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坦白

「哥哥？」看著面前這個明明應該很熟悉,此刻卻顯得很陌生的身影，唐嫣很茫然。

「嗯……」唐睿沉默了。

「呵呵。」蘇映棠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唐嫣也沉默。

好歹她也是中央軍事學院出來的,不至於真的連軍服勳章都分辨不出來，何況沒人會蠢到在聯軍主艦上隨便亂穿元帥軍服好吧？哪怕是她這個從來不靠譜的哥哥。

「你來幹嘛？」唐睿一扭頭,瞪著封浪道，「任務完成了？偷懶呢你,扣你工資啊。」

「隊長叫我來……啊不對,我的工資什麼時候輪到你了來扣了？」封浪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滿頭的黑線。

這分明是轉移話題吧？不過轉移的方式也未免太糟糕了。

「喂喂,好歹我也是你上司的上司。」唐睿翻了個白眼。

「哥哥！」唐嫣終於忍不住,風風火火地幾步跨上前，雙手揪著他胸口的衣服把人拉過來，一字一頓地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這個么……」唐睿一臉的無奈，抬頭看天花板。

「哥哥！」唐嫣又叫了一聲。

封浪在後面擠眉弄眼的，怎麼看怎麼幸災樂禍。

「好吧好吧，你先放開我，要被你勒死了。」唐睿拍拍自家妹子的手。

「說。」唐嫣聞言，立即放手。

唐睿揉了揉脖子，乾咳了兩聲，一個轉身，順手把蘇映棠揪過來，丟到唐嫣身邊。

「不用看了，醫生處理得很好。」蘇映棠淡淡地道，「要是怕留疤，等結痂的時候塗點葯就好。」

說著，他直接抓了一瓶葯，掃了一眼唐嫣身上緊身的訓練服，微一遲疑，把藥瓶丟進了封浪懷裡，接了一句：「一天三次。」

「哦。」封浪捏著瓶子，傻傻地應了一聲。

「跟我過來一下。」唐睿終於正了正臉色，對著唐嫣招招手。

「哦。」唐嫣撅著嘴，看看封浪，還是跟著走出了主控室。

唐睿也沒帶她去別的地方，只是回到了他和周羽澤的寢室。

一眼看過去，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是一式兩份，讓少女不禁黑線了一下，只想吐槽當眾秀恩愛分得快啊！

「坐。」唐睿指指椅子。

唐嫣抿了抿嘴，忽然有種感覺，眼前的這個人，明明是很熟悉的臉龐，卻突然擁有了一種很陌生的感覺，難道是因為……沒有笑的關係？

歪了歪頭，她恍然覺得，原來自家哥哥不笑的時候，還是很有威懾力的，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服從他的命令。

唐睿翻了翻床頭櫃的抽屜，找出來一個相框，撓撓頭，嘆了口氣，面朝下放到了桌上：「保存最好的那張給小周了，只有這個，應該還能看。」

唐嫣愣了一下，好奇地翻過相框，這才發現，這哪裡是「還能看」的程度？好吧，至少人臉還是能看清楚的，只是相片下半部被燒焦了大半，連最矮的那個女孩的臉都被燒掉了一些，殘留的部分也發黃得厲害，真不知道一張照片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摧殘才會變成這樣。

「看人。」唐睿忍不住提醒道。

「哦。」唐嫣吐吐舌頭，趕緊收回腦子裡的胡思亂想。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哥哥，只是那時候的哥哥臉上還帶著稚氣，從僅剩的衣領看，好像是學校的制服？然後是蘇映棠少校，畢竟在軍校里還能留著一頭長發的男生還真沒有第二個了。再過去……嗯，是之前見到的那位少將吧，怪不得哥哥找他當臨時監護人，原來他們關係真這麼好。最後的一男一女……咦，怎麼有兩個哥哥？

唐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禁遲疑了。

說實話，照片上的兩人雖然有五分相似，但區別也挺大的，決不至於讓人當成同一個人看。

可是，十多年前的哥哥是什麼樣子的？

唐嫣有些茫然。她對唐睿最舊的記憶，是七年多前父母去世，唐睿回家帶她走的時候，但多年相依為命，潛移默化中，連那時的哥哥的容顏都已經有些模糊了，再久遠的……記得哥哥離家時她才剛剛記事，容貌什麼的當然是沒印象了。

