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 137 章

137.第 137 章

當燕不離一劍刺穿女魔頭的喉嚨時,兀然感覺頸間一陣劇痛,頓時明白江莫愁為什麼會笑得那麼詭異了。

鬼門宗的逆轉乾坤大法......以焚盡魂魄為代價,將所有的傷害轉移到對方身上。

他那出其不意的一擊,等於是給自己的脖子開了個洞。

日光自千仞高的崖頂傾瀉而下,穿過蜂巢般布滿溶孔的巨大石屏,在他身後的岩壁上化作千萬顆白色的星辰。

手中一顫,清玄劍墜落在地,清脆的響聲在石窟深處里久久回蕩。熱汩汩的液體自頸脈噴薄而出,紅得讓人頭暈目眩。

倒下去的一刻,燕不離哽咽的罵了一句:「姓江的我艹你媽......」

江湖快報,正陽宮弟子與鬼門女魔頭決戰九龍窟洞底。兩人拚死相搏三天兩夜,最終雙雙力殆而亡。

燕不離和江莫愁同歸於盡的消息不脛而走,守在忠洲誠最大一家賭館里的老少爺們全傻眼了。

好嘛,眼巴巴候了三天,倆人全死了,誰輸誰贏?

買燕不離的說:「燕少俠一劍命中女魔死穴,技高一籌。」

押江莫愁的說:「江首尊逆轉乾坤反噬對方,功力深厚。」

「燕少俠捨生忘死,除惡揚善,匡扶正道,當為武林楷模!」

「江首尊知恩圖報,重情重義,忠心衛教,實乃江湖兒女!」

兩撥賭徒各執一詞,爭得脖粗臉紅口沫橫飛,眼瞅這四海賭館就要被洶湧的口水大潮淹了。

有人打嘴仗就有人看熱鬧。

倚在門口的一個肩負圓月雙刀的藍衣青年對身旁人笑道:「果然利令智昏,區區幾銖賭資,也能教人無恥到這般地步。」

旁邊的錦衣公子懶洋洋打著烏骨泥金扇,漫不經心道:「一個正派流氓,一個魔道妖女,死一個得哈哈笑,死一雙得放鞭炮。」

「哈哈哈,還是仁兄懂我!走,聽春雨喝一杯,好好慶祝慶祝......」兩人勾肩搭背,抬腳往外走。

賭館門口常年蹲守著一個老乞丐。留著專業的花白松獅頭,長著標準的滄桑苦瓜臉,左手破陶碗,右手黃竹桿,脖子上還掛著衙門發的行乞執照。看到他們臉上喜氣洋洋,老乞丐立刻雞賊的湊過來磕頭:「大爺給點吧!您逢賭必贏,財源廣進!」

「得,今兒爺我高興,賞你點......」一粒白花花的碎銀被丟進碗里,滴溜溜打著誘人的轉兒。

用僅剩的兩顆槽牙咬了咬銀子,老乞丐佝僂著背,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謝謝爺、謝謝爺!您慢走!」

足足三錢銀子,夠沽好幾天的酒了。實在不行酒里兌點水或者水裡兌點酒,半個月也能湊合。

把新得的財產往懷裡一揣,他屁顛顛趕往酒館,前腳剛邁進去後腳就粘門檻外面了。

對了,也不知道媳婦死了沒有?若是死了便罷,若是沒死以後還得買些口糧屯著才好。

在腦子裡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老乞丐拄著棍兒溜溜的回了頭。從相熟的館子討了碗熱粥,他輕車熟路的拐過幾條暗巷,走進一間年久失修的破廟。

這座廟的歲數比他都大,佛堂里蛛網密布,灰塵遍地,殿里供著哪一尊神像已經辨不清了。靠西邊的角落裡被丐友們鋪了一層層厚實的茅草,草席上墊了髒兮兮的被褥,發黃的棉被裡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老乞丐把粥碗放在地上,默默端詳著沉睡的女人。

「真他娘的......美。」憋了半天也就憋出這麼個詞。

老乞丐搓了搓手,這姑娘比桃花村裡的李大丫還好看!當年那女人還瞧不上自個兒,還是老天爺開眼,給老頭兒我送來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嘿嘿,羨慕死南城那幫癟三!

