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重生【解篇】

幻歸幻，塵歸塵，純真的嬰孩睜開雙眼，目光前方卻仍是一片迷濛。

科莉爾被人抱了起來。

曾有許多人嘗試用各種手段探究人類在嬰兒時期的感受：將電極頭套套在嬰兒的頭上，查看他們的腦電波，又或者用行為測試的方式，看看他們有沒有和成年人類同的反應。不過，成年人類在嬰兒時期的記憶幾乎全部沉入意識的底層，因此冰冷的數據難以讓承認真正理解他們的感覺。

風雅雖然在之前也有過許多次「化身」為嬰兒的時候，但那時她是作為一個成熟的精神體而存在的，她假裝出嬰兒的許多反應，但是那並不代表她成為了一名嬰兒。

而如今，她也無法說出她體會到了作為嬰兒的感覺。

因為她現在的存在方式，讓她自己也感到十分奇妙。她雖然意識清醒，卻無法移動，無法按照自己的意志操縱身體。她彷彿是身在幽深、冰冷、四周毫無生氣的深海之底，因為太過沉寂而失去了感知，因為太過慵懶而失去了自由。可是她能夠看到那份記憶，屬於科莉爾的那份記憶，她好像和科莉爾一起活著，但這並不意味著兩者融合在一起，並非如同凍曉融合了冰黎的記憶那樣。

風雅不是那位被改名為可兒的女嬰，她們是生活在一個身體里的兩個人。風雅不可能是那個還沒有理智，只是憑著嬰兒的吮吸反射和一系列的本能活動的孩子。不可能是那個離開了母親三四周，就將母親忘得乾淨，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孤兒院老師的照顧的孩子。雖然可兒在未來的某日會明白自己的處境的可悲之處，但那還顯然需要數年的教育——可兒現在無憂無慮的舔著自己的手指，儘管在她的身前，孤兒院的院長正在說著的是關於她生母被捕的事宜，但風雅感到她如過去一樣，若是努力感知，也能大略看出周圍人的思緒，這或許是她和系統還有連接的唯一證據。

「碧姿家沒有贖回茉莉小姐的意圖么？」伊院長嘆息著，她的聲音在可兒幼小的耳朵聽來，有種奇怪的震蕩，更加高亢，「罷了，這也不是孤兒院能管的事情……可惜……」

伊院長沒有說下去。她也沒有看向可兒，只是有些刻意的搖晃著她，好像要哄她入睡一般。風雅能感知到伊院長的不安。

在發現可兒的時候，伊院長就知道事情不對。她也算是為影燈暗地做過些事情，也知道他們撤離的匆忙，但沒有想到茉莉·碧姿竟然在被捕前將孩子放在自己的孤兒院門前，且一地血跡，顯然是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她們經歷了什麼，伊院長本人已經無從探究，但她還是接手了這個燙手山芋。不過，到目前為止，可兒都還沒有被登記在冊，第五殿來人探查，也是躲了過去。

當然，這不是因為伊院長乾綱獨斷，逼迫其他老師與孩子們隱瞞可兒的存在。

坐在另一側李老師摸了摸可兒額頭柔軟的細發：「可憐，一個光族孩子遇上了這樣的災難。也不知她父母是怎麼了。說不準是和影燈的衝突中……」

是的。伊院長不知道為什麼，但這位女嬰自己手邊就有個中繼器，而且上面顯示著鑒定結果為光族。開始她還對這孩子是不是真的是茉莉的女兒有些懷疑，直到第五殿的人手在舊城區張貼通緝令來找尋科莉爾，她才確認這恐怕是茉莉為了遮掩女兒的身世所做的詭計。這個中繼器騙過了所有人，大家都以為可兒其實是個光族，當然也就不會是第五殿在舊城區尋覓的混血兒嬰兒了。而伊院長也以她是光族，「也許父母在安定下來後會來重新要回她」為借口，拖延她上戶籍的時間，最終讓她晚上了三四周的戶籍，而生日也在伊院長的刻意模糊之下，被改成了12月3日，來逃避第五殿可能的覺察。

