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飛升不易(十二)
對方遭受極大的苦楚,那幾乎撕裂神魂的痛楚,便是雲蔚,也忍不住雙眼泛紅,差點壓抑不住內心的暴虐之氣。
何必盤腿而坐,膝上枕著雲蔚。對方緊捂著臉,下唇咬得死緊。何必眸色一沉,只伸手輕撫在對方額頭,靈氣緩緩滲入。
須臾之間,兩人從天到地,下墜之時,何必隱約窺見緊抱著自己的雲蔚臉頰處冒出細小的鱗片,雙眼鮮紅似血。
兩人原地休整了片刻,雲蔚抬起手腕,雙眼一如往日一般溫柔。
「讓你擔心了,我沒事。」
雲蔚輕呼一聲,翻身單手撐地而起,何必木著臉不吭聲,只將雙手放在自己膝上。
「你去,洗漱下吧。」
何必輕聲道,雲蔚原地撣撣袖子,不吭聲,陡然間福如心至明了所有,他轉身彎腰,伸手扶著何必將人扶了起來,攬在懷中。
在對方氣急開口之前,雲蔚低頭靠在何必肩上,一側頭,用牙輕咬著對方,輕柔而旖旎。
「對不起。」
雲蔚輕聲道:「忘記我獲得能力越多,身量也越重了,方才好一會,你腳怕是麻了吧。」
何必支吾了一聲,除卻耳朵滾燙髮熱,倒是沒有其他說法,好一會,他在有些擔憂的開口。
「方才你突然墜地,到底……」
「阿必。」雲蔚開口,只將何必抱得更緊。
「我好想再強大一點,速度更快一些,然後帶著你,從此間離去,再不受束縛……」
雲蔚聲音越來越低,縱是近在耳邊,何必仍只聽了個模糊。膝上酥麻已去,但何必覺得心中很是不安。
前世,再前一世,他也有過不安的感覺。失去一切之時,一切驟變之時。此生驟然心悸,他卻不知如何開口,要如何表述。
似是感受到何必的不安,雲蔚更將下頜在何必肩頭一蹭:「莫慌,有我。」
「我昨日,傳信於師兄。」何必思來想去,終是忍不住開口,「往日里,師兄若得了信息,應會儘快回復於我。南蠻之地,於師門雖有千里,但你我合力,最多月余便可回去,可我這心裡,總覺得不安。」
何必低頭沉吟,雲蔚靠在他肩頭,右眼瞳孔陡然變色,濃烈的金色閃耀奪目,眼眸之中,卻有血色風暴生成。
雲蔚微微闔眼,再睜開,金色眼中是滿滿地戰意。
繼卓遠之後,溧陽城守童俊那兒,終是傳來雲蔚想要的部分真相。
秘境脫軌失去控制,東洲大陸的尊者們幾乎都知道了此事。關於修行大事,各方都關注了起來。當日從秘籍爆炸中逃生的各派弟子,無一不被好生照拂,亦或說,是仔細詢問起來。
譬如,半死不活的童俊,還有容貌已毀的衣蓉。
半張臉上滿是瘢痕,半頭黑髮仍舊油亮的衣蓉坐在桌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除卻姣好的身形,與半月前那風姿綽約的女修,幾乎是兩個人。
「喂,活死人,今天還活著嗎?」
衣蓉懶道,抬手將手中靈禽骨頭扔在桌上。
躺在寒玉床上的童俊動了動眼珠,見狀,衣蓉起身,端起床邊的碧玉碗,用布片沾染了碗中液體,輕輕擦在童俊唇上,滋潤著對方唇舌。
衣蓉輕車熟路做著這些與她身份不符的事情,一邊低頭看著半死不活的童俊。
「哎,你說,我們現在這樣,是幸還是不幸?」
衣蓉雙目一眨不眨盯著童俊,目光在對方身上打量。
溧陽城守童俊是個奇妙的城主。他是老城主獨子,也是修為較低,甚至傳聞中容貌被毀的怪物。
他出行必然遮頭披面,傳聞容貌醜陋得曾嚇死過平民。
按理來說,他這樣的存在,是無論如何都成為不了一城之主,但他偏生從一處小秘境中得了認主的異寶。那寶珠既不能提升異能,也做不了其他輔助的藥材。卻能隨著宿主童俊的心思,生出以假亂真難以捉摸的幻境,更能隱匿掉童俊想要隱匿之人的氣息。
這樣的好東西,也不是沒有人打過主意,但便是大能出手,也難以捉到童俊,更遑論他那鋪天蓋地,足以籠住溧陽城方圓百里的幻境。
「你可別死啊,你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了了。」
衣蓉小心將手中的千年玉髓液放下,坐在床邊,繼續打量著氣息奄奄的童俊。
一個全身骨肉幾乎透爛的活死人,偏偏有一雙盛滿火焰的眼睛。
「不死……好好活著……」
童俊喉中呵呵兩聲,咳了一下,猙獰的臉上面前露出可算是笑容的表情來,看得衣蓉眼皮一跳。
「你別笑,好容易長出來的肉,小心別笑裂了。」
衣蓉癟嘴道,身子一歪,盤腿在玉床上,雙手掐了個手訣,盤膝打坐起來。
「不死,我們都不死,看那群老不死的怎麼活,嘿嘿嘿,拿我們當炮灰送去喂怪獸,現如今,把秘境脫離的罪責也往我們身上扣了,你們想我們死,偏就不死!」
衣蓉獰笑道,臉上神情更是可怕。
躺在床上的童俊扯了下嘴唇,緩緩閉上雙眼。
纏滿繃帶的腰腹部,蜃珠微微發燙。人人都說溧陽城守童俊和散修衣蓉命大,可誰又知道,他們是真的九死一生?
