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很快,一月底的時候終於迎來了寒假,放假前楊一鳴咬著牙拼了一個星期,把一個學期的各種總結和分析全都趕完了,在學期的最後一天交給了教學處。
丁子木有點兒羨慕楊一鳴有那麼長的假期可以歇著,楊一鳴卻告訴他其實根本歇不了太久,首先他手頭有三個個案輔導,需要每周安排出時間來諮詢。另外還有兩篇論文要寫,還有下個學期的各種教學計劃和安排,總之案頭工作零零碎碎的也不少。
丁子木聽了一會兒問:「心理諮詢有什麼固定的頻率要求嗎?」
楊一鳴搖搖頭:「沒什麼要求,基本就是一星期一次。」
丁子木猶豫了一下說:「那楊老師,您看能不能把這三個諮詢都安排在每周的前三天,反正你也放假了,每周後幾天沒事的話就去陪陪阿姨吧,阿姨的身體也不太好。」
很多事兒不用說的那麼白,楊一鳴自然明白丁子木的意思,於是他每周有至少一半的時間泡在媽媽家混吃騙喝。楊媽媽一邊嫌棄地說楊一鳴不會聊天,不能逗他開心,吃的比豬都多還嘴刁得要死,一邊跟周末過來的丁子木小聲說「謝謝。」
「阿姨,您別這麼說。」丁子木無功不受祿,覺得這「謝謝」倆字當不起。
楊媽媽說,「誰養的兒子誰知道,這麼多個寒暑假,就數這個寒假他在家呆的時間長。」
丁子木笑一笑沒吭聲,繼續去廚房做楊媽媽愛吃的棗糕,許築均圍著丁子木一圈一圈地轉,轉一圈就得一口好吃的,沒兩圈就吃了個半飽。
楊雙明發愁地對楊一鳴說:「你讓木木別老做吃的行嗎,你看看你侄女,還能再胖點兒嗎?」
楊一鳴把這話對丁子木說時,丁子木慢慢地說:「除了做飯,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用。」
丁子木的表情有些沮喪,於是,楊一鳴心疼的一塌糊塗,丟盔棄甲地表示「你趕緊去做好吃的吧,上至老太太,下至小侄女,全家都垂涎三尺地等著呢。」
時間過得很快,翻翻日曆距離春節也沒多久了。往年的這個時候一鳴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他每天睡到自然醒,打電話叫外賣填飽肚子后就開始坐在電腦跟前,玩玩遊戲,下載「動作片」,跟工會的人瞎扯兩句,實在沒事兒幹了就各個論壇瞎轉悠,逛累了直接爬回床上去團著。
在他看來,寒假就是要這麼地墮落才能顯出放假的優越性來,要不然就憑自己的那點兒可憐巴巴的工資怎麼在朋友圈裡「笑傲」眾生?
