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最初的質疑【解篇】

茉莉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演技並不算出眾，她聳了聳肩，卻因為被綁著而動作十分扭結。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吳蛟副殿主似乎氣哼哼的想要說什麼，但在那之前傅繁英卻緩緩的開口了：「也罷。第五殿不會再弄一次屠殺。不過，影燈也永遠別想回來了。你的女兒將在舊城區長大……這不也挺好？你知道自己錯了，卻不改過，你的計策殺了如此多的人，卻還以為自己是什麼正義……。那麼，讓你的女兒替你贖罪就好了。她會從小上第五殿的學校，接受第五殿的教育，我們會封鎖影燈的消息，並且強制讓舊城區的孩子們接受教育，也算是對他們的補償了……當然，對你的女兒而言，她會是個尊重第五殿的人，她會明白混血兒本就低微的事實，並且匍匐在第五殿腳下。或許這對你來說，也是個不錯的懲罰。」

茉莉有些悵然。她感到自己有些失去了力氣。

科莉爾去了孤兒院，傅繁英描述的未來恰恰是非常可能的未來——如果她能幸運到不被第五殿抓出來的話。

可是……或許……如果她真的在這裡長大的話，這種認同也未必是什麼壞事。如果第五殿真的不再做任何對混血兒不利的事情的話，即使她成為一個敬愛第五殿的人，也好啊。因為——

因為其實那樣的世界，其實就是影燈真的追求的世界。混血兒們能夠真正敬愛著自己的統治者，能夠為這個城市添磚加瓦，能夠平和的生活。她所夢想的世界，並不是混血兒要君臨到其他人民之上，而是僅僅作為普通的市民生活就好了……對於她而言，這樣樸實的想法反而是一種奢望，也許更加激烈的、撕裂社會的方式，是更簡單的。影燈的確走到了這一步。

可是，有一件事，茉莉不能認同。

「那孩子絕對不會匍匐的，她會抬起頭來。即使是作為混血兒，我們的人格也不會比別的人低微。只要她是我的女兒，她一定會追求這點，哪怕越過荊棘。她會讓混血兒們抬起頭來的。」

傅繁英聽著這樣的慷慨陳詞，嘴角似乎嘲諷的一翹，又似乎沒有。她的眼神變得冷漠，完全沒有被觸動。用手示意衛兵將茉莉押送出去。

茉莉也彷彿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氣一般，任由人推了她走。

這是傅繁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茉莉·碧姿。數年後，碧姿家對科莉爾的搜索停止，愛理卡告訴茉莉科莉爾已經大概率死去、並告訴她當年是自己告密的真相，茉莉在長年羈押中脆弱的精神徹底崩潰，不久高燒而亡。而直到那時為止，和科莉爾完全符合的孩子一直沒有找到。不過因為影燈的威脅已經消失多年，第五殿也就再沒有管過那孩子的事情了。

*****

實際上，在茉莉逃亡之後，雅風則一直在關注著科莉爾的動向。雅風用著系統的許可權，一直在監視著相關者們：傅繁英、茉莉、艾玫曉等人的記憶也時不時出現在她的記憶線里。一方面是佔據先機，另一方面，看著這些住民的生活如戲劇般跌宕起伏，也是一件無聊中的樂事。她本想要在傳送點接應茉莉，然後去到異大陸進行下一步對影燈的改造的計劃，但沒有想到茉莉被第五殿抓走了……也罷，這也是相當有趣的意外。

夜幕已經慢慢降臨了，她來到了孤兒院附近高樓的天台上，看到科莉爾正睡得熟，卻還沒有被孤兒院的人發現，本想要上前弄出些動靜。卻在此時，有人出現在了她身後。

不，不是人，而是另外的管理者。

芙蕾出現了。

她看起來是個五歲左右的孩子，穿著暗族式的服飾，藍色的裙子剛好到腳踝，長靴和短款的棉服讓她看起來十分可愛而無害。是個不論被誰看到，都會羨慕其可愛的身體。

「你的新身體？」

「是個叫芙依琳·維尼亞的孩子。」芙蕾轉了一圈，讓裙擺撐開，她天真的面孔上卻露出了不符年齡的嚴肅，「不過這不重要，我只是來告訴你，你發送給地球的信息，已經發送成功了。」一個幼小的面孔一本正經的這樣說話，讓人覺得有些可笑，但她的眼神中卻有著真正的嚴肅。

