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無間道

「你知道得太多了。」事件讓程西西鬱卒很久，雖然當時她一反應過來reborn是黑手黨，所謂的工作就是為彭格列殺人後，立馬決定回去就同他分手。

但沒想到reborn的決定下得比她更快更果斷，乾脆利落地說滅口就滅口，程西西覺得黑手黨的男人實在是太糟糕了。

好在緊接而來的暑假振作了她的心情，程家爹娘和幾個朋友拼了個比較長的年休假，一齊帶著各自的孩子出門玩，第一站廣州，第二站香港。

這現代的「東方巴黎」，程西西還沒來過呢，玩得不亦樂乎，在迪斯尼瘋了一整天，回酒店洗完澡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這回她在夢裡沒去什麼稀奇古怪的地方，仍然在香港，並且也叫程西西，家裡兄弟三個，上頭一個哥哥，下面一個弟弟，就她一個女生，外加人靚嘴甜又乖巧，最受家人疼愛。

這天程西西和同學約了逛街買衫，轉了一個上午兩人都累壞了，坐下來時同學悄悄推她：「你看，街對面那幫男仔是不是在看這頭？」

程西西望過去，幾個十六七歲樣子的少年在街對邊或坐或站或靠在欄杆邊，正沖她們這兒指指點點，見兩人看過去，頓時一陣口哨鬨笑。

程西西啐了一口：「蠱惑仔呀，有乜好看，走咯。」

同學惋惜地說：「可惜了，右邊那個長得好靚仔呢。」

「夏天都要過一半了，你仲未從春天返回來啊？」

「你討打啊！」兩人嬉笑著回家了。

程西西家附近有間潮州冰室，她最愛那裡的甜湯，每次放學回家路上都會去喝一碗。

因為快到九七的緣故，程爸爸很多生意上的朋友都已經移民出去，眼看九零年快結束，程爸爸也開始掛心這件事，想到這幾個月他那麼忙，程西西一邊坐下一邊同老闆說：「柴叔，老樣子。對了，等下給我包幾碗涼茶，我帶回去給我爹地。」

「知啦，真是乖女仔。」

「你好面熟啊，我們以前是否見過？」對面椅子喀拉一響，一個恤衫上印著眼罩骷髏和唇印的男生坐下來。

「搭訕呀？這種方法都夠老土的了。」程西西看了他一眼，倒真覺得有點面善。

「老土的有用就得，你不是應聲了。」他笑嘻嘻地答：「不如我請你飲冰啊。」

「不用啦，你自己飲吧。」程西西把錢放在桌上，拿起包好的涼茶走出去。

「喂！」他追上來：「我叫阿明。」

「我沒問你名啊。」

「不過我想講給你聽咯。」他倒退著走了兩步，揮揮手：「下次跟我說你的啊，byebye。」

第二天一出校門就見阿明同兩個年紀差不多的男生坐在校門口大道的欄杆上衝程西西招手，同學推她：「Sissy，找你的？」

「原來你叫Sissy，很好聽啊，都快趕上我的名。」阿明毫不見外地插話進來，一副十分熟的模樣。

「你怎麼找到聖保祿來的？」程西西很驚訝。

「校服咯。」他指指她們身上的白襯衫同格紋短裙，伸手過來接書包：「我送你回家。」

程西西一把拍開，往前走去：「走遠點啦，我不認識你的。」

「你已知我叫阿明，今年十七歲，家住油麻地，成員呢就有……」阿明即刻跟上，後頭那兩個跟他一起來的男生鬨笑著：「明哥加油啊！」

………………

「喂，你天天來，日日來，煩不煩哪？」

「覺得煩就給個機會我，我人這麼靚仔，又知情識意，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這麼好男友上哪找呀？」

「這麼多優點沒看到，臉皮厚就有見著。」

「你信我啦。」

「喂你別跟了，被我爹地看到打斷你的腿啊。」

「你心疼啊？」

「死衰仔！」

「哈哈哈哈……明天見。」

………………

「你跟我同學講了什麼，點解個個都來同我講你人有多好？」

「因為我真的人好嘛。」

「是是，你人好，要不要給卡你？」

「什麼卡，給我看看。」

「好啊……哈哈哈……」

「怎麼很好笑的嗎？」

………………

「喂，是我啊。」

「你半夜打電話不睡覺的嗎？」

「你開窗看看。」

「看什麼……啊！」

「看到咯？個風箏我做好長時間，好不好看？」

「你自己做的？很厲害。」

「中不中意啊？」

「很中意。」

「中意風箏還是中意我？」

「風箏啦！」

「中意我一次得不得啊，難道我都未夠風箏靚的？」

「噗……看你表現咯。」

「我都表現著三個多月了，仲未夠乜，Sissy，不要這麼鐵石心腸啦！」

「我——考慮考慮先。」

「別考慮了，就這麼定了。」

「……」

「不出聲我就當你同意了？123，好，唔得反悔啊。早點睡，晚安。」

程西西對著「啪嗒」一下掛斷的電話瞪了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第二天一出校門，阿明就自然無比地走上來牽住她的手：「走了。」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樣。