但無論如何，看起來這孩子的確受到奇迹女神的眷顧，躲掉了滅身之禍，或許將來有一日還能找到親人。

伊院長捏了捏可兒柔軟的小手。

這個觸感，原原本本的讓風雅體會出來，然而風雅無法控制可兒的移動，她不能讓自己的轉過頭去，只能這樣「觀看」著。不過風雅知曉可兒逃過一劫的原因：因為當時掉在她身旁的，其實風雅自己掩人耳目用的中繼器之一，自然作為神，她沒必然、也沒有辦法施展什麼「藉助神的快捷方式」的中繼器魔法，但日常生活里使用時，自然是要裝模作樣一番的。而看起來，至少那個中繼器仍然承認可兒是主人，並且自然，原本風雅是光族——她就是光族的神——這個結果也仍然沒有被改變。

不過，對於風雅來說，可兒的人身安全得到保證，自然是最好的。

但這孩子是不是管理者？有沒有管理者的能力？會不會因為事故或老化而如常人一樣的死？如果可兒死了，風雅會怎樣？會不會一起死去？那時好不容易因為「混血兒」這個漏洞而免於滅族的光族會怎樣？這些問題風雅都沒有答案。但她知道可兒表面上沒有任何異常，是個普通混血兒的住民，而且……很可能沒法從系統中定位到可兒的存在就是風雅這個事實。

畢竟，無論是看起來想要殺了自己的芙蕾，還是顯然會急於尋找自己的凍曉，又或者會因為突然增加的壓力而感到奇怪的焰影，都沒有出現在自己面前。不過，即使他們出現了，風雅也只能「觀看」，無法達成對話。

風雅不知道該怎樣評價自己那時的選擇，它自然沒有錯，因為那是唯一活下來的方法。但顯然魯莽極了。

這個魯莽的決策的結果是：風雅只能和這個孩子一起生活。在這個孤兒院里，每天望著簡陋的房頂，無所事事的過著每一天，和她一同清醒，一同入眠。而在這些日子裡，誰也不知道芙蕾會不會因為異常而慫恿鏡月的人對光族展開報復，或者暗族察覺到光族沒有神明守護的事實，而大舉進攻；誰也不知道混血兒的數目會不會因為第五殿的防備而驟減，驟減之後會不會導致風雅無法連接系統；誰也不知道……地球的人類還活著沒有。

風雅卻只能和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能天真的笑出來、率真的哭出來、會為了不公而憤怒、也會有軟弱和猶疑之時的女孩子一同緩慢的成長著。

她有時覺得自己會發瘋都不一定。

但是風雅至少還是有一個信念：她想要知道真相。

為什麼自稱是南島曾孫女的人要殺了自己？自己穿越過來后，明明沒有做成功任何事，為什麼會成為五十世紀的「英雄」？既然自己是英雄，又為什麼會遭到南芙的刺殺？

即使她最終誰也無法拯救，只能隨著這孩子一起老去，風雅還是想要知道真相。

她忍耐著。無法言語、無法動彈、只能作為觀看者。

她看到了伊院長因為影燈被捕者的供述，在數年後最終還是被第五殿逮捕了。在審訊過後，伊院長趁人不注意而引咎自殺，只是這消息只在其他老師的腦海里，對外則掩飾為病逝。伊院長在聽聞第五殿要逮捕她的風聲的時候，將可兒能證明身份的物件——那個寫著「clear」的項鏈——放在一個盒子里，和許多玩物一起給了可兒。顯然，還年幼的可兒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十分不謹慎的收藏著這個盒子。

風雅理解伊院長為何這樣做，畢竟影燈撤退到了異大陸后，失去了雅風的領導，一團散沙，更不要提有機會回到這裡。可兒還如此年幼，如果貿然讓她知道真相，恐怕也只是添亂，其他的老師們更不用提，不舉報可兒邀功就不錯了。既然影燈不一定會來救可兒，不如讓她一輩子不知道真相，作為光族活著，至少能得到尊重。而若是有天影燈真的回來了，想必他們也是能夠通過項鏈找到可兒的。

自然，這是一個聽天由命的安排，不過，第五殿大獲全勝的現在，伊院長也沒有更好的路了。

又是數年過去。風雅雖然不能說習慣這樣生活，但至少比當初平靜些許。和影燈唯一的聯繫伊院長已經死去，周圍都只剩下了平凡的老師們和混血兒們，風雅沒有得到信息的其他渠道，她只能從可兒的視界中，知道這個幼小的孩子也知道的事實：影燈沒有回來，第五殿仍然在尋找影燈的殘黨，不過，近來對混血兒的管制在慢慢放鬆，光族和暗族相安無事。一切都看起來在回歸正軌，但這表面上的平靜，或許也只是暗潮洶湧的面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