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對稱的時間

這回是刺眼卻冰冷的白光,那是儀器所反射的光輝。周圍豎立著巨大的、冰冷的鐵皮機械，猶如神殿內的雕塑般,靜靜地凝視著在其下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員。而在儀器的中央，一片空白的地域上,有一張頗有違和感的原始木製方桌,在桌上正坐著一個穿著白色袍的女性，猶如聖女般被研究人員所包圍著。

「身體檢測合格,M1基因測序完整度99%，第三階段測試完成分A+。」

「如果是S的話,我會更滿意的。」南芙輕笑道。

「您已經連續進行了四次測試,注意力難免有些分散。」工作人員道,「另外,請您再次試穿修改後的保溫服。三小時后，將再進行一次模擬實驗。」

南芙點了點頭：「明白。」

在巨大機械下的另一位工作人員走了過來,他來已經白髮蒼蒼,帶著高度近視的眼鏡,他恭敬地向芙蕾鞠躬，遞給南芙一疊紙。

「這就是最終任務的全部文件了,應您的要求，全部列印出來，再讓您過目一遍,以便補遺。」

「嘛,作為緩解壓力的方式,倒也不錯。」南芙對老者用敬稱稱呼自己感到十分習慣,她拿過來那疊在左上角用夾子夾住的紙張，頭一面幾乎全白，只在左上角寫著一句世界文的「絕密」。

接著，時光就如放慢了一般，真實的時間來說，南芙看得很快，可時間卻是在等待著風雅，每當她看完一頁后，才往前前進般，拉長、扭曲。

或者說，風雅並沒有在看，她在「聽」，她在聽著直接從思維層面傳來的，南芙的思想。冰冷的、猶如開口說話的雕塑般的聲音。

然後，那聲音又和芙蕾的重合，那面容又和命運之神重合，她在黑暗中亮起自己的身子，抱著計劃書讀著：「風雅計劃最終說明書：公元2150年，在地球運行的以InternetProtocolVersion6為基礎的初級通訊網路突發兩個半小時的大停頓，全球通訊緩慢。在大停頓期間，各地的機房儲存器內連續出現了編號從1-238的壓縮包文件。這一文件的容量極大，即使是全球最大的網路儲存商MINA的機房內也只能夠存儲92個文件便造成宕機，並且無法刪除。在立刻啟用備用裝置后，全球網路恢復，而信息科學家也立刻展開了對這一黑客行為的研究。」

「我知道這件事，從南島研究員的口中——從……」風雅沉默了片刻，「從你的克隆體之一的口中。她說過，這個是第一次的末日預言，後來被人們解析出來，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發來的警告。」

芙蕾沒有回應，她仍然讀著那份文件，緩慢地、輕柔地，就像是守護著最美妙的秘密的守夜人，將那絕密之罐悄悄打開，聞著其中芬芳般：「信息科學家也立刻展開了對這一黑客行為的研究。出人意料的是，全球最大的黑客組織骨頭聯盟在一天後便發布內部聲明，聲稱這一行為並非黑客組織的任何成員所為，並將聲明的拷貝寄到了受害的幾大公司處。他們不僅聲稱自己不對這一行為負責，還自稱對這些壓縮包進行了研究。經過他們的研究，這一壓縮文件並非以當時的任何一種代碼寫成，但確確實實有著防止刪除、提供信息等基本的功能。最終各大儲存商只得棄用了這些『被污染』的儲存裝置，而各國的國防機構則暗中研究這些不明來由卻影響重大的壓縮文件……」

「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要說這件事？」風雅問道。

芙蕾繼續念著：「公元2497年，有信息學者在網路上聲稱成功研究出了當年文件的解壓方式，但由於時代久遠、世事變遷，再加上此後再無此類事件發生，這位學者的研究工作室得不到足夠的資金，只能公開了他們手中存有的第46號壓縮包中的部分信息。但這部分信息的內容實在令人難以感興趣：並非軍事機密、科學理論、歷史揭秘或其他人們曾經猜測的內容……而僅僅是類似於當時盛行的全息遊戲般的虛擬現實程序的一部分。46號壓縮包主要介紹了世界觀與歷史：例如，存在三位神明，分別名為風雅、芙蕾和焰影，又如，在過去曾經發生過三次光暗戰爭等等。這樣幾乎是玩笑般的內容，讓那位學者的研究工作室的成果完全不被重視，甚至被質疑為謠言。據說在過去也有國防機構解析出類似的內容，但鑒於其荒誕不羈，並未公布，因而也不知曉其確切時間。2497年的事件是目前能夠檢索到的，最早解開文件的時點。」

「唉……？」風雅不由得發出了疑問之音。三位神明？那個壓縮包里，且不說當年她來到這裡之前就知道的另一個風雅女神，也不說活的時間很長的焰影，為什麼在2150年收到的信息里會有在兩千年後才出生的……芙蕾的名字？

「公元2556年，從精神實驗康復的著名科學家【無名】開始了自己的時空理論研究。而她在研究過程中，對當年的壓縮文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花費了十年時間，從黑客組織、研究室買到了全部的壓縮包文件，解析了其中的內容。結果是，她得到了一份自稱從未來而來的長信。」

