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第七十八章
皇后將宮宴的地點選在了未央宮西南角的一處梅園裡。
在這未央宮裡,梅園可算的上是一處僻靜而落寞的存在,沒有奢華的雕梁畫柱,沒有曲折的九曲迴廊,唯有三間殿室無聲的守著寂靜的梅林,等過三個季節,等來一季的花開。
昨日剛下過雪,在宮人的清掃下,青石鋪就的小徑上已不見雪痕,余處卻是積雪未消,厚厚的積雪同攢攢簇簇的花一道壓彎了枝條,偶有微風輕拂,枝條顫動,樹下便又是一場細細碎碎的雪。
這裡幾乎彙集了天下所有種類的梅,從最常見的宮粉到玉蝶、灑金、烏羽玉、骨里紅,蘇妍能認得的便是這些,還有那些她從未見過的,或重瓣或單瓣,或白或粉,色穠色淡,夾雜著交叉著開得冰清玉潔純貞高雅,口鼻之間滿是淡淡幽香。
小徑盡頭便是正殿,依稀可以聽到幾聲嬉笑,幾聲調侃,蘇妍扶著太後上了殿前玉階,藍袍太監高聲通報,話音落下的同時候在外面的粉裳宮人推開殿門。
殿里的熱鬧瞬時停歇,一陣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后,皇后率著殿內眾人齊齊屈膝行禮。
待行過禮,眾人各自回到各自的席位,再抬頭看去,幾是一眼便看到了太後身側的年輕女子,猩猩紅的斗篷將她整個嬌小玲瓏的身軀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張玉白小臉,穠艷的紅,瑩潤的白,一雙妙目中似隱隱有水光閃過,格外攝人心魄。
在座眾人幾是立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這樣一個一回長安便得到無上榮寵的國公府嫡女,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現在又加了一條,旁人難以比擬的無雙顏色。
家中有未出閣的適齡貴女的夫人心中暗自思忖,不知太後會把這位她千般疼寵萬般呵護的侄孫女許給哪家公子,可別是她們看好的人。
而那些貴女,則是羨慕有之,觀望有之,不屑有之。
一時間種種複雜的目光齊聚蘇妍身上,任是蘇妍有再好的心理素質,此刻都有些耐不住,她微微斂眸側首,抬手替太后解下斗篷交予一旁的宮人,復又解下自己的斗篷。
待她做完這件事,重又扶著太后的手臂,太后則是親昵的拍拍她的手背,二人相攜著往上首的方向走去。
庄皇后迎上前來,挽住太后另一邊的胳膊。
太后在自己的席位坐定,方隨意問道:「怎麼選了梅園?」
庄皇後有些苦惱道:「宴上無景難免無趣,冬日又沒什麼好去處,臣妾思來想去便選了這梅園,好在梅園的花都開了,否則臣妾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后輕笑著覷她一眼,道:「旁人說這話哀家還能信上一信,你這丫頭向來點子多,說這話哀家可是不信的。」
庄皇后聞言一笑,邀功道:「那母后覺得臣妾選的地方如何?」
「哀家也許久沒來過這梅園,」太后並未直言,只語氣中多了些慨嘆,「梅園的花還是一樣的好。」
庄皇后一聽便知這地方合了太后心思,復又問蘇妍:「酉兒呢?可喜歡這梅園?」
蘇妍自然是喜歡的,笑著點頭。
上方几人交談完畢,這才到了開宴的時候,手持托盤的宮人如流水般湧入,又如穿花蝴蝶般穿行在各個席位間,將一道道珍饈佳肴送至眾人面前。
蘇妍低頭看了看,有些新奇的發現面前各道菜多多少少都與花有些關係,或是如紅梅珠香,漢川荷月這般名中帶花的,或是如鴛鴦五珍燴,杏仁豆腐這般用以蘿蔔雕花裝飾的,更有琉璃盞盛放的各色花糕,最後又有一隊宮人魚貫而入,將一盞盞由錘目紋冰盞盛放的百花釀送至眾人案上。
晶瑩剔透的冰盞中色澤瑩透的玫紅色液體微微漾起,幾朵小花點綴其中,有一種脆弱瑰麗的美。
用過飯,庄皇后與太后耳語幾句,笑了笑,道:「我看著這樣也不好,有我們在,她們小丫頭哪裡敢說話,眾位夫人們不妨隨本宮一同去暖閣說會兒話,把此處留給她們。」
其實庄皇后今年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但她這麼說也無人敢反對,眾夫人接應聲,起身離席往一側的暖閣去了,當然,離席前都會或多或少對家中女子叮囑一二,無非是些宮中規矩多莫要胡鬧一類的。
蘇妍送走太后,旋身看著下方,性子嫻靜些的貴女聽到叮囑,多會乖巧點頭,那活潑些的便是嬉笑著催促阿娘快些離去。
這麼掃過一眼,便對在座貴女的性子有了大致的了解。
待殿內的夫人盡數離去,那些個貴女便各自尋著交好的同伴聚到一處,蘇妍看向左手邊魏鳶魏薔的席位,魏鳶恰好也朝她看來,見狀朝她招手,「四妹。」
蘇妍走近,「二姐。」