燕不離只感覺大腦昏昏沉沉,渾身都有種蛻皮般的劇痛。彷彿整個人被扔到油鍋里煎了一遍,還從頭到腳刷了層辣椒粉,撒了半斤鹵鹽。那滋味,莫道不銷魂,比死都難受。

果然是到地獄了嗎?好黑,閻王老爺你點個燈可好?

一股淡淡的麥香傳入鼻中,燕不離頓時覺得餓了,下意識張口便喝。

嗯,孟婆湯的味道不錯,就是稀了點。

「嘿嘿,媳婦你醒了?」黑暗中傳來一個蒼老又猥瑣的聲音。

「噗——」燕不離一口粥噴了出去。

尼瑪,閻王爺有這麼惡趣味?!

老乞丐默默擦下臉上的粥,咧著漏風的嘴一笑:「你別怕,俺不是壞人。」

燕不離眨了眨眼,依然什麼都看不見。

何其僥倖,他還活著。何其蛋疼,他卻瞎了。

「媳婦,喝粥。」

「誰你媳婦?!老子是男人!」燕不離吼道,但吼完就愣神了。

這不是他的聲音,而且這個聲音很熟悉......

九龍窟,黑水潭。璧上人影,聲如墜珠:「莫愁亦是愁,愁思化江流。」

「卧槽,不會吧?!」燕不離哀呼一聲,卻是音色清厲。不是女魔頭江莫愁又是誰?

「媳婦,你可別瞎說。你這樣的哪兒能是男人啊?」老乞丐看著女人秀美清麗的臉,窈窕有致的身段,舔了舔唇,紅著臉道,「就算是男人......那俺也娶!」

燕不離咽下一口老血:「大爺您還真生冷不忌啊。」

對方憨厚一笑:「呵呵,咱要飯的嘛,還能挑食咋滴!」

燕不離淚如尿崩:「老天爺啊,你還是讓我死了算了!」

老乞丐連忙哄道:「誒呀,媳婦別說傻話......你年紀輕輕又這麼漂亮,啥坎子過不去嘛。」

某媳婦凄凄慘慘的捂住臉:「變態這坎兒,我特么真過不去......」

黃泉池中月,碧落江心絕。寧上閻羅殿,莫見衣如雪。

他所附體的這個江莫愁,江湖人稱鬼見愁。

這女魔頭師出碧落谷鬼門宗,位居四大法尊之首,一身邪功鬼神莫測。她面如瓊花喜穿白衣,看似玉潔冰清純良如雪,實則性冷無情心狠手辣,殺過的人比見過的都多。

據說是血見多了視覺疲勞,所以經常合著眼殺。==

然而單從長相而言,這江莫愁妥妥是個絕色美人。燕不離少有俠名,風流成性閱女無數,卻還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恍了神。

如果不是生死對決,他是絕不樂意辣手摧花的。誰曾想此花有毒,死了也沒讓他好活。

惆悵的喝完一碗清粥,燕大俠托著香腮陷入沉思。

逆轉乾坤是鬼門的獨門秘技,非宗主親傳弟子皆不得修習。說實話這麼陰損的武功也沒人樂意學,除非是走到窮途末路,否則誰也不會選擇跟別人同歸於盡的。

所以燕不離很不理解這個女魔頭和自己是什麼仇什麼怨,明明只是應江湖邀戰來一場互毆罷了,你那麼認真干熟么?!

作為燕家少主,正陽宮首席弟子,他志向遠大,前途光明,自己的路還很長,別人的路也想試著走走。這麼一個外表正派內心放蕩的**型流氓,他從來沒有拚命的打算,想著打不過跑就是了,有本事讓她追,追上了就嘿嘿嘿......

