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母親整個人蜷在被窩裡,頭被捂著,看不見臉。方越執起被角,輕輕掀起棉被后卻身體一僵。
它根本不是人。雖然穿著母親的衣服,但面目潰爛,皮膚剝落,身體用緊縛帶與床鋪固定在一起。見生物靠近,喉嚨里發出嘶吼,掙扎著要爬起來。
方越猛地將棉被摔回去,看向門口,卻見父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裡,肩上背著獵/槍,單手拎著鐵桶,鐵桶上部蓋了一層白布。空氣逐漸溢滿一股惡臭的血腥味。
此時的父親表情冷淡,眼裡不見一絲感情,彷彿成為了另一個人。他面部發黑,嘴裡飄出一句話:「你在做什麼,方越。」
方越被叫出名字,渾身一個激靈。他有些不敢置信,養育自己至今的父親,竟顯得如此陌生。
「出來。」方父丟下一句話,提著鐵桶離開。
方越最後看了床一眼,透過被面起伏的輪廓,又彷彿看見那身著母親服飾的怪物的臉。不由握緊拳頭,跟著出門。來到客廳,見父親正打開冰箱冷藏室。
方越控制好情緒,盡量以平緩的語氣開口:「那是什麼?」
「她是你母親。」方父語氣淡淡。
「胡說!」
「讓你別看,你非要看。」
「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會保護好她?!」
方父手一頓,轉頭看向兒子:「那你呢,你當時在哪?」
「我……」方越啞然。是啊,他也有錯,如果能儘快趕回來,說不定媽也不會有事。可是這種事情……
這時,方父掀開白布,鐵桶頂端赫然露出一截染滿鮮血的手臂,屋裡血腥味愈加厚重。方越見父親渾不在意地撿起斷臂丟進冷藏室,呼吸滯住:「你在做什麼。」
但方父不答話,只是彎腰從桶里掏出不知道什麼器官。
方越衝過去搶過鐵桶,怒吼:「爸!你瘋了!」餘光瞟見桶里的內容物,不由一陣噁心反胃。
「你幹嘛,」方父皺眉,「這是你媽的飯。」
「飯!?裡面那玩意兒!?」方越激動地指向卧室,「它才不是我媽!」
話落,只聽「啪」地一聲,方越臉頰被抇了一掌。方父似乎很生氣:「你媽生你養你這麼多年,不過變了個樣子就不認了?真是不孝子!」他去搶鐵桶,「拿過來,我要給你媽喂飯。」
方越左臉紅了一大片,此時卻也顧及不了,躲閃著道:「你拿人肉喂喪屍!?是不是瘋了!」
「給我。」見說不動兒子,方父直接動用武力。
方越不還手,卻也不肯交還鐵桶:「你殺了誰,竟然拿活人的肉喂怪物?」這時,方越腦海里突然想起付尚的話,好友的逃避難不成是針對父親?難道說這些血肉……
一個晃神,方越被父親揍翻在地,鐵桶摔落下來,濃稠的血液沿著地板流出。方越似無所覺,控制住身體顫抖:「爸,你殺了人,要是讓媽知道你做這種事,她會怎麼想?」
方父蹲下拾起鐵桶:「都是該殺的人。」
「該殺的人?」
「就是害死你母親的那些混蛋!搶劫還不夠,竟然殺了人。那群人渣,下地獄百次都死不足惜。」
「怎麼可能。」方越呆住,「你是說付尚殺了媽?」
「鬼知道那群人叫什麼名字。」方父收拾好後站起來,「你媽根本沒有被咬,好不容易復活,等過些時候一定可以恢復正常。」
沒被咬?那怎麼會變成喪屍。可對於現在明顯精神不正常的父親,方越對他的話只敢信一半。見方父抬腳就要往卧室里走,忙上前攔住:「爸,夠了。就算你這麼做,媽也不會回來。」
但此時的男人聽不進任何東西,只覺得孩子在不停妨礙自己,粗魯地推開方越:「滾開。」
可惡!方越現在腦袋一片混亂。白封失蹤,母親死亡,付尚不知死活,父親又是現在這幅鬼樣子,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可不管怎麼說,必須制止父親繼續干這種愚蠢的事。
方越攀住男人肩膀往後一拽,先一步閃進卧室關上房門。門鎖被打壞,就算完好無缺,也根本攔不住有鑰匙的父親。背抵門板,外面的人不停撞擊,房門搖搖欲墜。
不行,得找個東西堵住。衣櫃離自己有點距離,拉不過來……梳妝台吧。
可方越還沒來得及行動,背後衝擊力猛地加大,他幾乎整個人摔了出去。房門最終不堪壓力,竟四分五裂,砸到方越背上。抬頭一看,卻見父親雙眼通紅,體格壯大不只一倍,肌肉虯結。若說之前還算是身體健康的中年人,現在卻成了綠巨人一般的生物。
方父一腳踏進來,地板也隨之震動。他手伸向方越,最後竟一把掐住對方脖子,生生將人給抬起來。
無法相信,父親竟然變成這鬼樣子,更無法相信他竟會對自己動手。也難怪能打過那群搶劫犯,甚至將其分屍。然而現在並非考慮這些事的時候,父親明顯失去了神智,要是再不掙脫,很快會被殺死。
方越挺腰一晃,兩隻腳搭上男人雙肩。雙腿一絞——這招式會把人脖子扭斷。但他不可能真動手,充其量只是嚇唬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打滾幾圈,撞到牆面才堪堪停下。
方越大喘著氣從地上爬起,眼睛緊盯男人,絲毫不敢放鬆。對方雖然是他父親,可現在若是敢有一絲不忍,就會被幹掉。
所以,揍也要把父親揍清醒過來。
方父衝過來,他就地一滾,險險躲過攻擊,原來的地方陷成一個凹洞。方越撿起掉落在地面的鐵棍:「爸,還聽得懂我說話嗎。」
