就聽見一個人嚷嚷著上了樓,「馬桶應該通了,還有沒有壞的?」
沈亞萍冷淡地說了聲:「沒了,你上來幹什麼?」
「我看你一直沒下去……」林泰站那兒,瞟了眼周焱,問,「你們聊什麼?」
沈亞萍站了起來,理了理裙子走向樓梯,「我下去了,你坐吧。」
「喂——」林泰追著她下樓。
周焱看了會兒電視,視線挪向茶几,伸出手,翻開一頁聖經。
「他們從伯特利起行,離以法他還有一段路程……」
周焱又翻了幾頁,似乎有點意思,她乾脆看起了書,時間走得不知不覺,也沒有人來叫她,看得累了,她起身走到窗邊透氣。
颱風把路邊的廣告牌都吹倒了,零星幾輛車疾速駛過,路上只有三兩個行人頂著把吹翻的傘往前沖。
周焱正要回去,突然看見一個人撐著把傘躲在餐館外,傘遮著頭,只能看見對方下半身打扮,看起來像個年輕男孩。
他探著身子,躲在一輛轎車邊上往裡面看,過了會兒,卻頂著大風大雨,轉身跑了。
周焱皺了皺眉,又回到沙發上,捧起了聖經。
李政上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外面大雨滂沱,她隔著窗戶,坐在一片玫紅色中,安安靜靜捧著本書,像平靜的江水,柔而清澈。
周焱聽見聲音,側過頭,看見李政,問:「好了么?」
「雨太大,晚點再走,先下來吃飯。」李政說。
周焱放下書,走向樓梯,目不斜視地下了樓,李政頓了頓,眯眼盯著她的背影,等她將要轉彎,他才提腳跟下去。
樓下那兩個人被突然增大的雨勢困住了,也沒走。
周焱剛下樓走了沒幾步,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她掙了下,隨即被人拖著走向了廚房。周焱用著力:「幹什麼!」
李政拉著她說:「做飯。」
他把周焱拽進了廚房,一腳踢上門。
周焱從他手裡掙脫,揉著手腕去開門,李政握住她的肩,把她身子一轉,拉著她的胳膊走向灶台。
周焱怒道:「你有毛病?我不做!」
李政說:「我做,你給我打個下手。」
周焱沉著臉,胸膛起伏了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
李政打開冰櫃看了眼,從裡面拿出一盒牛排和一盒雞胸肉,又找到了幾包意麵,問:「想吃什麼?」
周焱說:「飯。」
李政又找了找,找到一碗剩飯,又從冰櫃里拿出了一包芝士。
周焱看著他變花樣,切蘑菇切洋蔥切番茄,米飯撒上芝士,放進烤箱。洗了幾樣蔬菜,熟雞胸肉撕成絲狀,拌了個沙拉。鍋里抹上黃油,煎牛排,咬開了一瓶紅酒,問:「幾成熟?」
周焱盯著煎鍋,說:「七成。」
李政又煎了一會兒,澆上紅酒,火光騰起,周焱後退一步,李政看向她,笑了一下。
焗飯、沙拉、牛排,三樣東西擺在周焱面前。
李政遞上刀叉,說:「吃吧。」
周焱沒接,看著三樣食物,說:「你西餐挺熟練。」
李政切起牛排,說:「我十八歲跟船出海,一開始做的是廚師。」
李政很快把牛排切好,刀叉放在盤裡,挪到周焱面前,說:「嘗嘗。」
過了會兒,周焱叉起一塊。
「味道怎麼樣?」
「還行。」
李政撥出一半的焗飯,狼吞虎咽吃著自己這份:「都嘗嘗。」
周焱挑起幾根雞肉絲,問:「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李政嚼著飯,口齒不清道:「說什麼?做好事不留名?」
「……你捐了多少錢?」
「不知道。」
「為什麼捐錢?」
「沒什麼為什麼。」
「你現在身上有多少錢?」
「十幾二十吧。」
「借我兩塊。」
「……」
周焱說:「我想回去。」
「轉車四塊。」
「那借我四塊。」
「颱風,公車停了。」李政刮著碗里的剩飯,說,「你還欠我二百。」
「會還的。」
「什麼時候還?」
「你什麼時候要?」
李政把空碗一扔,抹了下嘴上的油,過了會兒,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叉起沙拉,說:「吃點兒。」
周焱僵著不動。
李政摸了摸她的手,摸到了手腕上凸起的發圈,他輕輕扯了下來,往自己腕子上一套,低著頭,拉開發圈,發圈一綳,彈回手腕。
李政抬頭盯著她,說:「想刨根問底?」
周焱低頭不吭聲,過了會兒,學著他平常那樣,笑著哼了下。
李政盯了她半晌,笑了下,輕輕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廚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林泰面色古怪,站在門口,說:「李政!」
李政和周焱望了過去。
林泰身後漸漸走來幾人,為首的兩個,一個穿著警察制服,一個是個小少年。
小少年指著李政,對邊上的警察說:「就是他,是他把我同學打得脾臟出血,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里躺著,快抓了他!」
周焱一時沒回神,過了幾秒,突然認出了那個小少年,不就是前幾天穿著骷髏衫,問她空調扇的那個男孩?
