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哨兵和嚮導（六）

林遇第一次發現，原來蘭洛德的老虎還長了一對翅膀。

昨晚上回到宿舍樓下，踩到地面時，雙腿還有些發軟。他把倉鼠從衣兜里拎出來放手上一看，黃色的小糰子四條細細的小短腿踩在掌心裡，抖得跟篩子似的。

進了宿舍，明萊就逮著他笑得促狹：「不是說先回來嗎？跟誰在一塊兒浪到這麼晚。」

林遇第一反應就是極其生疏地掩飾，「我在圖書館里看了一會兒書啊。」

明萊雙手按在他的肩膀用力地搖晃，「少來，我才不信呢。」

林遇只好攤手，故作淡定地說：「那好吧，其實我一直跟蘭洛德待在一起。」

「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明萊果然撇了撇嘴，然後不再追問。

等林遇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明萊坐在沙發上和人發消息，嘴角還殘留著明晃晃的笑意。

林遇飛快地湊上去看一眼，明萊緊張地條件反射性就縮起了手，不讓林遇看。林遇用手捅了捅對方的肩窩，笑眯眯地問：「我說，有情況的其實是你對吧。」

明萊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果然老老實實承認了。末了，還擔心地看林遇一眼：「越到後面搭檔越不好找啊。要不要我幫你問問，我聽說他們那邊還有好幾個沒找到嚮導的呢。」

林遇自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絕了，笑眯眯地抱著衣服去衛生間里洗。他的目標可是哨兵學院的首席。

隔天早上，林遇跟著明萊去上課時，在教室里和艾爾蓮打了個照面，後者看著安然無事的林遇，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很快，軍校總教務處就收到了來自匿名的舉報，內容大致為結合熱期的哨兵不僅不上報導師，還私自注射抑製劑隱瞞，並且玩弄無辜的嚮導。

校方很重視，很快就查出來舉報內容屬實，並且將艾爾蓮的男朋友送走了。

消息在軍校里傳開的時候，艾爾蓮已經先發制人，在同學面前表示了自己的無辜和不知情。並博取了不少嚮導的同情。

沒了下命令的人，艾爾蓮不敢也鬧不出什麼事來，林遇也就沒了揭發他的打算。

沒過多久，艾爾蓮的男朋友就淡出了學生們的討論話題，實踐月被校方提上日程。所有人都急著找實踐搭檔，林遇琢磨著怎麼成功拐到蘭洛德，卻不知道有人在這個緊要關頭沒了靠山，也把心思打到了哨兵學院的首席蘭洛德身上。

就連蘭洛德的室友和科森也開始物色滿意的搭檔，唯獨蘭洛德還泡在圖書館里。前些日子室友提起的結合熱，他雖然翹掉了生理課，卻還是知道的。

回憶起那天晚上，因為結合熱而變得猙獰起來的哨兵，蘭洛德臉上一沉。

好在他查過圖書館的資料發現，自己應該離結合熱還有一段時間，卻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況，大概是處於「結合預熱」中。

手指飛快地翻著古老而脆弱的紙書，視線掠過某一行時，蘭洛德翻頁的動作突然一頓，指甲修剪乾淨整齊的手指移了過去，停在那行字下方。

蘭洛德順著那行字默念了一遍：「大多數時候，突然產生的結合熱特徵源於對其他嚮導的情緒和情感……」

哨兵臉黑了黑，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腦子裡浮現出了林遇那張臉。他重重地合上書，將書推進書架里，轉身離開了圖書館。

圖書館門口的大樹下，站著一個瘦小的嚮導。蘭洛德從台階上走下來時，嚮導徑直朝他走過來，攔在了他面前。

蘭洛德掃一眼對方柔和的面部輪廓，確定為不認識的陌生人，就想繞過他離開。卻聽見那個嚮導開口說話了，對方的聲音輕柔緩和，似乎具有一定的安撫力，然而哨兵卻皺起眉來，心中抑制不住地煩躁。

如果蘭洛德和周圍的哨兵關係親近，就會發現眼前的嚮導就是常被哨兵們提起的艾爾蓮。而此時，艾爾蓮問的就是：「實踐月能和你一起搭檔嗎？」

蘭洛德沒有回答他，也沒有馬上離開。如果放在今天以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一如之前他拒絕了很多對他告白，或是請求成為他的搭檔的那些嚮導。

但是此時此刻，蘭洛德腦子裡滾現出的，卻是十分鐘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的那行字：「對其他嚮導的情緒和情感……」

每次有林遇在地方，他總是無法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如現在，他看著這個嚮導的臉，也產生了暴躁的情緒。

或許，他的結合熱並不是林遇所激起的……抱著這樣僥倖的想法，他沉默著看向面前的嚮導。

艾爾蓮望進蘭洛德紫灰色眸子中，彷彿受到了鼓動般，慢慢靠近蘭洛德，雙手甚至貼到了他的腰上，淺淺的呼吸也噴到了他的臉上。艾爾蓮緩緩啟唇，「如果你答應做我的搭檔，那麼，我就是你的了。」