可是今年的寒假,這日子不能這麼過了。自從丁奎強事件后,楊一鳴就對丁子木的安全一直不放心,之前不太方便,現在放假了,加上天又冷出行不方便,於是拍著胸脯非要每天負責接送,丁子木婉拒不得只得答應先讓他送兩天。
第一天楊一鳴就沒爬起來床。
丁子木在鬧鐘響之前就醒了,他關了鬧鐘悄悄地起來洗漱,天還全黑著就靜靜地拉開房門走了。等楊一鳴被暖暖的陽光曬醒時,丁子木都做完了第一批牛角包了。
於是第二天,楊一鳴不但上了鬧鐘還上了手機,另外非常嚴肅地警告了丁子木不許一個人「悄悄地走掉」。結果第二天,兩個鬧鐘吵得天翻地覆以後,楊一鳴強硬地按捺下砸手機的衝動,戀戀不捨地爬出了溫暖的被窩。
放寒假最幸福的事兒就是可以不用早起,如果對方不是丁子木,楊一鳴說什麼也不會爬起來。丁子木好笑地看著楊一鳴在衛生間跳著腳洗了一個冷水臉:「楊老師,您說您何必呢?」
「這不想表現表現嗎,好歹是你男人。」
丁子木楞了一下,「你男人」這三個字讓他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和安全感。
於是,丁子木頂著一張紅臉乖乖地上了楊一鳴的車。楊一鳴把人送到店裡,正好小雲剛把咖啡機熱好,於是這一天的第一杯咖啡就給了楊一鳴墊肚子。楊一鳴把人送到以後,返回來再睡個回籠覺,爬起床之後開始繼續蹲在電腦跟前等著坐化。
等到了晚上,他會掐著點兒去店裡接丁子木。這天,楊一鳴到店裡時貨架上的點心已經基本被清空了,袁樵靠在收款台邊喝一杯熱巧克力,透過玻璃門看到楊一鳴走過來,嫌棄地撇撇嘴端著杯子走進了裡間。丁子木還在操作間沒有出來,只是隔著玻璃沖楊一鳴招了招手。
小雲轉身給楊一鳴也倒了一杯熱巧克力遞過去:「楊老師,先喝杯巧克力吧,木木一會兒才能出來呢。」
「謝謝,他在忙什麼呢?」楊一鳴接過巧克力抿了一口,非常香濃卻並不很甜,是他喜歡的口味。
「有人預約了一個特複雜的蛋糕,木木說裱花太難,要練練。」
楊一鳴坐在窗邊的等著,小雲站在收款台後面,眼巴巴地看著楊一鳴,一會兒又看看在操作間忙乎著的丁子木,再看看袁樵離開的方向,嘆了一口氣。
半個小時候,丁子木一邊扣著大衣扣子一邊急急忙忙地走出來:「楊老師,對不起。」
「這有什麼?」楊一鳴迎過去,自然而然地接過丁子木掛在臂彎里的圍巾幫他圍好,「喝杯巧克力,正好歇一會兒。」
小雲又嘆一口氣,這年月好男人全都內部消化了,怨不得剩女越來越多。
楊一鳴發動車子,順手打開了座椅加熱器,笑嘻嘻地說;「來,給你烙烙屁股。」
「烙熟了你吃嗎?」丁子木順嘴接了一句。
「吃!今晚就吃!」楊一鳴說著,非常流氓地在丁子木的大腿根兒上揉了一把。丁子木猝不及防,「哎」地叫了一聲。
楊一鳴笑著踩下油門。
有了路上那句「今晚就吃」,丁子木一晚上都有點兒莫名其妙的緊張和亢奮,只要楊一鳴接近他周圍半米以內,他就會有種要蹦起來做一套廣播操的感覺。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撲!
「二木,」楊一鳴無可奈何地說,「你這樣讓我非常有罪惡感,感覺跟要糟蹋人家黃花大閨女似的。」
「我怎麼了?」丁子木梗著脖子爭辯,「我明明什麼都沒說。」
但其實我很想做點兒什麼!
