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打架
第十五章打架
「娘,對不起,今天我做錯了。」邊兀緊緊地抓著邊春晗的手到廚房跟劉芳娥說。
劉芳娥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先把麵條端去桌子那兒,吃了飯再說。」
家裡日子就是再困難,劉芳娥只要得空,在吃食上就盡量安排的精細。邊春晗也看過有人端著碗在外頭吃的時候,一碗白生生的麵條,煮的糊糊一般。劉芳娥煮的麵條,裡面總會放上一兩樣碧綠的葉子菜,另有用油炒過的酸菜和一碗干炒的辣子,醋隨便,各人依照自己口味加。就是一鍋麵,一大家子大大小小也都吃的高高興興。
劉芳娥等最小的邊博也喝完了碗里最後一口麵湯,張羅著洗碗和舀水給大家洗澡也沒說這事兒。
邊家老爺子在的時候,有好些特別講究的規矩,雖然到了邊存志這裡大多已經消失了,但邊家的男孩子們就算夏天日日下水玩一通,也從不像別家把這個當洗澡,晚上總還要用曬過或燒開的井水洗一遍。
家裡盆子不夠,洗澡都得分批。
劉芳娥等邊春晗和邊兀兩個單獨出來的時候才過去說了:「你們爹和大哥都不在家,娘也不懂什麼大道理,都是男孩兒,你自個兒去把自己知道錯在哪兒寫下來,娘給你收著,你既是知道是錯的,下回再不許犯就都好了,不然就等你們爹和大哥回來,你們自己看著辦。」
邊兀低聲應了。
邊春晗從自己的作業本子上撕了一頁紙下來,在堂屋裡點了蠟燭,陪著邊兀寫,裡邊房間不時傳來笑鬧聲。
邊兀日日跟著邊春晗在學里,已經會寫好些字了,不會的就用拼音,不用邊春晗幫忙就寫了一百多字。
蠟燭是消耗品,點了一根,劉芳娥拿了孩子們的破褂子也湊到燭火下慢慢的補,不時就有飛蛾撞過來。
以後,邊家兄弟十幾個,常常就有人趴在低矮的桌子上就著燭光做這件事,劉芳娥說到做到,把紙都收好,但從不用這個連續打擊和恐嚇孩兒。在年年邊存志和邊遠出去想法子掙錢的時候,劉芳娥一個女人依舊把一大家子兒子養的健健全全的。
小孩子緊緊重要的就是上學。邊兀還是每日跟著邊春晗一道出門,一道進門,雖然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人時時看著了。
盧林小學還是那幾間破舊的屋裡,要說有什麼變化,就是在屋檐盡頭多了一個鐵皮爐子,燒著水也不是給學生喝的,而是用了一口大鐵鍋在上頭,鐵鍋里放著一個篾子,專給家太遠帶了飯菜過來的學生熱飯用。
事兒還是去年冬天,有幾個學生實在不想吃凍得硬邦邦的窩窩頭,自個兒撿了柴在外頭點了烤窩頭吃。冬日天乾物燥,差點兒沒引起山火。學里才添了一個爐子,也還要學生自己撿了柴去點爐子,這事兒按著班級輪流來。剛上一二年級太小不敢叫他們弄,五年紀就那麼幾個孩子,指著還能考去鎮上的,就都攤在了三、四年紀的孩子身上。
負責點爐子的孩子通常在上學的路上就撿幾根粗些的木柴,在最後一節課前把爐子升起來。
邊春晗每節課下課都帶著邊兀滿學校走一圈,撿寫紙頭和短短的鉛筆頭子或者扔在草叢裡黑乎乎的小塊橡皮擦,總之一切能用的東西。因著這個,幾年學下來,邊春晗從沒有買過鉛筆和橡皮擦,這五分、一毛的也都省了下來。
學校也沒鈴聲,都是老師喊一嗓子,等學生稀稀拉拉的進了教室再開始上課。
屋檐下鐵爐子哪兒冒著一股黑煙,發出一陣陣嗆人的氣味,兩個生爐子的同學圍在那兒搗鼓。