蘭洛德並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由於哨兵生來就是感官敏銳，外界的嘈雜聲響糅雜在一塊兒，放大幾倍塞進他們耳朵里后，會讓他們的大腦無法負荷這樣的聲音，最終導致崩潰。

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哨兵要學的第一課就是學會如何梳理來自外界的聲音，將自己想要的聲音收入大腦，剩下的雜音則屏蔽在他們用來保護大腦的精神屏障之外。

即便艾爾蓮離得很近，蘭洛德此時腦子裡聽到的也只剩下微弱的「吱吱」聲。他低下頭，他的精神體蹲坐在腳邊，陌生嚮導的精神體正試圖爬上白虎的背。

而離白虎遠一點兒的地方，黃色的布丁倉鼠一邊急得跳腳，一邊卯足了勁兒沖著白虎「吱吱」地叫。

有那麼一瞬間，蘭洛德的精神世界少見地出現了空白。然後，他的視線越過面前的嚮導，看到了幾步外顯然有點兒手足無措的林遇。

回過神來，林遇抓起地上的倉鼠塞進衣兜里，抿著唇沉默地看了哨兵一眼，轉身走掉了。金髮哨兵從始至終冷著臉，看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蘭洛德一把推開艾爾蓮，腳邊的老虎也跟著把艾爾蓮的精神體甩到地上。他一點也不喜歡面前這個嚮導的氣味，也不喜歡對方的靠近。但是他卻從沒有排斥過林遇的靠近。

金髮哨兵皺起眉，終於明白面對林遇時的暴躁情和現在的暴躁從本質上來看，其實是屬於兩種大相徑庭的情緒。

另一邊，林遇往回埋頭苦走一段以後，突然眨眨眼停住了腳步，心底浮起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怪異感覺。奇怪，為什麼他就要一聲不吭地走掉呢。難道還等著艾爾蓮盛氣凌人地站在他面前，向他宣布，自己已經和蘭洛德成功牽手了嗎。

大約是對上蘭洛德的視線後下意識做出的退縮舉動，這會兒回過神來，林遇發現自己已經差不多走出一段路來了。他苦惱地揉揉自己的頭髮，又捂著衣兜朝著原來的方向跑回去。

然後就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面對面走過來的艾爾蓮。林遇停下來，表情鎮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風吹亂的短髮，餘光卻試圖越過艾爾蓮的肩膀朝後看去。

發現蘭洛德並不在艾爾蓮身後時，他鬆了口氣。果然不應該一時怯場就跑掉的，蘭洛德對嚮導的態度可是在軍校里出了名的冷漠。就算是他自己，在刷了這麼久的存在感以後，才勉勉強強能和蘭洛德說上話。

至少，如果在路上偶遇，對方不會直接無視他走掉吧……大概？

這麼一想，林遇心情就好了起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蘭洛德答應做你的搭檔了嗎？」

這會兒路邊已經圍聚了不少觀望的人群，艾爾蓮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林遇笑眯眯地明知故問，艾爾蓮直覺這是來自對方的挑釁，語氣一下子就尖刻了起來：「他答沒答應我和你有什麼關係。怎麼，你也想跟他搭檔？」

人群里知道林遇情況的嚮導們發出了稀稀落落的笑聲。

林遇被艾爾蓮突如其來的敵意弄得一愣，怎麼被坑的人明明是自己，對方卻絲毫無悔意，反而態度這樣囂張。

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被氣勢正高漲的艾爾蓮打斷了。這位嚮導笑容涼薄，語氣嘲諷：「你一個經常翹課，考試還交白卷的吊車尾，也好意思要和蘭洛德做搭檔？你憑什麼？你應該去和哨兵學院的末席成雙成對，免得在實踐月里禍害了其他人。」

這話說得就有點兒不顧同學情誼了，圍觀群眾一陣唏噓，有同情的也有面露嘲諷的。

更加過分的是，艾爾蓮突然翹起嘴唇看向林遇身後，「蘭洛德，你不會選吊車尾做搭檔的吧？」

前一秒還神色自若遊刃有餘的林遇突然僵在了原地。他一陣沉默，最後鼓起勇氣回頭看了一眼，視線里耀眼的金髮燒得他眼睛有點兒發疼。

林遇向來對艾爾蓮用來攻擊他的這些話有免疫作用，即便艾爾蓮的話再刻薄，周圍看戲的人再多，他都可以毫不在意，然後瀟洒地離開。

然後現在卻不行了。他的身後站著蘭洛德。這個世界上，對他而言，大概最不想讓這些話被聽到的人就是蘭洛德。

他切身的體會到，把完整的糟糕的自己暴露在刺眼的陽光下，暴露在蘭洛德面前，是多麼可悲的事。而接下來很有可能擊垮他的就是對方嘲諷的目光。

林遇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心臟沉重得彷彿浸了水的棉絮。他垂著眼從人群里橫插出去，這一次，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