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留宿

來的果然是左少白。

被自己追捕的人擺了一道，少將大人的臉色顯然很不好看，渾身的殺氣，讓人覺得地上的倒霉鬼下一刻就會被碎屍萬段似的。

「左少將。」周羽澤用沒有受傷的右手行了個軍禮。

左少白點點頭，示意身後的士兵把人銬起來帶走，這才道：「超時勤務，辛苦了。」

「碰巧而已。」周羽澤淡淡地答道。

「受傷了？」左少白瞄了他的左臂一眼。

「無妨。」周羽澤道。

「要送你去醫院嗎？」左少白問道。

「謝謝，不用麻煩了。」周羽澤搖搖頭。

「那麼自己好好處理，不要感染了。」左少白也了解他的性子，不再多勸，又轉頭看了唐睿一眼。

「喂，不關我的事吧？遷怒不是好習慣。」唐睿一聳肩。

「大膽，你怎麼說話的！」警衛立即斥責道。

周羽澤的腳步動了動，似乎想擋住左少白的視線。

「平民就少參合軍方的事。」出人意料的，左少白揮手制止了警衛，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要不是住在這裡，誰樂意參合你們的事。」唐睿黑線。

「走。」左少白不理他，只對周羽澤點點頭，帶隊離開了。

「真是的……」唐睿嘆了口氣，轉身取收拾地上被甩開時從袋子里散落的物品，只是一些精密的部件被這麼一摔肯定是不能用了，看來改天還得再去採購一次。

想起ID卡里剛剛到手沒幾天的救濟金似乎又要飛走一大半，他就忍不住想哀嘆了。

「我賠你。」周羽澤說著，蹲下身，替他一起收攏地上的物品。

「…………」唐睿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算了。」

周羽澤似乎一怔，歪著頭，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你啊……真不知道是怎麼長成這樣的。」唐睿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隨即一聲輕笑，不是平常總是掛在臉上的那種嘲諷，而是真正溫暖如春風的笑容。

周羽澤眨了眨眼睛，顯然更茫然了。

唐睿將收拾好的袋子放在一邊，見他還一副不在狀態的模樣，只能繼續嘆氣，小心地抬起他的左臂。

「燒焦了，不會感染的。」周羽澤道。

是這個問題嗎？唐睿哭笑不得地道：「小周，你不疼？」

「習慣了。」周羽澤停頓了一下答道。

唐睿不禁一震，有種說不出在滋味在舌尖環繞。

這樣的傷勢實在不能說輕，普通人恐怕早就疼得哭爹喊娘滿地打滾了，可是這個少年，不但毫不變色，而且撿東西時，右手很穩，顯然全身肌肉沒有一絲顫抖，可見他說的「習慣了」不是推諉。

「距離醫院，還是我家近一些，信得過我的話，我幫你處理一下。」許久，唐睿才道。

「好。」周羽澤立即答應，很自覺地拎起地上的袋子。

「唉……」唐睿搖搖頭，只能拿過袋子自己拎著。

這孩子……怎麼就這麼讓人心軟呢。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很快就回到了家。

軍事管制的影響力猶在，左鄰右舍都一片靜悄悄的，誰也不敢往外瞧。

唐睿按密碼開鎖，回頭道：「進來吧。」

「打擾了。」周羽澤很有禮貌地說了一句，才走進門。

比起上回來的時候，客廳里明顯整潔了不少，東西都堆放在了一個角落裡，茶具也洗得乾乾淨淨放在茶几上。

「坐。」唐睿指了指沙發，將袋子和牆角的雜物放在一起，轉身從柜子下面取出急救箱來。

周羽澤靜靜地坐下，背脊依舊挺得筆直。

唐睿想了想，進浴室端了一盆熱水，拿了一條新的毛巾出來。

周羽澤看了看左臂，用右手解開軍裝上衣的扣子，不過，單手脫衣服卻不是很利索。

「別動了。」唐睿皺了皺眉，按住了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抬頭道，「我記得軍法有一條故意毀壞軍服罪……」