「……這樣啊。」風雅卻很輕鬆的笑著，「雖然之前覺得這肯定是個重大的時刻，不過真的到來的時候，就像是樓頂冰冷的風一樣，只是吹過來，讓人感覺到，卻也只是如此。……他們的解開壓縮也要用上相當長的時間吧？想一想，在那之前，我其實還有相當長的時間呢。」

芙蕾低下了頭。冬日清冷的風將她露在帽子外的頭髮吹動。當她再次抬起頭來時，目光中多了些說不明的悵然。她仰著頭，用細小的胳膊和軟軟的手將一個黑色方塊遞給了風雅：「現在你可以和他們說些什麼了。在解開了那些信息后，他們也多少會掌握要領。然後，過三四個月，就能解開你的這段話。雖然你在系統里已經留下了一些信息，包括你自己，包括你的計劃。但是，或許你也希望傳遞一些只能用語言才能傳達到的溫情。」

風雅有些意外芙蕾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但也似乎沒有拒絕的意義，她拿過來了那個方塊。

芙蕾解釋道：「是你給我的那個原件的複製品。掌握原理，就能製作頗多。聽說你最初曾經用它成功通訊。」

「這倒是方便。」

「試試看吧。錄音應該可以多試幾遍，到你最滿意的那次，再按下發送。」芙蕾抬著頭，仰望著風雅，非常認真地道，「風雅女神，你的族人在等待著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刻，這樣的命運轉動的時刻。我不會打擾你，我會站在稍遠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就告訴我，我再教你如何發送。」

芙蕾說著，走到了天台的另一面。那是沒有燈光的一面，她在日落時僅余的紅色餘輝和深紫色的雲彩的背景中，成了一個黑色的剪影，她側頭，看向夕陽的末路。

風雅拿起了黑色的方塊，她猶豫片刻后，才按下了錄音的按鈕。周圍只有風的聲音，風雅感到自己緊張的說不出話來，隨即她輕輕一笑。

在數秒后，她才輕輕咳了一聲，用輕柔而緩慢的聲音說道：「你們還好嗎？我希望這是一個能夠在人類被毀滅之前傳遞到的聲音，我希望我確實是找到了拯救人類的方法。我是風雅，唔，我不太確定這是不是一個你們能聽懂的發音的名字，我也不確定是否這段錄音能夠讓你們聽懂，可是請原諒我的表達欲……聽到這些，你們應該是解密成功了那些信息了，是的，從中你們可以看到我作為神在這裡的生活、看到關於系統的事情、我期望通過混血兒拯救人類的方案……是的，如果你們要來到這個世界的話，就必須幫助混血兒，我正在這麼做……」

風雅的聲音停止了。

她最後一個「做」字，發音極其奇怪，就彷彿是憑空造了一個音調一般。

她的眼睛睜大了，但她沒有看向遠方：在她的身前是夕陽落下的另一面，那是已經完全黑暗的夜空，月亮已經朦朧的在天際，星星卻還沒能在夕陽並未完全消失的時候顯露出來。她黑色的眼瞳與黑夜重合。

有水滴的聲音。還有物體落地的聲音。風雅自行放開了錄音的方塊。錄音器便掉在了地上，它在地面彈起了兩三次，最終落在了稍遠的地方。

風雅緩緩地、不可置信地低下頭，她看向自己的胸口。她沒有感覺錯。她剛才感到的是「劇痛」，那是一種幾乎讓人片刻間感到死亡逼近的巨大痛楚，嘴邊有腥熱之物湧出。

在她搖晃的視界里，一把長劍貫穿了她的身體，她的血順著劍流向地面。一滴、兩滴、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多。猶如開在地面的鮮紅玫瑰般，染濕了她腳下的地板。而她傷口附近的衣服早已徹底黏濕起來。

這是一把讓人從心底感到寒意的劍，它細小，像是一根巨大的針，但貫穿的痛感卻與被巨劍貫穿幾乎相同。那不是住民能夠隨意製造的傷害。不，也許守門者全力用寶具可能給管理者造成這樣的痛感，但不太可能持續如此之久。這不是任何一位住民要害「雅風」，而是一位管理者流露了殺意——

「質疑。」

芙蕾冷靜、平和的聲音響起，像是獵人在擊殺獵物時，指揮自己獵犬的聲音。她深呼吸了下，似乎有些激動，又因為要保持冷靜而刻意壓抑著那種興奮，她彷彿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一樣，語氣輕柔而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