周焱回頭看了眼李政,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腕,視線落到那名警察身上,說:「王警官!」
王麟生愣了愣,仔細看了看站在灶台邊的小姑娘,驚訝道:「周……周焱?」
那姑娘站在燈光下,穿著打扮略有不同,也沒背書包,但單薄的身形與那晚無異,他還清楚記得對方三更半夜站在派出所門口說「我迷路」了時的樣子。
他那時還和所里前輩聊到自己調職的事情,沒想到調來了慶州,竟然又見到了她,前後不過十多天。
小少年看這情景,喊了聲:「王警官,你可是警察,不能徇私舞弊,你認識這人?我要求換個警察來!」
王麟生斥道:「喊什麼喊!」他沖周焱邊上的那人說,「你就是李政?現在有一起傷人案,需要你協助調查,希望你能配合。」
李政拍了拍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看了眼小少年,低聲說:「沒事。」
周焱動了動指頭,慢慢鬆開,讓到一邊,李政朝王麟生走去,擠在門口的人都讓開了路,周焱這才發現來的警察還有一個。
李政跟兩個警察選在靠牆的角落談話,周焱跟著一群人站在餐廳另一頭。
沈亞萍盯著少年問:「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樣?」
「沒耍花樣,我在陳述事實。」
「那你告訴我事實究竟怎麼回事。」
「你可以問警察去,這案子還在調查階段,一切都應該保密。」
沈亞萍罵道:「放屁!」
林泰拉了她一下,看著小少年說:「報假警要承擔法律責任,你要做好準備。」
小少年說:「哦,你是那人的狗腿子,別來跟我說話。」
沈亞萍忍不住喊:「李正傑!」
小少年,李正傑一笑:「彆氣,女人生氣老的快,你真該學學她,看她多淡定,人家老牛吃嫩草的正牌女朋友都沒吭聲,你就別激動了。」
周焱一直站在邊上,靜靜地一動不動,也不說話,若非這少年故意提及,在場的人都已經忘了她的存在。
周焱冷冷地盯著李正傑,說:「你認識我,故意來問我買電扇,還找了一幫人打他。」
李正傑自傲地睨著她笑。
沈亞萍皺眉:「到底怎麼回事?」
周焱不答反問:「他是誰?」
颱風仍在肆虐,天花板上的電扇在極慢地轉動著,門裡門外兩重天。
王麟生打量完李政,問道:「大前天,也就是7月13日晚上,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你在哪裡?」
李政說:「銀江縣。」
「具體地點?」
「銀江縣縣城西郊路沿河。」
「你在那裡做什麼?」
「碰上一群人找茬,打了一架。」
倒是老實,王麟生看著李政臉上的淤青,又問:「為什麼打架?」
李政一笑:「說了找茬。」
王麟生邊上的警官喝到:「嚴肅點,笑什麼笑!」
李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王麟生點了兩下桌子,示意同事別說話,繼續問:「還記不記得對方多少人,什麼體貌特徵?」
李政說:「大概十幾個,沒看清長相,都是些十幾歲的孩子。」
「十幾個人打你一個?」
「嗯。」
「你知不知道你當時出手多重?」
李政說:「很輕。」
「有個男孩現在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里,你說你出手很輕?」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躺在重症監護室,總之我出手很輕。」
王麟生說:「當時在場的總共有十一個男孩,現在這當中的三個男孩,一口咬定是你將人打成重傷,其餘的七個男孩我們暫時還沒聯絡上,我們需要你進一步配合調查。」
正說著,邊上的警官手機響了,他走到一邊接電話,兩分鐘后回來,附耳跟王麟生說了幾句什麼,王麟生看向李政,說:「七個男孩中的三個聯絡上了,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跟我們走一趟?」