「戰鬥損毀。」周羽澤答道。

「那就好。」唐睿一點頭，順手一撕——只聽「嗤」的一聲輕響，極為耐用的布料竟然被他徒手撕裂，完全沒有牽動傷口便從身體分離了。

裡面是一件軍用無袖背心，倒是不妨礙治傷。

「喲，不像穿著衣服看起來那麼瘦嘛。」唐睿瞄了一眼他手臂上緊實有力的肌肉線條，輕輕地吹了聲口哨。

打開急救箱，先是消毒水消毒，然後用熱毛巾仔細擦乾淨附近的皮膚，最後用外傷噴霧器覆蓋傷口，最後用繃帶包紮，一連串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漂亮。

「很專業。」周羽澤彎了彎左臂，評價道。

「那是當然的。」唐睿一邊收拾，一邊理所當然地道，「家裡有個不省心的妹子，沒這點兒本事怎麼行？」

「妹妹？」周羽澤一愣，隨即想起資料上好像說，唐睿有個15歲的妹妹。

「中央軍事學院，機甲操縱系。」唐睿嘆息著，卻又有幾分驕傲，顯得有些矛盾。

「很出色。」周羽澤道。

「我倒是寧願她沒有那麼出色。」唐睿苦笑了一下。

聯邦帝國第一軍事學院，第一院系，機甲操縱……那是每一個立志參軍的少年的夢想，挑選學員的嚴苛就不必說了，日常的訓練更是說得上殘酷，畢竟，要操縱機甲，對機甲師的身體素質要求是非常高的。整個系算上唐嫣，也就僅有兩個女生。

周羽澤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靜默中，只聽「咕嚕」一聲輕響。

周羽澤呆了一下，隨即臉上一片通紅。

「餓了？」唐睿也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嗯。」周羽澤咬了咬嘴唇，有些懊惱。

「不對，你多久沒吃飯了？」唐睿猛地想起來。這個時間點，正常應該是做飯的時間，受過訓練得軍人，不應該這麼快就餓才對。

「…………」周羽澤沉默。

「你最後吃飯是什麼時候？」唐睿換了種問法。

「昨晚。」周羽澤道。

唐睿無語，於是這人到底是幹什麼去了把自己餓了一整天？

周羽澤其實想說自己今天早上喝了一杯豆漿，只是中午忘記吃飯，出門又被他拉回來了而已，但看看這人發黑的臉色，下意識地又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我好人做到底，給你弄點吃的去，等著。」唐睿抓了抓頭髮，起身往廚房走，半途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進了卧室，好一會兒，拿了一套衣服出來拋給他，「先穿我的吧，一會兒讓你那個副官來接你。」

「謝謝。」周羽澤結果衣服，道了聲謝。

唐睿也沒再管他，進廚房找了點食材，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兩碗面。

食材原本就是周羽澤送來的，可不是E區的便宜貨，雪白的麵條上鋪著碧綠的青菜和嫩黃的筍片，還點綴了兩朵香菇，澆上一層香油，聞著就很開胃。

把面端上餐桌，剛好周羽澤從浴室里出來。

唐睿拿給他的是一件白襯衫和一條休閑長褲，只是穿在周羽澤身上明顯肥大了一圈，看著有些可愛。

周羽澤用一隻右手艱難地把褲腳往上挽了一褶，但是對著略長的衣袖就沒轍了。

唐睿忍著笑上前替他打理了一下，總算不會影響行動。

「謝謝。」周羽澤臉上的紅暈尚未完全散去。

「明明是替我挨的槍，怎麼老說謝謝呢。」唐睿無奈，拉他來到桌邊，「看你是餓狠了，隨便下了碗面，你一天沒吃東西，最好不要吃葷的。」

周羽澤拿起筷子，撈了幾根麵條送進嘴裡，隨即笑了起來：「很好吃。」

「那當然。」唐睿一挑眉，坐在他對面稀里嘩啦地吃起來，臉色掩不住的得意，「別看我一個大男人，小嫣可是我一手帶大的。」

周羽澤吃東西的動作很文雅，完全看不出是軍隊里出來的模樣，但是速度卻不慢。

一會兒工夫，兩大碗麵條就被兩人吞下了肚。

天色終於黑透了，或許是軍隊的餘威猶在，從窗口看出去也望不見幾盞燈，黑漆漆的一片。

「叫人來接你？」唐睿把碗筷收拾進廚房，看著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少年，猶豫了一下才問道。