沒有死在秘境探險,沒有喪命於異獸之口,更沒有死在劇烈的爆炸中,他們是被東洲大陸的一群高階修士所傷。
囚禁受刑,乃至差點被攝魂,若非自己警醒催動蜃珠,只怕此刻,就真的是爛肉兩坨,任人宰割了!
童俊闔眼,放鬆心神,將整個人意識放鬆著,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感受腰間蜃珠不斷在散發溫熱。
那種感覺,極是舒適,一如當初在小秘境,垂死的自己被那人拎在手中,大難不死的感受。
有些酸痛,卻是自己還存活的證明。
閉著眼,童俊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人人都到童俊好運道,焉知是他阿刀堅持到最後?從前他就不曾放棄過一切,苦苦鍛煉自身,以致在真正的童俊死後,自己還能再活著,如今,自己更是要努力爭上一爭,也讓那伸出援手的大人看看,自己存在,終究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阿刀放鬆心神,腰腹中的蜃珠光芒漸明,淡色熒光慢慢覆滿阿刀千瘡百孔的身體,催動著他體內一絲血脈,順著阿刀身子遊走,最終竄入他的腦中。
借著分出去的一滴血脈,雲蔚「看」到了阿刀和衣蓉所經歷的一切,所知越多,他臉色越是凝重。
異獸自爆引發的巨大力量分離了兩個世界,而這個東洲大陸中,有一部分人似是窺探到了什麼,亦或是因為失去了可以掠奪的一個秘境,轉而憤怒地想要泄憤起來。
那群遮頭蓋臉,將秘境爆炸中存活弟子一一找出來細細拷問的傢伙們,似是來頭不小……如果阿刀能多接觸一點衣蓉,讀取衣蓉識海便好,這樣,他就能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來頭,覬覦著什麼了!
雲蔚捏碎手中深海玉髓,咯吱咯吱啃咬殆盡后,沖著何必溫和一笑。
何必見雲蔚啃饅頭一樣啃著秘寶,依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頰。就算是天賦異凜的修士,能將深海秘寶,幾百上千年來才凝結而成的一顆輕易咬碎,也非常人能辦到。
何必一邊摩挲著乾坤袋,一邊看一眼吃個不停的雲蔚,心中心事不斷。一旬前他傳訊師兄方端,到如今對方卻是一絲回應也無,這令何必越來越不安。
出神之間,雲蔚啃完掌心寶,仗著手長,伸手將何必攬住,湊在對方耳邊道:「在想什麼?」
「師兄。」
何必蹙眉:「往日聯繫師兄,他從未像如今這般,久未回信。」
「或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致他暫時無暇分心。」雲蔚舔舔嘴唇,「昨日我等不是探聽到,傳說魔修趁各派弟子受傷,趁機襲擊了不少門派?」
何必搖頭:「我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
感受到耳邊一濕,何必整個人一顫,反手便要推開身後之人,對方很是無恥地低頭用額頭使勁在何必後背一蹭。
「我額頭痒痒……」
額頭痒痒等於可能要長角,等於肚子餓。
三日前,雲蔚拉著何必的手,一臉正直道,原本就沒什麼表情的何必,臉上更是一片呆然。
末了,他便找了處沿海的城池,將最後一點靈石和秘境中順手撈出的,雲蔚不吃的靈草拿來換了些珍寶。而不過區區三日,那些一般修士視之為滔天寶藏,便是小宗門也認為是一脈傳承的寶物,便已被吃得精光。
龍,真是一種,吃得很多的生物。何必內心感慨道,手指摸到自己乾坤袋時,恍然想起自己洞府中的冠蹤來。
那條肥蛇,似乎也是很愛吃,不知它如今如何了?
何必萬沒想到,他思念的大師兄方端,此刻正和他想起的肥蛇冠蹤一起,一人一獸凄慘無比。
方端咳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身下鱗如鋼鐵,身形粗壯的蛇身,呢喃道:「大蛇,我要是死了,你吃了我可好?」
聞言,頭頂半朵花冠的冠蹤吐了吐舌頭,眼神機警的看了下四周,身子一動,帶著受傷頗重的方端潛入地底。
一人一蛇遁走不久,花百放落在地上,低頭看了幾眼,右手一抬,指尖飛出幾顆種子,落地之後瞬間抽芽,綠色藤蔓沿著地面鋪開,不多時,地面已是一片油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