李政輕輕點了點桌子,過了幾秒,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另一頭的人時刻注意著這邊的動靜,林泰快步走來,問:「聊完了?解釋清楚了吧?」
王麟生說:「李先生還要跟我們走一趟。」
沈亞萍跟過來,說:「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不誤會,警察會調查清楚。」李正傑涼颼颼地說。
王麟生跟他道:「你也要跟我們再走一趟。」
李正傑聳聳肩:「沒問題啊。」
幾人往門口走去,兩名警察一左一右夾著李政,離玻璃門還有幾步之遙,李政轉過頭,看了眼左後方,小小一片區域,站滿了人,她被擋著,只能看見幾縷髮絲,和灰色的衣角。他轉回來,視線從李正傑身上掠過,收到了一個猩紅仇恨的眼神。
那幾個人上了警車,餐廳里的人也不會坐以待斃,林泰掏出車鑰匙就要跟過去,沈亞萍望著張妍溪和高安,張妍溪立刻說:「你們快去,我們也走了。」
沈亞萍點點頭。
張妍溪想了想,又說:「我在這邊公安也有認識的人,不如一起去,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沈亞萍說:「暫時不用,我們先去看看到底怎麼個情況。」
幾人說著,拿上雨傘,一起出了門,等撐開雨傘準備上鎖,幾個人才看見周焱也跟了出來。
周焱沒傘,落後兩步站在台階上,淋著雨說:「我也去。」
張妍溪走到她身邊,把雨傘遮到她頭頂,沈亞萍落了鎖,說:「走吧。」
幾人頂著狂風走向車子,張妍溪把傘頂在前面,吃著雨跟身邊的小姑娘說:「沒事的,你不要太擔心。」
周焱「嗯」了聲。
上了林泰的車,這次周焱坐在了後座。
她身上都是雨水,擦了擦臉,也不靠著椅背。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一下一下地轉著,車速極慢,雨水沖得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見前方不同於普通車輛的白色警車,也跟蝸牛爬似的。
周焱想起剛才在二樓看的新聞,主持人說颱風過境將持續降雨一周,這次颱風來勢猛,各地都需做好防汛準備。
她想,即使李政現在回來了,也開不了船。
他的貨還沒卸下來呢。
路上發生了數起事故,堵著交通,將近一個小時,車子才開到了目的地。
三個少年陸續趕到,指認李政說:「就是他!」
「沒錯,是他,就是他把劉濤打進醫院的!」
王麟生問:「你們為什麼會跟他打架?」
三個少年看向李正傑。
李正傑說:「看他不順眼。」
「不順眼?」王麟生嚴肅道,「不順眼就動手打人?你們十一個人對付他一個?」
「你沒看他那塊頭?現在可是我們同學進了重症監護室,他沒缺胳膊斷腿,連頭髮都沒少一根!」李正傑恨聲道。
王麟生蹙了蹙眉,上下打量他,過了會兒,叫來同事繼續問話,他和之前一道的同事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里的人好整以暇地坐在位置上,見到他們進來,淡淡地瞥來一眼。
王麟生又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大高個,短寸頭,洗舊了的T恤上全是泥水印子,腳上穿的是拖鞋,皮膚偏黑,五官硬朗。
兩人坐下,王麟生開口:「姓名。」
「李政。」
「年齡。」
「32。」
「籍貫?」
「廣陽。」
王麟生頓了頓,過了會兒,邊上的人提醒他:「喂?」
王麟生回神,又例行公事的問了一通,再次重複之前在飯店裡的問題,李政回答依舊。