頓了頓,又對魏薔道:「三姐。」
魏薔不自在的應了一聲,在殿內掃了一圈,朝著斜對面幾個貴女走去。
魏鳶樂得見她走開,魏薔剛一走她便往魏薔的位子挪了挪,拉著蘇妍坐下,不等蘇妍發問便自發為她介紹殿內眾人。
待到了魏薔那一眾人,她一個個介紹完,最後才輕輕指了指最中央被圍著神情有些倨傲的女子,撇撇嘴,道:「廣安郡主武玉嫣,平陽大長公主的女兒。」
武玉嫣察覺到,朝這邊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視線。
魏鳶暗地裡戳戳蘇妍,壓低聲音道:「你看。」
「你們在說什麼?」
突地,一道聲音在兩人頭頂響起,正準備說人壞話的魏鳶一個激靈,抬頭看去,待見到來人後,她長吁一口氣,拍拍胸口,道:「秦凌雲你走路怎麼不發一點聲音?嚇著我了!」
一身杏色衣衫的秦凌雲冷嗤一聲,挨著蘇妍坐下,嗆聲道:「你自己心虛還怪別人。」
魏鳶自知理虧,撇撇嘴不再跟她吵。
秦凌雲打量蘇妍幾眼,憤憤道:「長得這麼好看還盛裝,給不給人活路了?還好我今兒沒穿紅衣裳,否則定要被你壓得不知如何自處。」
雖是這麼說,她語氣里卻無一絲惡意,蘇妍笑了笑,沒說話。
反倒是一旁的魏鳶接過話茬,「你就是不與她穿一樣顏色的衣裳也是一樣的結果。」
「魏鳶!」秦凌雲惱極,作勢要去抓魏鳶。
魏鳶忙住嘴,身子往後傾,忙不迭道:「行了行了,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別動手,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秦凌雲這個悍女,旁的貴女幼時都是金尊玉貴嬌嬌弱弱,就她,抱著武北侯的大腿纏了足足半月,才讓武北侯答應教她武藝,這一學便上癮了,加之她對這方面的悟性極高,短短几年時間便學有所成,十多歲的時候便能四兩撥千斤,把她那不爭氣的兄長打得滿地找牙。
魏鳶小時候沒少被她以武力威脅,好在近幾年武北侯夫人拘著她,這才讓她有了個貴女的樣子,不再如從前一般舞刀弄槍動輒喊打喊殺。
有時候魏鳶不由會去想,日後要怎樣一個強悍的男人才能收服秦凌雲,每每想著想著她便會不自覺的去生出一陣寒意,然後對秦凌雲的夫君產生深切的同情——
洞房花燭夜被打出房,嘖嘖。
見魏鳶求饒,秦凌雲這才滿意的放下拳頭,轉而問蘇妍,「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不等蘇妍回答,魏鳶便道:「還能是誰,武玉嫣唄。」
蘇妍抿唇一笑,點點頭。
秦凌雲撇撇嘴,面上的神情竟與魏鳶方才如出一轍,她隱晦的看了武玉嫣一眼,挪了挪身子,側對蘇妍,道:「想聽嗎?」
蘇妍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魏鳶,又看向臉上寫滿「說想聽想聽」的秦凌雲,含笑點頭,「嗯。」
秦凌雲和魏鳶交換了一個眼神,先行開口:「武玉嫣呢,要我來說她就是自以為是自以為是自以為是。」
蘇妍眨眨眼,看向魏鳶。
魏鳶呶呶嘴,解釋道:「其實,她也沒做過什麼壞事,但是我們就是討厭她。」
秦凌雲接著道:「可不是我們心胸狹窄,實在是她的性子太不討喜,大家都一般歲數,出身也差不離,可她就是覺得自己是長安最高貴的貴女,誰也沒她美,誰也沒她有才華,我們見了她就該圍上去討好她,你沒看到她看人都是用鼻孔的嗎?」
「她身邊圍了那麼些人,你當有幾個是真心喜歡她的?就你那三姐,暗地裡還不知怎麼詆毀她呢!」
秦凌雲指指武玉嫣身邊的一個人,蘇妍仔細一瞧,依稀想起那似乎便是秦凌雲的庶妹秦凌清。
秦凌雲道:「知道我那好妹妹是怎麼被她看中的嗎?」
蘇妍搖頭。
魏鳶替她回答:「因為秦凌清曾說了一句『丞相夫人的位子定是廣安郡主的』,無意被她聽到了。」
秦凌雲撇撇嘴,「當我不知道?秦凌清自己也喜歡竇丞相,偏偏能面不改色真誠無比的說出這句話。」
冷不丁聽到竇憲的名字,蘇妍愣了一愣,不由道:「竇丞相?」
魏鳶重重點頭,道:「我們起初也不相信,竇丞相那樣的人怎麼能看上這麼一個眼高於頂的人,直到兩年前竇丞相受重傷去莊子里調養,那時候她恰好在城郊別院里,便隔三差五去探望竇丞相……」
「旁人連門都進不得,唯獨她能進去……」
蘇妍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緒。
旁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那時候竇憲還是憨傻的仲康,而在莊子里養傷的根本不是竇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