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失范的窄門【解篇】

「你知道自殺有幾種類型嗎？」

在可兒漸漸迷離、但風雅慢慢清晰的視界里，芙依琳的身影出現了。她用看向籠中鳥的神色，注視著可兒。

「我還在原本的世界中時，讀過塗爾乾的《自殺論》，他認為有四種。」

風雅聽到了這個名字，不由得一震。因為並沒有被轉譯成「一位社會學家」或者其他什麼抽象的名詞，因此果然她們是來自一個地方的人。

風雅感到自己的視線愈發清晰起來，她感到自己能夠開始移動指尖，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顫抖和可兒的顫抖重合在一起。但她能感到自己的意識和可兒的意識逐漸分離——

「有人一直策劃著讓你自殺。」芙依琳說道，「我也是其中之一。不過，看起來我所遵循的命運……宿命型的自殺，目前還不需要拿出來對付你。」

風雅和凍曉一直策劃著，讓可兒自行走向滅亡，她也果然被引誘進入了這個陷阱。利己型自殺——因為太過痛苦、無法被社會接納而選擇減輕自己痛苦的自殺，生活在夾縫中的可兒早就可能會去選擇，實際上在逃離第五殿之前她曾經這麼選擇過一次；失范型自殺——當可兒知道自己身體的真相，因為會太過具有衝擊性，直接摧毀了她所有的信仰，這也可能導致自殺的發生。利他的自殺——因為要成全風雅，可兒必須為這個社會所有的光族、帶有光族血統的混血兒犧牲自己才行。

的確，只有宿命型的自殺，並不會是可兒精神崩潰的理由。

芙依琳蹲了下來，嘴角含著冰冷的笑意。

「接下來，我會讓你走入失范的窄門，我會讓你所相信的東西，全部崩潰——然後，請你選擇利他的自殺吧，你會那麼做的。」

芙依琳用手按住了風雅的額頭，能感到她的手上黏濕一片的冰涼，那種真實的觸感越發清晰。

「果然，你對自己的控制，已經越來越容易攻破了。科莉爾這件事，看起來是恰如其分的最後一擊。如果你現在了解到事實的話，肯定會讓風雅回來的。」

可兒還在意識里做最後的吶吶自語：「……女……神？」

「是呢。風雅……她是來自與我同樣的地方的先行者，被稱為精神女神的，曾經只是位普通學生的人類。」

風雅感到眼前逐漸清晰，光輝從地面開始，將一切慢慢變成真實的色彩。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2504年了。」

芙依琳這樣說道。然後她退後了一步，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一片光芒籠罩了一切——風雅的世界的一切。

風雅還記得自己第一天來到這個世界上時候的感覺，聽覺、視覺……五感一點一點的恢復，抬頭看向天空的感覺。如今便是這種感覺的再一次來潮。首先是從一片白芒中，猶如潮水般的聲音湧入雙耳，這聲音愈發像語言，像人類的聲音，逐漸變大。然後，視野中白色的光分解，萬花筒般的景色在周圍晃動，好像是近視的人摘下眼鏡看紅綠燈，光暈旋轉，慢慢沉澱。風雅感到了雙手在顫抖，自己呼吸的聲音愈發地大。腦袋輕鬆了很多，之前仿若是系著沉重的石塊，而如今解綁，清快如剛剛解開緊束的馬尾辮。

好像有無數的記憶湧入，就像是死前的走馬燈，風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歷史。但她知道，這些歷史似乎灌入的不是這邊，而是「那邊」——而是可兒那逐漸溶解於龐大記憶的意識。可兒將成為觀看者，風雅將成為主導者。

在風的通道里，風雅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塞滿了記憶，膨脹起來，頭腦阻塞。

迷濛的色彩重合，鬆散的聲音合一，在劇烈的閃光和一陣綿長而刺耳的聲音后，風雅感到自己戳破了殼。

「哈啊……哈……」

風雅發覺自己劇烈地呼吸著，嗓子猶如患上咳症般極癢，風雅想要咳嗽出來，但卻只能發出輕聲的「啊」，就彷彿是溺水的孩子求助一般。

「深呼吸。」

風雅一下子睜大眼，她感到有人正扶著自己，拍著自己的背。而這個人發出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風雅，放鬆點。這時候是有點難受的，頭很暈嗎？再撐一會兒就好了。……別去深想自己看到的東西，就快好了。這只是你剛剛從記憶的洪流脫出，有點沒法掌握自己的身體的異樣感而已。這樣暗示自己：消失的不是你，沒關係的。」