王麟生想了想,說:「你親口承認,7月13日晚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在銀江縣城西郊路跟他們發生鬥毆,你們雙方所有口供都一致,而對劉濤重傷一事,你們卻有不同的說法。你的意思是說,那些男孩兒冤枉你?」
李政淡淡地「嗯」了聲。
「他們為什麼冤枉你?」
李政沒答。
「你們究竟為什麼鬥毆?」
李政仍舊不答。
他不承認,卻又不多做辯解,不像是一個被冤枉的人該有的態度,更像是放任自流。
王麟生思忖了一會兒,才道:「今天下午一點,那個叫李正傑的男孩來提供線索,說他找到了將劉濤毆打致傷的犯罪嫌疑人,隨後另外兩個少年趕來,與他口供一致……但與他們當天報案時的說詞,有諸多矛盾。」
「你是李正傑的親叔叔,這當中,有什麼關聯?」
李正傑未成年,沈亞萍是他的監護人,陪到了他身邊。
周焱和林泰坐著等消息,卻遲遲沒有消息過來。林泰翻轉著手機,眉頭一直擰著,見邊上的小姑娘泰然自若的樣子,說:「你倒是挺閑。」
周焱說:「李政沒下重手,那個人污衊他,他又不會有事。」
林泰「哧」了聲,往李正傑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眼,說:「沒下重手也會變成下重手,污衊也會變成證據確鑿,沒事也會變成有事。」
周焱看向他:「那個人才十五歲而已。」
「十五歲怎麼了?十五歲不是小孩兒,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為什麼?」
林泰不像是在解釋給她聽,「剛才在餐廳,我給亞萍拿葯過去,看見她發簡訊,說什麼讓他在同學家吃了晚飯再回來,我還奇怪呢,嗬,都忘了這會兒暑假,這小子回來了,你說世上能有這麼巧的事兒?你們去趟銀江都能碰上那小子,還能著了他的道。」
周焱不想聽他東拉西扯,「他們是家庭矛盾?」
林泰笑了下:「李政什麼都沒跟你說過?也是,遠房妹妹,不用說什麼。」
周焱抿著嘴角,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林泰翹起二郎腿,故意等了一會兒,才笑著說:「李政的過去你知道多少?不是以為他就是個船老大吧?比如他以前當過廚子,在義大利呆過一年,跟沈亞萍差點兒領證,這些事你知道多少?」
周焱捏了捏拳頭,心裡一沉,不動聲色地嗤笑了聲:「看來什麼污衊也會變成證據確鑿,都是你瞎掰的,還有閑心三八。」
「還以為小妹妹你不會罵人呢。」林泰笑嘻嘻地說完,又翹腿坐了會兒,才道,「我可沒瞎掰三八。」
周焱不再跟他說話。
坐著苦等中,周焱的手機響了兩回,一條簡訊一個電話,都是蔣博文的。電話她掐斷了,簡訊里蔣博文說他到了慶州,問她在哪裡,周焱擰著眉,不想理他,裡面的門開了,王麟生走了出來,周焱和林泰立刻上前。
王麟生愣了下:「你怎麼跟過來了?」
周焱沒回答,林泰問道:「王警官,李政怎麼樣了?」
王麟生說:「還在訊問中。」
林泰說:「有什麼好問的,這是家庭糾紛,關上門來的家事,他們是親叔侄!以我對李政的了解,他一定一個字都不會多說,你要問什麼不如問我,李正傑那小子也是有心理疾病,去年還看過心理醫生!」
王麟生蹙了蹙眉,「現有的證據對李政不利,當時也沒有其他目擊證人。」
「我是目擊證人。」周焱終於開口。
天色已經黑了,大雨卻不止。
王麟生倒了杯水,放到周焱面前。
周焱道了聲謝,說:「我賣電扇的時候,就覺得那個男孩兒奇怪,回去就看見一幫人在打李政,我趕到的時候,那幫人就跑了。」
「你並沒有看見當時的鬥毆場面,即使看見了,也不能證明劉濤的傷不是李政造成的。」
「李政被人打得渾身都是傷,頭上還被敲了一棍子,十幾個人打一個,怎麼做到另外十個人毫髮無損,就一個被李政打進了重症監護室?」
王麟生搖頭:「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想過……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那幾個孩子口徑一致的供詞,李政也承認鬥毆事件是事實,所有一切口供都符合。」