所以說，這兩個都很像哥哥年輕時候的人，究竟哪個才是？

笑著的，像是朝夕相對的哥哥，板著臉的，像是現在的哥哥。

想著，她抬起頭看著唐睿，眼中滿滿的寫著求解。

「那是你哥，還有你嫂子。」唐睿指指邊上那對笑得開心的男女。

「嫂子？」唐嫣張大了嘴，一臉的震驚，半天回不過神來，許久才一拍桌面，跳起來吼道，「哥哥那你不能背著周大哥劈腿啊……不對，好像你認識周大哥比較晚，也不對……」

「她叫季倩倩。」唐睿打斷了她語無倫次的話。

「啊……」唐嫣瞬間啞火了。

季倩倩這個名字，她身為機甲系的學生，在入學第一天的理論課上就聽到過了，聯邦最著名的空間理學博士，而最重要的是，她七年前就已經死在戰場上了。

「這個才是我。」唐睿點了點照片正中間的人。

「哈？」唐嫣歪了歪腦袋，疑惑道，「哥哥你分1身了？」

「我是葉凌，你的親生哥哥，七年前在阿斯塔會戰中殉職了。」唐睿淡淡地道。

「…………」唐嫣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其實在聽到之前那句話的時候，她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一種異樣感，只是她拒絕往深處去想。

哥哥死了？葉凌前輩是哥哥？

唐嫣直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定是做夢還沒醒吧？下意識的，她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下子疼得眼淚都差點兒掉下來。

「你沒聽錯，也沒做夢。」唐睿繼續道，「這就是那你想要的真實。」

「發生了……什麼事？」唐嫣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嘶啞著聲音開口。

「拖著重傷的身體駕駛晨曦自爆，這是他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唐睿靜靜地道，「我們那個戰亂的時代，果然是人才輩出吧？一個機械師駕駛著聯邦第一人的機甲，居然也沒人看出來，呵呵……」

「哥哥……」唐嫣放在膝蓋上的手抓緊了褲子的布料，也不知道這聲「哥哥」叫得究竟是哪個。

「我們幾個……倩倩，左少白，蘇映棠，還有我，都是戰爭孤兒，只有他有家。」唐睿苦笑了一下，「七年前我本來是送他的遺物給你們父母的，只是沒想到發生了那麼多事……你不會以為我隨便拿著一張身份ID就能把你連帶唐家那麼多財產全部打包帶回首都星吧？而且這麼著急變賣的產業居然一點兒都沒折價，你家那些吵死人的親戚也沒來糾纏——左少白和蘇映棠在首都星出了不少力的，一個邊遠小星球，一位準將加上蘇映棠在上層的影響力，還是能壓下去的。」

「家裡保險柜的那些存摺……」唐嫣遲疑道。

「嗯，唐家的東西，留著給你做嫁妝的。」唐睿點頭道，「不過我沒法打理，除了你家祖宅的地契還留著，其他都折現了。」

「哥……」唐嫣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終於知道為什麼這些年即便家裡過得再辛苦，哥哥也沒有動過那些錢了，可是……為什麼更想哭了呢？

