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第三百三十五章 京城臨危
是夜,聖駕移至太原府,遂有緊急軍令陸續往外傳了出去。一則令阿史那真啜將軍分兵五千,佯作大軍回援,驚走正圍困行宮的河間郡王李諶的叛軍;二則速派傳令兵八百里加急趕回京城,安撫朝廷以及宮中的人心,勿令流言蜚語亂傳;三則告知永安郡王與簡國公叛軍所在,前線戰事若有緩和,不妨回師將其殲滅,而後再御外敵。
當聖人終於停筆之時,天色已然將明。倏然,外頭傳來一陣笑鬧聲,打破了沉重的肅穆與寂靜。他抬首望去,嗣越王李瑋立即將窗推開,就見十來個渾身是血的人正與千牛衛們談笑風生。定睛看去,不是昨夜那群斷後的勇士卻是何人?
聖人驚喜而起,快步走上前去,仔細打量著他們——以及他們手中拎著的一串串人首:「賞!重重地賞!千里,無論是傷是亡,都按軍功給他們計勛!這些突厥勇士,也都納入千牛衛當中!!」尉遲兄弟以及恩耳古等人自是喜出望外,忙躬身謝恩。
而後,這群已然擁有過命交情的勇士們相視而笑,爽朗之極:「聖人放心,我們只有受傷的,沒有一個死在那群叛軍手中!!」如今想來,連他們自個兒都覺得不可思議。以二十人殺退三五百人,居然還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說,王舍人的勇猛無畏感染了他們,令他們渾然忘了懼怕與傷口的痛楚,有如神助一般。
聖人左瞧右瞧,卻不曾在他們中間尋見王子獻的蹤影,不由得問道:「致遠呢?」
「回聖人,王舍人因身上濺了血,實在是受不住,便去洗浴換衣了。」尉遲大郎回道,咧嘴一笑,「他說,若是渾身不凈便覲見聖人,便是御前失儀——不過,我們這群都是粗人,也顧不得換什麼衣衫洗什麼浴就過來了!!」
「聖人,這是致遠的收穫!」恩耳古也忙呼喚著其他人,一起搬來了數十首級,「砍得比我們整齊多了!聖人不如也將他封進千牛衛?」
「……」聖人靜默片刻,注視著那堆似乎更乾淨些的首級,不由得放聲笑了起來,「莫非你們以為,朕身邊的中書舍人還比不上千牛衛?!哈哈,真沒想到,朕的王舍人果然無所不能!以前還發愁,朝廷三省之中雖有職缺,但他這般年輕,理應多經歷些事才對。如今可算給他尋了個好去處,再在朕身邊待幾年,便放他外出鎮邊罷!」各邊境重鎮的大都督甚至都護府的大都護,都需要文武雙全之重臣擔任,他才能徹底放心。
不遠處隨即傳來笑言:「那臣便先謝過聖人的隆恩了。這回的功勛,煩勞諸位給我做個見證,日後也好漸漸積累起來,換個勛爵光宗耀祖。」話音方落,一位玉樹臨風的俊美年輕官員便走了過來,微笑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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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河間郡王李諶迫於朝廷軍隊施壓,不得不退兵北逃,被圍困整整兩日夜的行宮終於安然無恙的時候,一則流言悄悄在長安城中流傳起來。因言論太過大逆不道,一眾高官貴族都不敢明言議論,然而暗中卻無不人心惶惶、憂心忡忡。
大明宮內,杜皇后蹙起眉,眸中一冷:「徹查大明宮!若發現任何人私傳流言,立即捉拿起來,以謀逆罪論處!!」她的聲音從未如此冰冷,彷彿數九寒冬般,令聽者無不背脊微寒。尚宮、尚儀們立即領命退下了,被聖人特意留在宮中輔佐她的殿中少監亦馬上開始約束宮人。事態嚴重,即使懲罰較之平時有些太重了,他們也都不會違逆皇後殿下的命令。
「阿娘。」立在重重帳幔后的永安公主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滿臉驚惶地輕輕問道,「他們說的,可是真的?阿爺真的……真的被賊軍圍困在行宮裡,受了重傷……至今生死不明?」
「當然不是。」杜皇后將她召了過來,攬住她溫聲道,「聖人好端端地在太原府呢。這些流言也不知是哪個用心險惡之輩傳出來的,只想讓京城、朝廷和大明宮徹底亂起來。咱們母女可得穩住了,絕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你明白么?」
「兒明白。」永安公主點了點頭,將小腦袋埋進她溫暖的懷中,「可是,阿娘,為何這兩天沒有接到阿爺的平安信?」