頓了頓,王麟生又說:「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周焱抿了抿嘴,過了一會兒才答:「因為一點意外,我跟他認識剛二十幾天。」
「哦。」
周焱握著杯子,低下頭不語。
王麟生還想說點什麼,座機響了起來,他接起聽了會兒,掛斷後,看著周焱說:「劉濤現在進了搶救室,傷情正在惡化。」
李政不清楚現在幾點了,應該已經天黑,他閉著眼睛靠了會兒,聽見了開門聲,有人走了進來。
「劉濤傷情惡化,現在正在進行搶救,也許很難度過今晚。另外四個少年,我們還在聯絡中,受颱風影響,還需要一點時間。」
李政睜開眼,「嗯。」
王麟生說:「你今晚不能走,你的幾個朋友還在外面等著,我待會兒會讓他們先回去。」
「……哪幾個?」
「兩女一男。」
李政沉默了一會兒,問:「現在幾點了?」
王麟生說:「快八點了。」
「你跟周焱認識?」
「嗯?」王麟生愣了下,「呃……十幾天前,有個晚上她上派出所求助過,剛好是我接待的。」
李政想了想,說:「她跟另外兩個不是一路的……她身上沒帶錢,晚上也沒地方住,麻煩你幫個忙。」
王麟生出來了,讓等在外面的幾個人先回去,李正傑指著周焱說:「你想把他的女人帶回去?」
沈亞萍沉著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把視線落在周焱身上。
周焱說:「不麻煩你們了。」
王麟生拿上車鑰匙說:「我送你回去吧,順路。」
順路?周焱道:「好。」
那三個人走了,周焱說:「不麻煩你了王警官,我自己回去就行。」
「去哪?」
「……回家。」
王麟生看向她,「我給你找間旅館,先暫時住下。」
周焱皺了皺眉。
王麟生道:「別誤會,是李政說颱風太大,今晚住船上危險。」
周焱說:「不用,那是碼頭,沒危險。」
「還是住旅館吧?」
「真的不用,我先走了。」
王麟生攔下她:「哎,你怎麼走?刮颱風呢,有錢都打不到車,我送你。」
周焱也不會不識好歹找罪受,道了聲謝,就跟著王麟生出去了。
王麟生給她找了把傘,即使撐著傘,短短一截路,兩人還是淋濕了不少。王麟生打開雨刮器,搜了導航,發動車子說:「我路不熟,剛來慶州沒多久。」
周焱說:「碼頭離這裡很遠。」
「也還好,一個小時就能到。」
車頭打著燈,映照著一片片雨霧,狂風肆虐,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少量車子經過。
車裡太安靜,王麟生說:「那次見你我還是片警呢。」
「嗯……你現在是升職了?」
「算是吧。當片警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小打小鬧,現在要麼沒事,要麼就看見大事。」
周焱隨口問:「你當警察多久了?」
「剛好兩年吧。」
「那你升得挺快。」
王麟生笑了笑:「還不是那麼回事,靠關係。當年警校剛畢業那會兒,一身正氣,根本不屑這種,就想拼實力,結果進了個離家十萬八千里的派出所。」
邊上的人看著前方,似聽又沒再聽,導航指揮右轉,報了剩下的公里數,王麟生打了方向盤,剩下的路專心開車,十點多時終於到了目的地,碼頭上望過去都是船,他問:「是哪個?」
周焱指了個方向,王麟生往那邊開,到了,停下車,周焱解著安全帶,說:「謝謝。」
王麟生看見她手已經按在了車門上,叫了聲:「周焱。」
周焱回頭:「嗯?」
王麟生終於說:「你說你跟李政最近剛認識……」
他猶疑著,蹙了蹙眉。
周焱等著他繼續。
「兩年前我還在廣陽警校,那個時候找我一個老師有事,他剛好出警……你跟李政之前不認識?兩年前,同一天出的事……我以為你們認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