邊春晗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摞著補丁的布包。邊兀會走路后,他就不再背著竹筐到學校了,劉芳娥給他縫了箇舊包,專門用來裝破爛。邊春晗眼睜睜的看著生爐子的同學拎著布包往裡頭抖了抖,他撿了半天理得整整齊齊的廢紙就一起落到了騰起火苗的爐子里。
邊春晗只覺得血直往腦門涌,衝過去就揮了拳頭。
「誰叫你動我背包的!你還我廢紙!」
輪著今兒生爐子的羅兵立即跟邊春晗扭打成了一團。羅兵打一年級就跟邊春晗不大對付,跟在邊春晗後頭叫了幾年的「臭簍子」,有事沒事就把人推一下搡一下。今天他就帶了幾根粗柴過來,懶得去找引火的乾草,遂起了壞心思,把邊春晗撿的紙直接拿來引了火。
「呸,這紙本來就是大傢伙扔的,什麼時候成你的了!」
羅兵生的壯實些,一翻身就把邊春晗按在了地上,一拳頭一拳頭打在肉上。
「壞蛋,放開我哥哥!」
邊兀急的撲上去,又抓又咬,羅軍攔都沒攔住。
「打架了,打架了……」
邊長紀和邊峰理也不理老師的怒吼,看自家哥哥挨打,手一撐就從窗戶翻了出來。
邊兀一口咬在羅兵的脖子上,羅兵吃痛用力把人一揮。邊兀「咚」的一聲撞在大鐵鍋上,把鐵鍋都撞翻了,擺在裡面的飯盒、菜碗滾了老遠。
邊長紀跳過來照著在邊上幫忙的羅軍就是一腳,眨眼就打成一團。
幾個老師都從教室出來才把人拉開,先不問緣由,一人踹了兩腳,都按著靠牆站好。
「老師,老師,我弟弟流血了!」
邊春晗挨了多少拳頭都沒吭聲,這一嗓子就帶上了哭音。
邊兀眉骨上面一點生生撞破了,血已經糊了小半張臉。
學校老師少,皮小子多,時常就有人傷著,學校常備的就有傷葯和紗布,當即一個老師就領了邊兀去止血,叫後頭趕來還沒動手的邊峰跟著去,邊春晗求了幾句也想去,只又挨了兩巴掌,被按在牆上不許動。
有不少同學飯都撒了。
兩個老師拉著他們四個去兩個教室都當著大家的面拿棍子敲了一頓,又嚷著接下來兩個月生爐子都是他們幾個的事,叫大家去把自己的吃食拾起來,窩頭都還好,有五六個帶的飯菜實在是不能要了,老師拿了他們幾個的賠給人家,連邊兀中午都跟著餓了一頓肚子。
下午上課的時候才許從牆根處走出來。
邊峰把就布包撿回來給邊春晗,不安的看著紅了眼睛的邊春晗。
邊兀額頭上七歪八扭的綁著一個布條,外頭滲出來一小塊血跡,眼睛周圍都腫了起來。
「六哥,你別慪氣,咱晚上回去的時候跟著羅兵,他落單咱們就一塊兒幫你揍他一頓。」邊峰一下課就圍到邊春晗桌子邊上,小聲嘀咕道。
邊長紀也在一旁義憤填膺的應聲。
邊春晗剛動了動,邊兀就不舒服的「哼」了一聲。
「不要了,才將我就後悔了,廢紙沒了再撿就是,作甚要打架,害得兀兒受了傷,你們也跟著被老師打,大傢伙都餓肚子……」
邊長紀和邊峰一起看了一眼邊兀一眼,都不敢再說什麼。
邊家孩子從大到小的,沒一個會回家饒舌的人,劉芳娥就信了邊兀是不小心摔了頭,晚上還專給他一個燉了一碗雞蛋。只從此以後,就是再氣人的時候,邊春晗也沒在外頭動過手,因此不知被叫了多少次「窩囊廢」。
邊兀額頭上的傷也沒什麼好葯,就任它自己癒合,在眉骨上頭一點兒留了一條明顯的疤,就是跟原本的胎記融在一起,也還是能看出來。
邊春晗看一次就悔一次。
「哥,你別老惦記這個,爹和大哥都說了,男子漢有條疤才對。」邊兀背著一個斜掛的布包牽著邊春晗的手大步往前走。
轉眼,邊兀也上小學了,而邊春晗得多讀一年小學。今年盧林村小學也正式成了六年制。邊春晗他們是第一屆六年級。因著這個,盧林村好些人家孩子都沒來報名,結果六年紀就剩下十二個學生。
邊春晗倒是樂意,因為可以跟邊兀一起上一年學。
