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武功」的四個階段
俠文化中現實與想象相結合的「武功」(不是體育中的「武術」),大致經過了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神魔階段。
自有俠文化以來到還珠樓主而登峰造極。
遠古時代,有越女和白猿公的一戰,唐代有聶隱娘的飛劍殺人;《水滸》有入雲龍和混世魔王的作法;平江不肖生筆下有崆峒派與崑崙派的大戰;還珠樓主筆下有蜀山大戰;等等。他們雖然也以現實中的武術作常規戰爭中的輕武器,卻更多地以神魔作重武器、秘密武器、戰略武器。打鬥難分難解之時,就請出法寶來幫忙,雖然其中的許多東西近於荒誕,但表現出來的想象力卻十分可觀,對後來的武俠小說影響很大,許多人都談到他們曾受還珠樓主的影響,摒去神魔的怪誕,運用現代思維將其合理化,赫然是一個武俠武功的新境界。
第二個階段是詩意階段。
從白羽到白羽的後繼者梁羽生。
白羽用成語來命名武功,典雅而饒有詩意、文采飛揚。粱羽生再把這個傳統發展了一大步,形成詩與劍的結合。舉個例子,梁氏名作《冰川天女傳》中冰川天女桂冰娥的武功,她所用的兵器是「冰魄寒光劍」,暗器是「冰魄神彈」,劍招是「冰川劍法」,其中包括雪花六齣、積水凝冰、春風解凍,「達摩劍法」中的一葦渡江、海上明霞、倒掛天虹等,這些都有一種空明靈動的詩意,和冰川天女玉潔冰清的氣質相融匯。才女、名士,詩劍風流,空明靈動,涓涓悠悠,以詩意的優美為武俠武功再開一新境界。
第三個階段是意境階段。代表人物是金庸。
金庸是以中國文化的深邃意蘊融於武功之中,「創造出具有哲學意味、人生況昧。藝術詩味於一體的武功描寫,是為武功的「意境」。溫瑞安說:
「金庸的『意境打鬥』是運用渾厚的筆力,深入淺出地寫出『以弱勝強,以無勝有』的意境,充滿哲學意味,卻能雅俗共賞,故深受大眾喜愛。」。溫瑞安《七大寇》附錄《這一抹不滅的薪火》,長江文藝出版社.在金庸的最後階段,還寫出武功不怎麼樣的韋小寶在實際上勝過武功超一流的高手陳近南,這就又從武學的哲理意境上升到江湖和歷史的哲理意境。
第四個階段是氣氛階段。
金庸之後有古龍,如果說金庸還主要是在正面落筆,哲理意境而始終不離武打本身,古龍則完全突破了這種表現方法,古龍及其後繼者和變革者(超新武俠小說家溫瑞安開創了「氣氛打鬥」的新局面。
古龍根本不寫打鬥,他書中人物的決戰往往只是「刀光一閃。戰果立分,生死立判。」完全摒棄傳統武俠小說的注重打鬥描寫;但在決戰前,古龍已經成功營造出一種「如箭在弦」的緊張氣氛,使讀者的心神全被緊扣住,只等待剎那的抒泄。這一種「氣氛打鬥」可謂開創了武俠小說先河。
(《這一抹不滅的薪火》),溫瑞安《七大寇》附錄,第710頁)
之所以造成這種局面,當然也是求新求變的結果,而更重要的是,因為武俠小說其實是一個「可信而不存在的世界」所謂可信,「因為它具有『詩的真實』」,一種「超現實的真實」那麼,所謂「武功」,其實也不過是一種象徵,一種文化符號溫瑞安還說:
武俠小說一如人生,打鬥只是個性,現實人生里根本充滿打鬥,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你死我活,只是採用的方式各異罷了。因此,武俠小說不過是採用象徵手法來表現人生,它一直是現實生活的反映。(同上,第711頁)
基於這樣一種認識,武俠小說最重要的兩點,一點是要象徵,一點是要好看。既然打鬥並不是真的要去作現實武術的復現。
不過是一種好看的象徵,何妨大膽作合理的「詩的真實」的想象,在想象中表現出人格意志的特點。這樣,打鬥的具體招式自然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一種氣勢,氛圍和結果。
這使他們以一種超邁之筆,作武功之外的「功夫在詩外」的描寫,超越武功的本體,而更加顯示出武功的神奇。古龍寫小李飛刀、從來不寫它的鑄造有什麼特別、形狀如何、如何出手、內功心法是什麼,他只寫李尋歡常常以雕刻來使自己的手穩定,所造成的結果自然是「小李飛刀,例無虛發」。這裡的意義,一是留給讀者更多的想象空間和懸念空間,讓讀者跟著作者的思路走;二是李尋歡平凡中見神奇的武功,昭示和象徵著平凡中見偉大的人格。這兩者結合起來,便賦予了對武學至道的一種新理解,也開拓了武功描寫的一片新天地。
這四個階段,從神魔到詩意到意境到氣氛,俠文化的「武功」在想象和象徵的基礎上,一步步遠離「武術」的現實,一步步走入更深的幻想層次,同時也是哲里和審美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