「只是一時延誤罷了。過幾日,你一連收到兩封平安信,豈不是覺得驚喜?」
「嗯,阿娘說得確實有道理。那……阿娘,阿弟什麼時候出世?是不是阿弟出世了,宮內外都能安定起來?阿娘也不必再每日養病,能和兒們一起外出踏青……阿爺也不會再愁眉苦臉?」
「好孩子,再等一等。七個月後,他便會降世了。」杜皇后慈愛一笑,「去罷,你阿姊在偏殿里處理宮務。偌大的大明宮與太極宮,光是宮務便不知積累了多少,你不妨去幫一幫她,如何?待再過幾年,你也該下降了……公主府的內外事務可都須得由你來掌控。」
「兒才不出嫁呢。」永安公主臉微微一紅,轉身提著裙子便跑開了。
「七歲,轉眼就長成了。」杜皇后撫著自己的腹部,笑看著她的背影。然而,她的眼底卻依舊帶著些許未曾散去的陰霾:「召濮王、濮王妃、嗣濮王與新安郡王入宮,在一個時辰后,我必須見到他們。」
不久之後,濮王父子三人與王妃閻氏便來到了大明宮蓬萊殿,片刻都不敢耽誤。
茲事體大,杜皇后命宮人們都退下,方鄭重地對他們道:「這兩日京中的流言,想必二兄二嫂應該也聽說了罷。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這些流言竟傳入了大明宮裡,顯然是有心人刻意為之。不必我提此人,你們也該知道是何人了罷。不知你們可有何對策,將此人制服?」
「這種時候傳流言,其心可誅。」李泰道,「只要查出流言的源頭,便可以謀逆罪論處!」因著皇後殿下在,故而濮王殿下來不及詢問自家兒子,這位「有心人」究竟是何人。當然,這也並不耽誤他發表意見。
「查探源頭已經來不及了。」李欣沉吟片刻,「既然使出了這樣的招數,不成功便成仁。江夏郡王必定會在這兩日起事。只需發生一件事,足夠他煽動情勢,或許他便會趁機行事。」而這一件事,不是發生在宮中,便是在宮外宗室當中。他需要這樣一件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令自己漁翁得利。
李徽輕輕頷首:「孩兒心中已有一計,若是叔母信得過孩兒,便幫孩兒說服舅祖父罷?他一直不同意孩兒行險計,但眼下已經是不得已而為之。若不順勢而為,指不定會出現變故,反而影響了前線的戰事,也平白讓叔父擔心。」
「我什麼時候信不過你?」杜皇后勾起唇角,「不過,若要勸服舅父可不容易。二兄和二嫂也與我一同去罷。」
李泰與閻氏自然並無異議,作為寵愛兒子的父母,他們定然相信自家兒子的計策一定能成功。面對任何不同意此計之人,他們都準備了千言萬語。即使對方是一向不喜某個外甥的吳國公秦安也不例外——就算再不想見舅父,為父則強的濮王殿下也毫無懼意!——有王妃與皇後殿下在,縱然心裡依然有些虛,也能夠暫時忽略。
這時候,一位尚宮在外稟報道:「皇後殿下,承香殿傳來消息,袁淑妃動了胎氣,已經見紅了!!尚藥局奉御前來稟報,已經派了侍御醫趕去診治,但情況似乎有些不好,龍嗣恐怕是保不住了……」
聞言,濮王府眾人立即望向杜皇后,然而皇後殿下的神色卻絲毫不變:「著奉御前去診治,盡心儘力即可。不,奉御跟著我同去即可。說來,我也已經有一段時日不曾見她了,將近二十年的情誼,也總該去瞧一瞧她才好。」
「皇後殿下,承香殿不吉,恐衝撞了鳳體。」閻氏勸道,「由尚宮去一趟即可。」袁淑妃小產,就是不祥之兆。杜皇後身子貴重,踏足不吉之地多少有些忌諱。更何況,承香殿中此時恐怕早已是一片混亂,若有人心懷不軌,或者袁淑妃恚恨交加,指不定會暗中命人做出什麼事來。
杜皇后搖了搖首:「二嫂放心罷,不過是走一趟而已,我會小心些。」說罷,她便披上裘衣起身,走了幾步后又側首望向李徽,「玄祺,你覺得外頭那些流言,究竟有幾分為真?」
李徽怔了怔,斬釘截鐵地回答:「一分皆無。」
杜皇后垂眼笑了笑,伸手挽住了閻氏:「也罷,二嫂若是擔心,便與我同去,如何?」
閻氏自是不會拒絕,欣然同往。
濮王父子三人隨後也離開了蓬萊殿。濮王殿下繼續帶著侄女與孫兒孫女,在大明宮中四處賞玩春花,嗣濮王殿下亦繼續忙碌軍糧之事。新安郡王殿下則回到府中,慎重地拿出空白的蓋印懿旨,模仿女子的簪花小楷,寫了一封旨意——雖然舅祖父吳國公秦安與叔祖父荊王都仍對他的計策持懷疑態度,但兵行險招,他也顧不上等長輩們替自己出頭了。
京中的局勢瞬息萬變,已經容不得再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