二哥邊浩成功轉了現役,半年就有六百多塊錢匯回來。邊虎早先去市裡果然找了一家裝筆芯的廠,也不論他成年不成年,包吃包住,第一個月算白乾,從第二個月開始按件計工資,邊虎做熟了,一天不休的干,每月能掙三四十塊,他堅持要全部給送到家裡,還是邊遠硬勸他留了一半,好做長遠打算,圓珠筆總不能裝一輩子。邊存志和邊遠先是去市裡工地上搬磚頭,在外頭連最便宜的招待所也省著不住,一季也能帶些錢回來,只人都操勞的不像樣子,幸而最近鎮上有錢人漸漸多了起來,都要造房子,兩人就在鎮上幫工,晚上還能回來睡個安穩覺,吃食也好每天從自家帶一點兒。
就是如此邊家也就勉強維持了個收支平衡。因著前年五哥邊明繼邊俊后成邊家第二個考上市裡高中的人。他上初三的時候還想學邊虎也退學去市裡打工,叫邊存志狠狠揮了幾掃帚疙瘩,又把邊虎情況跟他做了對比,叫邊遠擰去了學校,學的越發用功了,終是不負眾望;去年三哥邊俊大學沒考好,只能走專科,邊存志問都沒問邊俊的意思,一鎚子就敲定了叫邊俊去復讀一年。
邊俊平時成績都極好,甚至還整理了初中筆記,利用一周半天的假期給班裡同學弟弟或妹妹補習賺生活費。市裡高中一星期只周日下午半天放假,晚上還要回去上晚自習,一個月才放兩天假,邊俊一學期才能回來一次,過一個夜,第二天中午就要往學校趕,還沒趕上晚自習,叫老師好一頓責罵,乾脆就都留在學校,只要是假期就在給初中生補習,賺一點兒生活費。
「都怪我,都怪我,看天兒熱就給他買了一根雪糕。我哪知道從沒吃過雪糕的人,吃了會鬧肚子!」邊虎恨不得把自己嘴巴抽掉,邊俊一考完他就請了幾天假跟著一塊兒回來,跳著腳恨不得嚷嚷給全天下人聽。
邊俊第一天下午考的那一科就得了六十多分。
邊家連最小的邊博、邊兀也都到了上學的年齡,也就是一年得供兩個市裡的高中生、七個小學生,好幾年後才實施的義務教育學費全免,只小些的幾個抓住了尾巴有享受到。邊兀的學費靠著邊春晗東湊一點兒西拼一點兒,幾年也不過攢夠了頭一年的,邊遠實在看不下去,又怕邊春晗擰了性子,裝著與他簽了欠條,家裡給邊兀繳了學費。
因為這下頭一串吞錢洞,就是最窮最矬的人家也不願把姑娘嫁給大哥,邊遠拖到了二十六七歲還是孤家寡人,連上門說和的都沒有。由於長期勞作和操心,邊遠看著比實際年齡要大上十歲不止,更說不上姑娘了。
劉芳娥只要提到這個就急的抹眼淚。
邊兀按戶口本上的,今年是七歲了,實際比邊博可能還小,但他打小就生的手長腳長,才一年級個子就到了邊春晗下巴,除了邊春晗,任誰看了也想不到他的真實年齡。
「誰說男子漢就要臉上有疤了!咱兀兒這麼帥一個小傢伙,哥哥上回聽三哥說了,外頭大醫院不僅能祛疤還能想法子給你的胎記也點化了,等哥哥以後掙了錢就帶咱兀兒去給專家瞧瞧。」
「嗯。」邊兀用力應了一聲,儘管心裡實則半點不介意臉上這麼塊東西。
邊博和邊夏實幾個在後頭打鬧,邊春晗牽著邊兀時不時的就要催幾個過於興奮的小傢伙快些。
「喂,臭簍子。」
邊春晗剛走到校門口就迎面被幾團紙砸了個正著。
從五年級開始,邊春晗已經不大滿校園的撿廢品了,一是現在賣不了幾個錢了,二是到了要考鎮上初中的時候。邊春晗腦子本就不很靈光,大半的心思又都不再學習上,在幾兄弟里成績就比當年邊虎好一點兒。還是邊遠發了狠話,要邊春晗再學不好就揍的他屁股開花。
邊春晗攔住想說什麼的邊峰,仔細的把散落的垃圾都撿起來扔在垃圾桶里。
「小狗沖你叫一聲,難道還有人也對著狗叫一聲。」
邊兀配合的笑了一聲。
羅兵氣的直翻白眼,「咱們走著瞧!」
邊兀慢慢收了笑容,沒有人注意到他那雙冷的根本不像五歲孩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