替自己存著這些錢一分不動用，是不是……他從來沒有當自己是唐家人，因為是外人，所以不能動？

「別亂想。」唐睿一巴掌揉上她的腦袋，牽出一個笑容，「我確實沒有當自己是唐家人，但我一直當你是親妹妹，就是……你還願不願意當我是哥哥？」

「混蛋哥哥！」唐嫣咬了咬嘴唇，忽的一頭撲進他懷裡大哭起來。

好吧，就算加了個混蛋的前綴，至少也是哥哥，唐睿自我安慰地想。

「誰管那個隨隨便便死了的不負責任的傢伙啊，就算你這個哥哥很混蛋很不靠譜，可至少今天給我活著回來了！」唐嫣道。

唐睿聞言，不禁愣了一下，抬起的手半天落不下去。

唐嫣哭了一會兒，沒聽到安慰，乾脆抓著唐睿的元帥披風擦眼淚，把雪白的布料揉成一團糟才罷休。

「喂喂，毀壞軍服犯軍法的啊。」唐睿黑線。

「你是元帥！」唐嫣抬頭，理直氣壯。

於是這有因果關係么？唐睿搖搖頭，又捏捏她的臉，輕笑道：「哭夠了？想通了？」

「其實……也沒什麼改變。」唐嫣想了想，又眯起了眼睛，「我的哥哥是第一機甲師葉凌前輩，想起來還是很帶感的！」

唐睿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之餘，倒也放下了心。

總之，沒鑽死胡同就好。

「啊，對了，我們家下面那個好大的地下室，哥哥你是不是製造機甲了？」唐嫣問道。

「是啊。」唐睿得意道，「你親哥的機甲技術這麼好，我的機械技術也不能輸給他不是？我們是搭檔嘛。」

「機甲呢？」唐嫣扁扁嘴，瞪大了眼睛，滿是期待。

「你不是看見了么，晨曦——送給小周了。」唐睿道。

「哥哥你重色輕妹！」唐嫣一聲哀叫，猛然又想起來，趕緊道，「周大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葉凌的事？」

「嗯……就比你早那麼一點兒。」唐睿笑笑。

「那封浪也知道？」唐嫣道。

「當然。」唐睿點頭。

然後他就看見了自家妹子臉上閃現的殺氣，默默地在心裡替封浪點了根蠟。反正，看在小周份上，丫頭應該會給他留挑活路的……

「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我還有點事辦。」唐睿道。

「嗯。」唐嫣應了一聲。

唐睿的眼神放柔了些，轉身出去。

「哥哥。」就在他要關門的時候，身後傳來唐嫣的叫聲。

「怎麼？」唐睿停住了腳步，微微偏頭。

「等戰爭結束，我們一起去掃墓吧。」唐嫣道。

「……」唐睿怔了怔，隨即溫和地一笑，不帶絲毫嘲諷，然後回答了一個字，「好。」

艙門關上，走了幾步，果然見到封浪抱著雙臂靠在拐角處。

「很幸災樂禍是吧？」唐睿挑了挑眉。

「切。」封浪撇撇嘴。

一看這人的模樣就知道，肯定把人哄好了。不過話說回來，唐嫣對於真正的唐睿幾乎已經沒什麼記憶了，相比較起來，怎麼也不會因此記恨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做盡了哥哥應該做的一切事的葉凌。

「小周呢？」唐睿一邊往主控室走，一邊隨口問道。

「隊長不是你叫走的嗎？」封浪一愣。

「我？」唐睿一臉的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叫他了。」

「本來隊長是要自己送那丫頭回來的，不過中途接了個通訊，就叫我送了。」封浪道。

「那你怎麼覺得是我？」唐睿問道。

「隊長說是私事……他的私事除了你還有誰？」封浪奇道。

「呃……」唐睿不否認自己聽到這句話心裡挺爽的，可是想想又疑惑道，「他雖然沒有親人，但就沒幾個要好的朋友之類？」

「他交好的都在晨曦小隊。」封浪翻了個白眼。

唐睿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打開腕上的微型光腦，掛了個通訊過去。

「你也盯得太緊了吧。」封浪嘲諷道。

「小周不是會在任務期間去辦私事的人。」唐睿沉聲道。

中央軍事學院那邊的戰況報告他已經收到了，若說周羽澤把唐嫣送過來順便親自做個彙報，公私兩便他是信的。可是拋下任務拋下隊員自己去辦什麼「私事」，那就絕對不尋常了。

「隊長的通訊頻道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接進去的。」封浪道。

「你怎麼知道不是叛軍那邊的人？」唐睿反問。

「因為隊長的表情很放鬆，雖然我沒聽到幾句談話內容，但我肯定隊長對對方沒有任何質疑，他確實很信任那個人，簡直是跟信任我們晨曦小隊一樣。」封浪道。

「你肯定？」唐睿道。

「肯定。」封浪再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個情形，還是確信地點頭，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以為是你。」

「雖然我很高興你肯定我和小周的感情，但很遺憾，確實不是我。」唐睿說著，瞄了一下光腦，依舊是無人接聽中。

「在首都星上，隊長不能把自己弄丟了吧？而且他帶著晨曦。」封浪想想，自己都覺得擔心得可笑。

目前首都星還沒人知道晨曦的空間鑰匙只有一個手環那麼大小，不可能有人能無聲無息綁架周羽澤的。

然而，隊長能夠百分之百信任的人，除了唐家的兩兄妹，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