是凍曉的聲音。但風雅沒法計較這點了，她感到天旋地轉，不得不半靠在他的身上。凍曉輕輕拍著她的背——那是已經被汗濕透的背脊。風雅開始劇烈的咳嗽著，然後就覺得嘔吐欲上升，她咬著牙，感到生理性的淚水差點從眼眶中被擠出。頭痛，身體綿軟而顫抖。

她用了相當長的時間，才平靜下自己的身體，取回了一點理性。她抬起頭，能看到窗外。

天已經全黑了，風雅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但看起來至少有半天。而四周的樣子並不陌生。

「這裡是……晨冰島……」

外面是晨冰島的花園的中庭。風雅多少感到了一絲安心，這是個她熟悉的地方。

風雅的喉嚨中發出了可兒的聲音，儘管不是第一次控制可兒的身體，但之前都需要掩飾自己的身份而改變了聲音。因此這種全新的語音讓風雅有些怔忪。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確定它屬於自身。

風雅看向四周，這是晨冰島的一個客房。並沒有看到芙蕾的身影。坦率說，當芙蕾告訴可兒真相時，風雅很是擔憂，因為或許她一醒來，就會再度被芙蕾所殺。她看起來是被凍曉帶到了安全的晨冰島。不過，凍曉是怎麼知道自己和芙蕾的情況的？……也對……他不是投靠了——

風雅感到如同被擊打了大腦一般的驚醒。她立刻推開了凍曉，而凍曉似乎也正在等著這個時刻，他很輕巧地退了兩步，和風雅之間隔開了一個不具有侵犯性的距離，然後坦蕩地直視著風雅。

「看起來是徹底的清醒了？」凍曉輕鬆的笑著。

風雅聽到了外面的雨聲，深秋的雨綿軟而冰寒，彷彿時刻都能變為細雪，它們落在地上的聲音微弱，很快便成為薄薄的冰層，又很快融化為刺骨的寒流。窗戶少許開著，但她並沒有覺得寒冷，她看向自己的身體，可兒的外套已經脫下來了，但卻披著柔軟的羊毛披風，這似乎是她以前的衣服。

偶爾風漏過來，只讓她覺得身體發熱。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問我。不過，在那之前……我希望和『你』說一句對不起。」凍曉看著風雅的雙眼，彷彿要深入其中，他刻意的強調了第二個你，「對不起，可兒君，我最初就知道會是這樣的。」

風雅在少許的驚訝后，沉默下來。她接著，將視線對準了凍曉，形成了交流。這是一個如果可兒控制著這個身體而聽到有人呼喊她時會做出的反應。

「意外的很溫柔嘛。」凍曉聳了聳肩，「不過……我大概也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和可兒君解釋的了，可兒君剛才看到了全部的因果，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彷彿自己被吞沒，不過，自己並沒有真的消失……迷失於無盡的黑暗。不論是你是體諒還是不體諒，事情就是這樣了。我無法得到可兒君的回應，因為以你的能力，恐怕連風雅睡著時也無法醒來。不過，我希望你能平靜下來。」

風雅靜靜地等待著。她用手摸著自己的胸口，感覺心跳慢慢平和下來。

「說完了？」

「說完了。」凍曉點了點頭。

風雅移開了視線，她坐在了身旁的軟椅上，輕輕嘆了口氣。什麼都沒有說。她感到自己一切譴責、怒吼的*，都在凍曉方才的話語中被消解了。心中也有個微弱的聲音告訴自己，可兒也在聽著，她不應該做出這樣失態的事情。

凍曉走了過來，坐在隔著一張小圓桌的軟椅上，他稍微的抬頭，喉結微微凸出，吞咽了下，他看著天花板：「是的。正如你所想，我和芙蕾女神有交易。」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唔……是啊。從你那天，以可兒的身份，第一次見到芙依琳開始。不過，其實也很難找到一個具體的日子。那時她開始和我接觸……」凍曉說道這裡，明顯的停頓了下，他搖了搖頭，「具體的和你說，似乎也沒什麼意思，總之，我和她用一件事做了交換。」

風雅沒有面對他的視線，儘管她感到凍曉轉過頭來了。

「是什麼呢？」

「我想讓可兒君存活下去。這是我對她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