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哎我說,你一個姑娘家能不能不要總是這麼……」那頭戴二龍戲珠紫金冠,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手執一柄巴掌大精巧玉扇的貴公子輕挑眉梢,瀲灧桃花眼透著幾分風流,上上下下睨了那一身柿子紅撒金紋荔色滾邊襖的模樣俏麗的青蔥少女一眼,口中嘖道:「生猛如虎。」
「你!」那少女柳眉倒豎,對周正怒目而視,半晌氣急敗壞的跺腳,轉而向身旁的同伴求助,語氣中多有嗔嬌:「三哥,你看他!」
被她稱作「三哥」的年輕男子著一身象牙白暗綉雲紋圓領錦袍,玉冠束髮,清雅似雪姿容出塵,正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此刻卻未及時應聲,一雙熠熠星目直直看著面前相隔幾步的蘇妍。
「三哥!」少女等不來回應,揚聲又喚。
這一聲似是打破了什麼,又喚起了什麼,白袍男子向前走了幾步,在蘇妍面前站定,目光柔和,語調亦柔和,開口喚道:「阿妍,好久不見。」
幼時相逢,唐寅初是蘇妍經手的第一個病人,也是足夠特殊的病人,十歲到十六歲,蘇妍漸漸長成大姑娘,唐寅初卻始終是七歲稚子的心智,他對蘇妍付出了不亞於對唐夫人的全然信任和依賴,自然得到了蘇妍相同分量的重視。
後來顧江一事蘇妍為唐寅初所救,尚未來得及親口問上一句他是否當真心智恢復如常,便得知了唐家舉家搬遷的消息,且自此杳無音信,自那時起唐寅初的下落就成了蘇妍心中一個解不開的心結。
本以為天地茫茫,她極可能再見不到故人,卻沒想到在這繁華長安重逢。
蘇妍看著面前恍若脫胎換骨的唐寅初,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那幾個男女顯然認出了蘇妍身旁的竇憲,相攜著上前打招呼,「竇……公子。」
竇憲淡淡頷首,轉眸看向目光熠熠隱含期待的唐寅初,劍眉微蹙,率先開口道:「秦三公子。」
他頓了頓,朝蘇妍道:「葯葯,這是武北侯府秦寅初秦三公子。」簡單而明了的介紹,好似蘇妍和秦寅初並不認識一般。
蘇妍回神,領悟了竇憲的意思,對秦寅初略一點頭,微微一笑便算見過禮。
秦寅初聽到竇憲對蘇妍的稱呼,愣了愣,隨即看到蘇妍的態度,眸子有些黯然,卻仍是會以一抹溫潤如玉的笑。
隨秦寅初來的幾人方才離得遠,並未聽到他喚蘇妍的那句,遠遠瞧著只以為他是在和竇憲說話,現下亦並未多想,那俏麗少女好奇的打量蘇妍,末了恍然叫道:「你就是那個剛回長安的魏四姑娘,是不是?」
方才她和那名喚周正的貴公子一來一往間被蘇妍瞧在眼裡,心道這位姑娘的性子倒是和魏鳶有幾分相似,便生出幾分好感,此刻聽她這般問,也不覺得唐突,笑著承認,「是。」
「哈!」俏麗少女有些得意的挑眉,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紹道:「我姓秦,秦凌雲。」
指了指秦寅初,道:「這是我三哥。」又指向同行的另一粉裙女子,「唔,秦凌清,算是我二妹。」
算是?蘇妍笑了笑,暗暗打量一襲粉裙楚楚可憐的秦凌清,心道,看來這位秦凌雲秦姑娘不喜歡她這個二妹。
這般想著,蘇妍面上卻是不顯,一樣無二的朝秦凌清點頭微笑,「秦二姑娘。」
秦凌雲介紹完自家人,纖纖素手轉了個彎指向周正,卻是久久不開口,似還是在為方才之事介懷。
見此,周正玉扇撥開她的手指,嫌棄的嗤了一聲,待面向蘇妍卻又是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桃花眼瀲灧含笑,「在下周正,周周正正的周正。」
他這副做派又惹得秦凌雲好一番惱怒,氣鼓鼓的瞪他。
蘇妍不由一笑,依言喚道:「周公子。」
「我們這麼些人站在這裡難免擋到掌柜的生意,」秦寅初提議道:「不如我們上去說話,不知竇公子和魏姑娘意下如何?」
久別重逢,蘇妍確有些問題想問秦寅初,聽他這麼說不由有些心動,卻未立即答應,而是看向竇憲。
見到蘇妍如此,秦寅初眸中添了幾分苦澀,竇憲卻被她的反應取悅,微微頷首算是贊同。
如此,竇憲便帶著眾人往方才的雅間而去,至於其餘三人的意見,他和秦寅初齊齊選擇忽視。
在他們身後,秦凌雲和周正對視一眼,難得一次沒有意見相左——
自己這個三哥(好友)什麼時候這麼『熱情好客』了?