「他今天回家了。」周羽澤道。

唐睿一怔，很快就恍悟這個「回家」的意義。作為軍人，能在沒有任務的日子裡和家人相聚非常難得，而周羽澤顯然不是個苛刻的上司。

「那……我送你回去？」唐睿想了想道。

怎麼說，這人也是為了自己才受傷的呢。

「我可以……留下嗎？」周羽澤抬頭看著他，眼神里亮晶晶的，充滿了希冀。

唐睿這回是真的愕然了，半晌沒說話。

「不行……么。」周羽澤失望了一下，緊抿著嘴唇，單薄的側影流露出一種孤獨的蕭瑟。

「可以。」唐睿只能答應，一邊暗自唾棄了一下自己，真是越來越心軟了……

聽到他的回答，周羽澤猛地仰頭，那種不可置信地神采，絢麗奪目。

「我說……」唐睿往他身邊一坐，順手拿過遙控器，將正在播放的政治新聞換成了無厘頭娛樂節目，一邊道，「別說你看不出來我欺負你啊，這樣還要留下來？」

「你是好人。」周羽澤認真地道。

「喂喂，就算給我發卡我也不會給你開後門的。」唐睿黑線道。

「你當我是普通人。」周羽澤道。

「少年，你本來就很普通。」唐睿頭上的黑線更加密集。

「嗯。」周羽澤贊同地應了一聲。

「算了。」唐睿搖搖頭，失笑了一聲，起身道，「我給你拿件睡衣，家裡沒有客房，小嫣的房間不方便給你睡，你跟我擠擠吧。」

「好。」周羽澤沒有任何異議。

唐睿看著他拿回遙控器的同時，又換回新聞台，只能搖搖頭，進了房間。

關上門，終於聽不見電視里那個一板一眼如同機械的女聲。

桌上的一台小型聯絡終端無聲地震動著，指示燈的紅點一閃一閃。

唐睿沒去理會，從衣櫃里找了一套乾淨的睡衣，又翻了許久，才找到一次性的牙刷水杯等物，毛巾倒是有現成的。

拿著一大堆東西到門口，一回頭，卻見聯絡終端依舊執著地震動著。

對峙許久，終於還是唐睿敗下陣來，煩躁地把手裡的東西往床上一扔，來到書桌前，打開聯絡終端：「有屁快放！」

聯絡終端的紅燈轉綠，跳出一塊虛擬屏幕，不過上面的人聽到他這句話，嘴邊的話語頓時被噎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隨即開始不要錢似的往外狂放殺氣。

「好吧……有話快說。」唐睿扯了扯嘴角，舉手投降。

「今天抓到的間諜身上帶的微型晶元里，找到半篇報告，關於空間力學博士季倩倩提出的芥子空間理論的。」左少白嚴肅地道。

「關我什麼事？」唐睿抱著雙臂，一臉的嘲諷，「少將大人，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平民，管不起軍方的事。」

「只是通知你一聲罷了。」左少白根本不接他的話茬，只道，「周羽澤在你這裡？」

「怎麼？」唐睿一挑眉，不承認，也不否認。

「也好，你有空教導一下他，是個不錯的苗子。」左少白道。

「我一個無業游民去教導聯邦少校？少將大人真會開玩笑。」唐睿道。

「那你留下他做什麼？」左少白一臉的詫異。

「老子最近空房寂寞，看上他那張臉了！」對於屏幕里那人故意做出的表情，唐睿一口惡氣上來，憤憤地吐出一句話，直接按掉了開關，順手連電路都卸了，想想，把整個聯絡器都扔進了最底下的抽屜里。

早知道不該一時心軟的，不就是傷了手么？又不是傷了腳！

唐睿撇撇嘴，又坐了一會兒，終於開始嘆了口氣，重新抱起床上翻檢出來的一堆東西走出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