「約會啊？」程西西眯了眼睛問他。

「是啊，頭次約會，意義重大，我都在家中掛歷上畫了記號。」

「那你有冇安排節目？」

「有啊，去看電影。」

「這麼俗的？」

「這部片很紅的，我一早去訂票才訂到位置。」阿明一邊說一邊拿出訂票單，程西西接過去看了看：「劉建明……原來你名字是這樣寫的。」

「是啊，是不是很酷很有殺氣？」

「傻氣就有，殺氣就沒……不過我以前最中意的一部電影，男主角就叫這個名，字都同你一樣。」

「被你發現了，其實就是我。」阿明一手支住額頭擺出個很帥的pose。

「少來……」程西西哈哈笑著推他：「人家帥過你一條街啦。」

兩人感情很穩定，程爸爸程媽媽不知這事，程家大哥知道了，揚言要狠狠揍這敢打他妹妹主意的臭小子一頓。

不知他們兩人是怎麼談的，回來程西西發現除掉阿明眼睛上一個黑圈外，兩人都很正常。

到了晚上程家大哥找程西西語重心長說了一番：「我現在不阻你們，不過Sissy你知的啦，阿明要是一直當蠱惑仔下去，以後爹地媽咪是肯定不會同意的，就算哥哥都不會挺你。雖然你現在還小，但是你要真的中意他的話，就要想清楚這件事。」

「多謝大哥，我明白的。」

「小丫頭真明白才好啊。」

程西西當然明白，不過她覺得作阿飛這也算是叛逆期的一種經歷，人總是一步一步成熟的嘛。

但是突如其來的一件事打破了她的想法。

那天阿明很興奮地約她出去，跟她講：「Sissy，剛才Sam哥答應明天幫我引薦給琛哥啊，我第一個就想跟你講。」

「琛哥？」程西西眨眨眼睛。

「韓琛，好有名的，油尖旺的大佬，你不知么？跟住他一定很有前途，我早就厭了這樣的小打小鬧，只是一直都沒有路，這次多虧Sam哥賣我面子，肯幫我引薦，回返頭一定要好好謝他。」阿明還處在興奮中，亮得異乎尋常的眼睛說明他此刻的腦海里一定正在自動進行著劇場運作。

程西西沒注意他的腦內劇場內容，反倒是托著下巴苦思冥想：「韓琛……好熟啊……」總覺得是件很要緊的事，她一下子想不起來，不過對於阿明同她說的這件事並不覺得高興。

雖然都是蠱惑仔，但跟現在在學校里當阿飛不同，阿明要是真的跟了那個什麼琛哥，差不多就算是三合會會員。程西西不介意男友叛逆期當阿飛，但是很介意他去混黑社會，只是現在看他這麼興奮，一下不好潑涼水，乾脆繼續回憶那個名字。

「韓琛……韓琛……韓琛……啊！劉建明！韓琛！」程西西驚呼一聲，捂住嘴：「不是吧？開什麼玩笑？」

「怎麼了？」阿明問。

程西西死死盯住他看半天，又低頭想了會，跑到櫃檯邊：「柴叔，電話借我用用啊。……喂？大哥？你幫我查查重案組有冇一個叫黃志誠的警司……我知你不是警察系統，都算政府部門，沒差咯。……真嘅？……多謝大哥。」

等她打完電話回來，阿明笑著問：「要不要這麼緊張啊，現在就去打聽重案組警司的名？」

程西西沒理會他的說笑，單刀直入地開口：「阿明，你應承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啊。什麼事？」阿明一臉輕鬆地問。