要知道,這位秦三公子雖說面上看起來是那麼一位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實則只有接觸過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性子有多冷淡疏離。
秦凌雲和周正還想看看秦寅初究竟是為了竇丞相還是為了那位魏四姑娘才這般反常,誰知他們剛一進雅間還沒喝口水便和秦凌清一道被趕去了另一間雅間。
這邊秦凌雲三人抓心抓肝的想不出個所以然,那廂三人沒了「外人」的打擾終於可以安心「敘舊」。
「那日不告而別確是我的不是,」秦寅初目光灼灼看向蘇妍,「阿妍,我本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如今看來……」你我緣分未盡。
蘇妍避開他的眼神,問道:「你……武北侯府?」
秦寅初自嘲一笑,「是啊,我也沒想到,我的生身父親竟然會是這樣的身份顯赫……」
見他這般,蘇妍想安慰他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轉移話題,「你是什麼時候恢復心智的?之後身子有沒有什麼不適?」這是她一直掛心的。
聽蘇妍這樣問,秦寅初神色一暖,溫潤一笑,道:「如何恢復心智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不過應是那次中毒,應禍得福。」
蘇妍若有所思的點頭,確實有可能。
「之後,除了初初幾日頭有些漲之外並無什麼不適。」
「嗯……」蘇妍放下心,再多的她也不再去問。
許是因著一年的分離,又或許因為彼此身份皆是天翻地覆煥然一新,卻到底不能如從前一般親近。
一時無話,屋子裡寂靜一片。
秦寅初心中苦澀,卻溫潤笑著看向竇憲,道:「那時不知仲康竟是竇相,多有得罪,莫怪。」
竇憲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相亦不知你乃武北侯之子。」
這卻是不明說是介意還是不介意了,秦寅初一噎,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屋子裡靜了靜,卻聽竇憲又道:「世子之位,想要嗎?」
秦寅初猛地看他,遲疑道:「此話何意?」
竇憲卻不回答他,拉過蘇妍放在桌上的手,隔著衣袖撥弄著她手腕上的珊瑚手串。
秦寅初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兩人交握的手,許久方才移開,澀然道:「想。」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此事怕是與竇相無甚關係。」
竇憲睨他一眼,淡淡道:「有沒有關係你知道,顧江如今可是跟著你?」
秦寅初有些詫異他竟連此事都知道,亦猜到他所為何事。
當日武北侯夫人毒害他不成便將氣撒到蘇妍身上,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
害過蘇妍的人,竇憲自然不會讓她逍遙自在下去。
思及自己回府以來行事多有便利,秦寅初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他看向竇憲,二人交換了一個彼此心領神會的眼神,多餘的便再不必說。
蘇妍從頭聽到尾,半是明白半是糊塗,世子之位她知道,顧江又是誰?
若是讓她知道了顧江便是當初那個擄走她差點欺負了她的人,又不知該作何想。
到底這一天過去,蘇妍也沒能得償所願去長安街上走上一遭,然而與秦寅初重逢卻彌補了這個遺憾。
總歸長安城就在這裡,日後總有機會的。
***
除夕這日貼窗花貼對子,掛燈籠結綵綢,整個鎮國公府紅彤彤一片,過年的氣氛渲染著府里每一個角落。
臨到傍晚卻下起雪來,初時是細細碎碎的小雪,逐漸大了,待到夜幕低沉萬家燈火起的時候已然是紛紛揚揚的撒鹽一般,很快便積了厚厚一層。
蘇妍披著大紅羽緞翻毛斗篷手裡抱著暖爐,在流螢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老國公院里去。
剛到門口便聽到裡面一陣笑聲,蘇妍略一分辨,大致聽出似是魏鳶說了什麼俏皮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外頭候著的丫鬟見蘇妍來,忙恭敬的打起簾櫳,蘇妍邁過高高的門檻,解下身上的斗篷遞給流螢。
她一進門魏鳶便看了過來,放開陳氏的胳膊急走幾步來拉蘇妍,「你怎麼這麼慢?」
蘇妍笑著任由她拉著自己到了眾人面前,一一行過禮方才回答她的話,「外頭雪厚,走過來花了些功夫。」
陳氏理解的點頭,「玉清小築與阿耶的院子著實離得遠了些,雪天路滑,小心些沒錯。」
說著她看向魏鳶,笑罵道:「你該學學你四妹妹,嫻靜些,別整日風風火火的,叫人擔心。」
魏鳶撇嘴,不高興道:「阿娘,大過年的你就不能饒過我一次?」
「好了好了,」老國公今日心情極好,臉上的笑便沒下去過,打圓場道:「鳶兒說得對,過年是該開心,你們幾個大人也別整天板著臉,我老頭子瞧了都煩,別說孩子們。」
陳氏自然不再說,笑著朝老國公點點頭。
幾人正笑著,簾櫳再次打開,魏薔來了,她今日穿著身水紅色刻絲十樣錦的小襖,披著同色的斗篷,嬌俏可人,手上牽著一十歲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