回答是下一波攻擊,很明顯,對方聽不懂,亦或不想聽。
面對戰力上升數十倍幾乎超脫凡人的父親,方越能做得只有死命逃竄。雖然有過幾次反擊,但自己的攻擊在對方看來似乎不痛不癢,一點停滯也沒有。
方越不確定父親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只能儘力拖延時間。兩人來回交戰,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卧室幾近廢墟。
「吼!」
這時,理應被綁在床上的喪屍不知何時掙脫了束縛,張開血盆大口朝兩個鮮活的生命撲過來。方越躲過,方父不知為何呆在原地,任由其撕扯下自己的皮膚。
方越心裡一緊:原來即使在這種狀態下,父親也認得出母親。只是這樣下去……父親會死。
隨著時間流逝,方越注意到父親的速度與力量都大打折扣,身體也逐漸恢復原狀。他握緊手中鐵棍,看向穿著母親睡衣的異形,眼神暗淡:這件事必須有人去做。如果父親做不到,只能由他親手解決。
對付單隻喪屍已是手到擒來,何況對方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因此很容易就死在了方越手下。輕而易舉,甚至簡單得有些難以置信。
受到重擊,喪屍渾身僵直,接著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方越接住屍體,輕輕將其放到地上,注視著它的臉龐,又難以忍受般移開視線。果然,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母親的痕迹。
印象里的母親應該是嘮叨而溫柔的,面目慈愛。可這副面孔,與他曾經見過的所有喪屍都如出一轍,只剩血肉黏在白骨之上。
餘光瞟見黑影倒下,「砰」地摔倒在地。方越過去扶起父親。看來時效已經到了,對方又恢復成正常模樣。不,甚至比從前更加虛弱蒼老。面部年齡不是五十多歲,更像是接近百歲高齡。方越都有點不敢認。
「爸……」
男人眼皮鬆弛耷拉下來,微微睜眼,看不清似的眯起眼睛。他抬手,手掌瘦骨嶙峋,滿是皺紋,聲音細如蚊聲:「方……越?」視線飄向不遠處妻子躺著的地方,「你把她殺了。」
「爸,媽早就死了。」
「……讓我過去。」
方越半扶著父親讓他躺到母親身邊。雖然面對的是一張看不出原貌的恐怖面容,方父卻似無所覺,極其溫柔小心地撫摸著對方臉龐,像是生怕把她吵醒一般。
「爸,你們怎麼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末世開始后不久,雖然爆發時間比較晚,但異形最終還是出現在了這座城市,由此引發了極大驚慌與暴動,不少人逃竄出城。方父雖然最初也打算帶妻子逃走,但女人卻不肯,說兒子會回來找他們。
於是兩人就守在小屋裡,靠之前的餘糧艱難度日。非常幸運的是,兩人竟然沒被異形發現,逃過一劫。然而沒想到,他們躲過了怪物,卻沒能躲過人類。家裡被一群逃命至此的男人闖入,那些人似乎餓瘋了,搶走了所有食物,並要求兩人離開,把家讓給他們躲避。
方父哪裡肯,當場就發生爭執。他受了重傷,妻子也在推搡中丟了性命。可那群人,明明害了人卻不以為然,還把兩人丟出房外。若非碰見那個人,方父一定會就這麼含恨死去,更別提報仇雪恨了。
之後沒過多久,街上異形竟急劇減少,透過窗戶,可以看見一群年輕人全副武裝,似乎在活捉那些異形。
聽完父親虛弱的說完這一段往事,方越沉默良久。如果當時他在場,肯定也恨不得把那些人全殺掉。可將他們分屍喂異形又是另外一種意味了。而且父親口中提到的那個人……
「他是誰,給了你什麼?」
方父視線移向自己口袋。方越會意,從裡面摸出一瓶藍色藥劑。他莫名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跟白封給他保命的東西如出一轍,雖然早就用完了。
可問題是即使喝過葯,他也不會跟開掛一樣變得如此強大,也不會在藥效過去后,變得如此憔悴。
「我先扶你去床上。」方越說道,又想起床鋪已在方才亂戰中坍塌,便想送父親去自己房間。
「還能走嗎。」
男人氣息微弱,搖了搖頭,閉上雙眼。
「……爸?」方越搖了搖男人肩膀。
但是男人再也沒有睜開雙眼。
「……」
是否被喪屍咬過壓根不是重點,而是這空氣里瀰漫著的看不見的物質,會讓人一死亡就變異成喪屍。所以,為了不重蹈母親的覆轍,必須把男人的腦部破壞。
「……」
房間里很安靜,幾乎連針掉下來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良久,「哐」地一聲,整座房子都為之顫動。
方越將父母的屍體齊葬在房子背後的花園。夕陽西沉,厚重的橘黃灑滿大地。他用鏟子埋下最後一瓢土,將雙親照片的相框立於土堆之上,然後里站在那裡,半天沒有動彈。直到天色暗沉,時間由傍晚轉向夜晚。世界再次被黑暗所籠罩。
方越拿著鏟子走回屋裡,卻發現客廳來了個不速之客。一陌生青年坐在沙發上,見人回來,笑盈盈地招呼:「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