「從未來？」風雅問道。

芙蕾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快：「發送這份文件的是一位自稱風雅的女性，她聲稱自己是公元五十世紀的人類，也就是兩千多年後的人。在當時，人類面臨了巨大的危機……很遺憾的是，當時這位女士聲稱自己也不清楚這種危機的源頭，只知道大部分人類都不得不躲進封閉城市，幾乎滅亡。而她則被名叫『全球災害聯盟』的組織因她的基因檢測合意為由，以實驗為目的，被成功送到了異世界。在她的描述下，這一異世界有著『神-住民』的模擬系統，能夠接納四位外來者，並模擬出他們的同類住民。她還聲稱她找到了在這個世界拯救人類的方法：不同神的住民之間能夠產生『混血兒』這樣的扭曲的存在，而利用這種存在就能得救。她並沒有說得太過具體，據說是為了不讓芙蕾和焰影兩位神明知曉細節。總之，風雅女神不僅提供了逃離末世的方案，還十分詳盡的提供了包括傳送裝置、異世界系統的底層程序、歷史介紹、種族特徵、以她自己為樣本的DNA序列等等全套的內容。據她自己所說，DNA序列越是接近她的，越是有可能成功的抵達異世界。」

「等等……這些內容好像是……」

風雅感到頭腦中一片混亂，颶風過境，驚訝裹挾著腦中的知識與信念，讓大腦疼痛不已。但是她不會搞錯，因為這些內容——這些內容，和她嘗試傳送給地球的內容一模一樣。為什麼？原來的那個「風雅女神」在二十二世紀就傳送過一遍這些內容嗎？這怎麼可能？

她的傳送，理應是被芙蕾之後的人類所接到的……

芙蕾繼續道：「在無名的時代，這樣一份文書被斷定為胡說八道，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但是瘋狂的無名在這件事上再次展現了她的狂熱和睿智：她立刻認為其中所言為真，並認為五十世紀真的會發生這種災難，且決定按照文件中所說準備去異世界的設備，甚至命令自己的子孫或者克隆體——總之是她的延續——也要堅持這個觀點。並且，更重要的是，無名從此得出了她的，以及我們所有人應該遵循的命運的時空觀。」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儘管風雅這樣說著，但她的語氣卻充滿了不確定。

「【無名】的所有時空觀念都建立在她確信了那封來自未來的信是真實的基礎上。又或者說，瘋狂如她，也許不需要任何證據讓她堅守自己的信念。那封信僅僅是她想要旁人相信她而祭出的證據。」芙蕾頓了頓，她抬起了頭，沒有再看那份文件，而是與風雅的雙眼對視，她的目光猶如射出的利箭、劃過空氣的子彈、刺出的手刀，「簡單的說，【無名】認為，時間具有對稱性。」

「……我不明白。」

「好吧，對你而言，是太過簡單的說明了。」芙蕾再次看向文件，「對稱性作為最樸素的原則，從古代時期就獲得了審美家授予的榮譽勳章，不論是人造之物，還是非人造之物，世界從不缺乏對稱性。世界的物理屬性也是如此：有上就有下，有左就有右，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有正面就有背面，坐標有正軸，也一定會有對應的負軸。但是，這樣的規整並沒有能夠讓世界變得秩序……」

芙蕾繼續說道：「實際上，有一個屬性是不存在這樣的對稱性的，它被認為只有正向，沒有負向，它的箭頭只指向未來，沒有迴流的可能，它的箭頭只指向冰冷的混亂，失去秩序與生命的絕境——那就是時間。時間在一些理論中被描述為混亂度增加的度量，我們沿著它移動的時候，我們的世界的秩序在消解，無論如何，終有一日，我們必將面臨它帶來的絕望。但是，在無名的理論里，通過時間的對稱性，她塑造出了絕對的被祝福的命運。」

「時間的對稱性？」

「無名認為，時間有正軸，就一定有負軸存在。在世界被創造的那刻的『之前』是存在的，它只不過是另一個世界。」芙蕾說道，「換句話說，無名認為在宇宙大爆炸的時候，既然我們的宇宙向著正向的時間軸噴發，那麼同時也會有具有對稱性的宇宙向時間軸另一個方向噴發。對稱的宇宙具有和我們的宇宙相同的物理常數，可以說是一個孿生宇宙。不過，由於隨機性的存在，它並不會和我們發生同樣的事情。你可以理解為一個時間倒流的平行世界。一個巨大的、因為具有相似的物理特性而適合人生存的時間倒流的世界、龐大的時間機器。到這裡，可以理解嗎？」

「勉勉強強……但我還是不明白你花費這樣長的時間說這些，想要說什麼。」風雅這樣問著。

其實她已經隱約明白了。

「很簡單。」芙蕾說，「我們就在這個巨大的時間機器里，我們並不是在一個隨機的異世界里，而是在我們宇宙的孿生宇宙里。這裡適合我們生存，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