沒想到江莫愁打著打著就拼了命,完全是一副老娘活膩了你陪老娘黃泉雙|飛七日游的架勢。

燕不離表示很無辜。他沒想到那一劍真的會刺中,也沒想到對方用了逆轉乾坤,更沒想到死了以後會魂附到江莫愁的身體里。

現在可好,自己變成了女人,而且內力全無雙目失明,被一個乞丐當媳婦撿回來,還住在一個四處漏風的破屋裡......這日子再慘點兒就能去拍感動江湖了。

「那個,老爺子,這兒是哪裡啊?」燕不離問道。

「呵呵,忠洲城,煌神廟。」老乞丐蹲在一旁,痴痴的望著漂亮媳婦,口水一地。

「您是在哪裡救了我?」

「城郊的亂葬崗。你被一個草席子卷著扔在墳堆里,俺瞅著還有口氣就背回來了。你是不是被夫家趕出來的?咋人沒死就給扔了呢?連口棺材也不給。」

燕不離有些奇怪,忠洲離九龍窟距離不短,一定是有人出手相救。可如果當時江莫愁還有一口氣在早就被正道中人滅口了,若是鬼門之人救了她,為什麼又丟棄在亂葬崗呢?

還有自己為什麼會附體到江莫愁身上?是不是逆轉乾坤出了什麼問題?

腦子裡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決,但當務之急是恢復功力,再另行找人想辦法。

被子里的女人利索的爬了出來,在破廟裡盤膝而坐,凝神靜氣開始吐納......

老乞丐不敢打擾,安安靜靜的蹲在旁邊。口水無聲,歲月靜好。

一炷香后,燕不離崩潰了。

魔門心法和正道不同,真氣運轉的方式也大相徑庭,他撞了好幾堵南牆才發現江莫愁竟然封住了自己一半的穴道!

也就是說在九龍窟對決當日,這女魔頭只用了一半的功力來對付自己,而且死到臨頭都不肯解開封印,反而選擇了禁密之術。最終倒行逆施,魂飛魄散......

——「莫愁亦是愁,愁思化江流。江斷愁不斷,斷者將莫愁。」

斷者......江莫愁。

燕不離睜開眼,額上冷汗淋漓。

原來九龍窟洞底對決那日,江莫愁不是來應戰的。

她是來自殺的。

和喜愛在公眾活動里露臉的正道雄傑不同,魔道的首腦們通常是半遮半掩、低調神秘的畫風。比如池月,職位鬼門宗主,出身無人知曉。年齡猜不到,性別看著辦,愛好宅到死,吃飯沒節操。

他常年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鬼門宗的核心領地,準確的說就是碧落谷中,黃泉殿里,從卧房到飯廳再到密室總共三個巴掌大的地方。

有點志向的蝸牛都比他有追求,起碼也換三室一廳的殼了。

懶癌晚期固然不幸,腦殼有疾才是沒救。池月當初打著甩手掌柜的算盤上位,卻憾然發覺門下跑堂的小二委實不夠。於是池宗主「大發慈悲」的收養了一群孤兒,偶爾拋點兒食,扔幾本秘籍......

這群孩子也是命硬,不僅沒被餓死玩壞,還像小狼犢子一樣長得茁壯。看到弟子們成人的成人,成狼的成狼,池老魔也就放心了。他迫不及待的將一幹事務拋了出去,交由其中最出色(最能吃苦耐操)的四人照管。

鬼門之中,戒度森嚴,等級分明,宗主座下設有法尊。

許是池月覺得碧落谷屬木,五行當中,水潤木生,是以給弟子賜名一個比一個水。四大法尊更是以江河湖海為名:首尊江莫愁、高尊河不醉、中尊湖澈丹、末尊海上飛。

除了江莫愁,另外三隻外出任務從不報全名......

首尊是鬼門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再加上那一人又是個不管事的,所以從實權意義上講,江莫愁是魔道頭號人物。而按江湖威望上說,她十八歲時連斬九大門派高手,霸佔武林懸賞榜首五載有餘。再就殺人數量上看,她手下的亡魂多到投胎都得搖號。

