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涼薄
張導預定的包廂在雲潔對面。
對面的氣氛似乎的很活躍,歡呼聲,起鬨聲,一波高過一波,但是凝神仔細聽時,一個字都聽不清。
高齊澤無比討厭這樣的隔音效果,明明很好,卻很不舒服。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餐桌上的紅酒,那酒是珍藏的86年康帝,到他嘴裡是無盡的澀苦。
雲姐,來一個,雲姐,來一個!耳邊又隱隱約約響起對面的噪雜聲。
那斷斷續續的笑聲熱烈而張揚,一如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她迎面攔住他的去路,笑得清清淺淺,又有幾分少女的羞澀,「你……你就是剛才台上演奏那個的鋼琴師吧,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那樣的笑意如驕陽,似烈火,再冷的人都能變得暖和起來。
「高齊澤。」
他拂了她一眼,爾後徑自繞開她,身後傳來她的傻笑聲,他也跟著勾起唇角。
結婚之後她很丟臉地告訴他,那是跟室友打賭輸了,她是被迫上去跟他套的近乎。
「齊澤,你是不是覺得,那時候的我,特別不害臊。」
他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其實他在台上演奏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她,否則根本不會給她說話的機會。
而他能自負地掌控得了開頭,卻操縱不了結局。
高齊澤又有些煩躁地放下酒杯,這隻手似乎纏著她指尖的溫度,她的手纖細素白,指骨分明,抽回的速度卻比閃電還快。
下一瞬她當即客套說,「張導,今天我得跟幾個同事聚一聚,改天再登門拜訪。」
真是一秒鐘都不願意跟他呆在一起。
「小高,你覺得我的方案怎麼樣?」
旁邊張導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無非就是對方的條件如何如何誘人,能夠給他帶來多少多少的收益,現在等他表態。
高齊澤悠悠回過神,「挺好的,具體細節我還要斟酌一下。」
張導見他的酒杯空了,連忙起身給他倒滿,「小高啊,其實經紀人那邊你不用考慮太多,華辰是個非常有前景的影視公司,如果你的經紀人願意,我們完全可以允許她一起過來,包括你的助理。」
紅的滴血的酒精在杯子里晃了幾晃,玻璃杯麵上的透明倒影卻一直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嘲笑他的焦躁與不安,高齊澤掃了眼腕錶,起身告辭,「張導,我還有些事。今天就先聊到這裡吧。」
再呆下去,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衝到對面,破門而入。
工作室的人難得聚在一起盡興,一屋子人都喝了不少,東倒西歪的更是不計其數。
孟隨結了賬,給那些醉鬼們都叫好代駕之後,才攙著同樣是東倒西歪的雲潔踏出餐廳大門。
今天她被灌了不少酒,連走路都不大穩。她平時不愛說話,喝醉酒之後就不更說話,只是斜靠在計程車的後座上,茫然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時不時打一個長長的酒嗝。
孟隨也喝了不少,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外面華燈璀璨,涼涼的風迎面吹過來,才能稍微清醒一些。
想起剛才那些個好事佬們口無遮攔的話語,他不知是喜是憂,只得跟著雲潔一起望向窗外,思緒飄向遠方。
車子很快開到雲潔住處,孟隨解開安全帶,連忙拉開車門,去後座扶她出來。
車廂內的空間異常狹窄,雲潔一隻腳剛踏出來就身形一晃,攥住他的手臂才得以保持平衡,不至於摔倒。
孟隨見到她這樣醉醺醺的模樣,語氣中不免有幾分嗔怪,「看看你,都喝成什麼樣了。」
雲潔揉了揉太陽穴,試著站穩,「孟隨,他們幾個都是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
她的眼神無辜卻又真摯,孟隨怔了怔,「恩,我知道。」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的。
他反手握住她,淡淡開口,「先扶你上樓吧。」
雲潔沖她甜甜一笑,帶著幾分醉酒的迷離和慵懶,「沒事,你趕緊回去吧,這是電梯,不用爬的。」
她說著掙開孟隨,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往電梯間走。
孟隨連忙小跑追上,「你的包。」
雲潔接過包包掛在脖子,「又忘了,謝了啊。」
孟隨低嘆一聲,「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我腦子很清楚,真的。」雲潔還要逞強,天旋地轉間,孟隨已快步上前,打橫將她抱起。
「孟……」
「別說話,我把你安全送到家就走。」
雲潔頭疼欲裂,使不出來半點力氣拒絕,只得乖乖地窩在他懷裡,他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地,隔著風衣傳進她的腦袋,像重鎚敲打。
「孟隨,我結過婚了。」
雲潔聽見自己枯燥的聲音。
「我知道,阿姨都跟我說了。」
孟隨的回應淡淡,還是以尋常的聊天口吻。
雲潔的喉嚨發乾,卻忍不住要把壓在心底的事情一股腦兒全倒出來,「還有,孟隨,我……我生過孩子,而且……」
「過去的事情還提來做什麼?!」
孟隨沉聲打斷她,顯得有些生氣,更有些憤懣。那是心底深處濃濃的無力感。
雲潔酒醒了大半,抬眼望著孟隨冷峻的下顎,又是一陣心顫,剛才還不如真醉死了才好。
電梯到達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將她送到公寓門口,孟隨低聲囑咐,「好好休息。」然後轉身離開。
雲潔來不及關門,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飛快跑進衛生間,靠著盥洗池不住地乾嘔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這麼多的酒,上一次還是五年前,她出了民政局那天。那一次她空腹,這一回大約是得等到她把晚上吃的東西全部吐出來,才能稍微舒服了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雲潔終於吐完了。
她對著鏡子洗了把臉,看著這個面容枯槁的自己,想想剛才的決定,雖然是酒後失言,倒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她已經過了期盼白馬王子的年齡,一次失敗的婚姻弄得她千瘡百孔,如今根本沒有任何勇氣迎接一份新的感情,她不想耽誤一個大好青年。
沖鏡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她忽然想起外面的門還沒關。
雲潔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門外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化成灰雲潔都能認得,可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們卻佯裝初識一般握手,禮貌而客氣。
她頓時騰起滿臉的厭惡,「你來幹什麼?」
連直呼其名都覺得不屑。
高齊澤笑得有些涼薄,不答反問,「你說呢?」
雲潔勉強支著身子過去關門,高齊澤卻閃身而入,單手把門用力闔上。
那力道大得震耳欲聾,雲潔罵他,「神經病,跑來這裡發什麼瘋!」
他是瘋了,嫉妒得發瘋。
高齊澤不答,只是上前伸手攬過雲潔纖細的腰,冰冷的唇追索而來,緊緊地貼著她的唇瓣,是那種發了狠的,想要揉進骨子裡去的力道。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想要的無非還是這個她。
這個任性妄為,自私自利,把他所有驕傲和自負都踩在腳底下的她。
那就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