「你別做蠱惑仔了。」

「……什麼？」

「我說，你別做蠱惑仔了。」

阿明盯著程西西的臉，確定她是認真的，重重往後靠到椅背上：「為什麼？給個理由我先。」

「我一直都不喜歡你作蠱惑仔的。」

「你從來都沒講過！」

「那是我以為你不會一直當下去的么！」

「當蠱惑仔有乜不好？我又不喜歡念書，早晚要出來混。」

「那麼多行當，找份工好難么？你做乜一定要撿這行？因為好威么？那你有冇想過，以後在差館入了檔，出街都要被差人查，好安逸嗎？」

「混不出頭才那樣！」

「跟了那個琛哥就會出頭？那你知不知他賣毒品的啊？毒品呀阿明，喪天良的！」

「我不沾毒不就得？」

「你講不沾就不沾？大佬叫你去出貨，你去不去？下了水就沒那麼好上岸了……我不想你以後被人亂刀砍在暗巷裡，我都要等報紙出來才知道消息！」

阿明猛地站起來，重重踹了腳椅子。

程西西看住他：「阿明，聽我這一次，得不得啊？」

他沒吭聲，過了半天才講：「我送你回家。」

一路兩人都沒說話。

第二天程西西沒在校門口見到阿明。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沒見著。

同學悄悄問她：「明哥怎麼了？最近一直沒來？」

程西西笑了笑，沒回答，回家抱住哥哥哭了一通：「我失戀啦！」

程家大哥心疼地直發狠：「阿明那個撲街仔，我去抽死他！」

兩個禮拜后。

校門口。

「Sissy，看看看看看，那是誰！」同學興奮地在程西西耳邊叫。

程西西愣愣地看那吊著胳膊打了石膏的身影：「……怎麼搞成這樣的？」

阿明笑嘻嘻地答：「Sam哥講我不識抬舉咯。」

程西西一下衝過去撲到他懷裡：「我仲以為你去見你的琛哥了！」

「琛哥長那麼難看的，怎麼比得上我家Sissy啊，當然見你要緊。」阿明拿沒打石膏的手摸摸她頭髮：「放心吧，以後我當好市民咯。」

「不作蠱惑仔了？」

「不作了。」

程西西抬頭看了他一會，踮起腳重重親了一下：「你好帥啊！」

「那有沒有帥過你中意的那個男主角啊？」

「帥過他幾條街啊！」

程家大哥知道了這個消息也很高興，特地喊了兩人一齊吃飯，桌上問：「那阿明有沒有想過以後做什麼？」

「想過啊。我讀書讀不成，畢業就要找份工。我家老豆準備託人，給我在洋行里找個位。我也想試試自己成不成。」阿明點點頭。

程西西托著下巴地看他：「一定成的啦，你這麼聰明，又年輕，學什麼都會很快啊。」

程家大哥咳了兩聲提醒妹妹自己的存在：「Sissy講得對，阿明你這麼年輕，只要肯吃苦，又敢搏，做什麼都會有前途。不過呢，我有個建議，警校現在在招生，你可以去試試啊。」

不是吧……程西西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警校？」

「是啊。畢業出來當差人，都算政府人員，立功機會又多，阿明你年輕，人又機靈，講不定升職都好快。要知道九七快到了，這些洋行公司，到時候不知會有怎樣變動，還不如吃公家飯穩妥咯。」程家大哥勸道。

「多謝大哥，我回去想一想。」

之後阿明果然去報考了警校，程西西心想也許劉建明就是註定要當警察的吧，總之不是卧底就好啦，不知那位陳永仁是否已被開除，希望這裡他的運氣能好一點，將來能拿回自己的身份做普通人。

程西西念大二時阿明已經當上沙展，算是非常年輕有為。但是他在任務中受傷讓程西西擔心了好久，去醫院看他時埋怨：「你那麼拼作什麼？當心自己一點啊。」

「我想讓你爹地應承把女兒嫁我，要做點成績給他看的嘛……不搏命一點，怎麼風風光光娶你過門啊？」

「那你要加油哦，劉sir。」程西西趴在他病床邊眯了眼睛笑：「我看好你哦。」

程西西畢業之後開了一家店，出售她自己設計的衣服，接受手工訂製，繼續她那個未完成的設計師之夢。

阿明因為表現出色，多次立功，被調進了CIB（刑事情報科）。

不久前程爸爸終於鬆口，同意了這個「死衰仔」和他「乖女」的婚事。

婚禮十分熱鬧，程西西終於見到了她「聞名」已久的那位黃志誠警司。

婚後第二年，兩人的第一個孩子出世，是個非常可愛的男孩，因為是在千禧年出生，所以取名叫劉千。

程西西覺得這個名字太隨便了，阿明點點頭：「也對，那麼為著紀念那麼辛苦才把個仔生下來的媽咪，給寶寶取名叫劉東東，好冇？」

回答他的是一隻抱枕。

婚後第三年，警方公布抓捕三合會重要成員韓琛等人。

看著電視里記者招待會的錄像，程西西拍拍阿明的臉：「難得看你穿警服，樣子好帥啊。」

「你老公嘛，當然帥啦。」

「採訪一下劉sir，你們是怎麼抓到韓琛的？」

「內部機密咯。」阿明故作嚴肅回答：「透露一點給你聽，黃sir有線人埋在他身邊。」

「那線人現在怎樣？沒出事吧？」

「沒啊，恢復職務了。不過黃sir給他放了個長假，卧底不好當，壓力一定重。怎麼，感興趣啊？」

「感興趣啊，好似拍電影。」

「以後有機會介紹你認識咯。」

「好啊。」程西西按住他嘴角往上拉：「劉sir，抓住韓琛這麼大功，怎麼你都不高興，還板個臉的？」

「不是啊，我是在想，當初我若是跟住韓琛作馬仔，不知現在會怎樣。」

「那現在我就嫁給別人咯。」程西西惡狠狠地說。

「做夢啊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就跟我一輩子啦！」

一輩子聽起來很長，過起來很短，晃一晃眼，程西西的孩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躺在病床上時，阿明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說不出話，程西西看著他頭上的白頭髮笑得很滿足：「好啦，我想這世上都幾少人有我這麼運氣的，這輩子就談了一次戀愛，結了一次婚，最後還死在你前頭，講出去別人都要眼紅死我，你要幫我高興才對啦。」

「我高興的，我高興的……」

程西西合上眼睛。

這一回，她是在幸福里醒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住啊華仔，我把你的經典寫得這麼平凡……寫這麼平凡還蘇了你……我，我有罪啊=。=

五體投地謝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