就是這樣一名經驗豐富操作一流的女魔頭,竟然栽在了正陽宮燕不離手中......一個靠關係混到首席的弟子,出道不過兩年的毛頭小子。

所以九龍窟傳來消息時,鬼門眾弟子連帶看門的狗都不信。

但不信歸不信,該稟報也得稟報。一想到要面對那位只在飯點露面的宗主大人,湖澈丹深深的蛋疼了。

碧落谷,黃泉殿。

秋風攜著桂香,撥碎一池月光。

穿著玄色輕袍的人正坐在桌前,慢條斯理的吃著瓷碟中金黃如玉的桂芝卷。

每年仲秋時節,後山的月桂樹便會開出漫山遍野的金色花海。江莫愁喜歡連夜將花採下,陰乾后裝在黑陶罐里,再用桂花蜜封存起來,等到中秋佳節那天便能做出香甜可口的佳肴。

碧落谷的劉廚子還記得,這位女魔頭第一次做桂芝卷時,那雙殺人如麻的手在案板上支左詘右,顯得格外笨拙。卻乾淨如玉,沾滿桂香。

銀筷在青瓷碟的邊緣輕輕頓了頓,池月問道:「還有嗎?」

河不醉到塞外收拾那群不交保護費的沙匪去了,中尊湖澈丹和末尊海上飛本來一直悶頭站在殿外,突然聽到宗主出聲還嚇了一跳,連忙應道:「有有有,廚房那裡還蒸著,馬上出籠!」

「她做的,還有嗎?」池月吃的是幾天前剩下的桂芝卷,江莫愁過完中秋便出谷去九龍窟赴戰約了。

中尊小心翼翼的說道:「宗主節哀,江首尊她...已經不在了。」

池月笑了,長眉舒展如裁柳:「你又在扯淡。」

湖澈丹立刻九十度垂下頭。海上飛本來伸著脖子想說一句,被他狠扯袖子拽住了。

夜色漸濃,燭影搖曳。黃泉殿里再一次陷入長久的死寂。

就在兩位法尊心驚膽戰、汗濕重衣的時候,座上的玉面閻羅終於開了金口,語氣冰冷:「桂芝卷怎麼還沒好?」

湖澈丹、海上飛:「......」

又是兩碟美食下了肚,結果把宗主大人吃齁了,趕緊又灌了一壺桂花釀,總算混了個酒足飯飽。池月放下酒盞,站起來晃悠悠的邁出了黃泉殿。

「咣當。」兩隻法尊的下巴齊齊落地。

要知道這死宅男已經快二十年沒走出過他的神之領域了!

「糟糕,宗主受刺激過重,是不是瘋了?」海上飛問道。

湖澈丹沒空答茬,他雙手捂襠,踩著小碎步跟在池月屁股後面喊著:「宗主您慢點!小心腳下,前面是荷塘......誒呀那邊是懸崖!」

秋風颯颯,玄袍獵獵,池月袖手立於崖上,整個人幾乎要融化在漆黑的夜裡。

「中尊聽令,點齊五百人馬,明日隨本宗下山去北蜀,冰心閣的債也該收了。但願......那老東西還沒死。」

「屬下遵令。」

「順路......」池月淡淡合上眼,「把正陽宮端了罷。」

「是!」

******

「媳婦,俺今天買了肉餅,還偷了一個雞子!好好給你補補身體!」

燕不離被老乞丐的聒噪吵醒,已經懶得和他糾正稱呼了。

反正現在既廢也瞎,有個人樂意伺候他吃喝就忍了吧。男子漢大丈夫,為了肉餅要能屈能伸。

「打聽到了嗎?聽春雨的阿蘿姑娘?」

「唉,人家沒讓俺們進門,條子遞進去了,你那位阿蘿妹妹一準兒能瞧見!」

燕不離道了聲謝。

他現在不敢隨意和以前的朋友聯繫,畢竟都是正派弟子,哪個瞅見他頂著江莫愁的臉肯定都是刀劍招呼,還不如找找不通武功的紅顏知己,起碼小命得保。

「唉,客氣啥!都是自家人!」老乞丐遞過來一張肉餅。

某人很憂鬱:「大爺啊,雖然說這個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可我那個...情況特殊,真不能嫁給你。」

「咋了?你是不是嫌老頭子窮?」老乞丐昂起頭來。

「那不能!」

「嫌我老?」

「也不是。」

「我丑?」

「沒事我瞎。」

老乞丐不樂意了:「那你說咱倆有啥不合適的?」

性別不合適......燕不離心裡碎碎念。

「大爺,我是江湖中人,仇家遍天下。現在又雙眼俱瞎,武功全廢,實在不想拖累您啊!」

「誰敢來俺就用打狗棒給他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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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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