「你左邊臉上寫著『不要不要』,右邊臉上寫著『快點快點』,你說我聽哪一邊的?」
「我沒有。」
「好吧,就算你沒有,現在的問題是我想要,行嗎」
丁子木忽然有種衝動,他想馬上撲過去,緊緊抱住楊一鳴,讓楊一鳴在他身上留下印記,深刻而又溫柔,痛楚而又甜蜜,似乎只有這樣,過去的那些才能真正成為過去:「楊老師,我……要不我們……」
「想試試?」
丁子木紅著臉,咬牙點點頭。
楊一鳴伸手把他推到在柔軟的大床里,然後輕輕壓上去吻住他:「如果不舒服,掐我一下我立刻就能停下來。」
「掐……哪兒?」丁子木有點兒緊張。
「我身上沒有按鈕開關,掐哪兒都行……除了……這個地方。」楊一鳴說著挺身往丁子木身上蹭了蹭。
丁子木覺得自己的身上瞬間燃起了一把火,燒得他頭暈眼花的,在什麼都還沒來得及感受的時候,覺得自己被人猛地拽了一把。
這感覺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在一瞬間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於是在陷入一片漆黑前狠狠地掐了楊一鳴一把。
掐得有點兒狠,這要是掐在脖子上,他估計就得當鰥夫了。
依舊是陰暗逼仄的小巷,依舊是荒草蔓生的殘垣斷壁,依舊是垃圾遍地的廢墟,只是這次他並沒有看到鄭哥,也沒有看到大丁或者徐霖。
丁子木站在那裡愣了很久,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明明這次感覺很好,一切都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悸動,明明在一秒鐘之前他還摟著楊一鳴蜷在溫暖柔軟的床上。他小心地往小巷裡走了兩步,前面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他往後看看,隱約有一盞昏黃的燈光。丁子木猶豫了一下,轉身往那盞燈的方向走了過去。很快,他發現自己又站在了那個熟悉而讓他恐懼的院子門口,門裡飄出來一股揮之不去的炸年糕的香氣。
這次,丁子木沒有任何猶豫,一步踏進了院門。靠牆放著的那輛自行車後面並沒有徐霖的身影,大丁也沒有出來阻止他,院子里炸年糕的香氣更濃了,但是他沒有聽到鄭奶奶慈祥的聲音招呼他過去吃。
丁子木慢慢踏上一級台階,站在一扇緊緊關著的木門前,門上掛著一個老式的掛鎖,但是他知道那鎖其實只是虛合著,一拽就開。他伸手輕輕拽了一下,早已壞了的鎖應手而開,他把手掌貼在木門上,猶豫了一下之後微微用力,把門推開了。
房間里更是一片漆黑,但是丁子木輕車熟路地慢慢走進去,繞過一張雖然看不到,但是一定會存在的破桌子,那張桌子有點兒瘸腿,丁子木用一小塊掛歷紙折了幾折墊在了桌腿下面;從小桌子往前邁四步就是靠窗放著的床。
丁子木在心裡默默數到三的時候踢到了床沿,他抬起的腳來不及收回,尖銳的痛感從小腿骨席捲而上。是的,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會蜷縮在床上哭泣的孩子了。
「徐霖?」丁子木彎腰摸了摸床沿,坐了下去,「你在嗎?」
「嗯。」從床角傳來一身輕輕的應答。
「你在幹嘛?」丁子木努力眯起眼睛,可是一團黑暗中,他連人影都看不清楚。
「大丁哥哥讓我找你。」
丁子木:「大丁?他在哪裡?」
「就在家裡啊,他一直陪著我呢,要不然我一個人會害怕。」
「那你讓他出來好嗎,我有些話想跟他說。」
徐霖搖搖頭:「大丁哥哥不想見你,他說他還沒想好。」徐霖頓了頓,細聲細氣地補充一句,「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丁子木:「那大丁哥哥讓你找我有什麼事兒?」
「大丁哥哥讓我告訴你,我已經不害怕了。」
丁子木楞了一下,但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輕輕地問:「你為什麼不怕了?」
「大丁哥哥說,我被一隻瘋狗咬了,但不是所有的狗都是瘋狗。」
丁子木:「……」
這倒真是大丁的語言風格,只是不知道楊一鳴聽到了會有什麼反應。
「木木哥哥,」徐霖囁嚅著說,「其實……我還是挺害怕的,不過大丁哥哥說發生的事兒害怕也沒用,還沒發生的事兒,害怕是浪費。。」
丁子木:「他說的對。」
「所以……所以……大丁哥哥就是想讓我告訴你,其實……我能理解的。」
丁子木無聲地笑一下說:「你能理解什麼啊。」
「那個……就是,你跟楊老師……我喜歡木木哥哥,我希望你能高高興興的。所以,你別擔心,我不會跑出去的。」
丁子木坐在一片黑暗中,依然看不到徐霖在哪裡,但是他的眼前卻無比清晰地浮現出大丁的面孔,帶著一絲兇悍,一邊罵自己「廢物」,一邊堅定不移地幫自己擋住所有的傷害;一邊跟自己「搶奪」楊一鳴,一邊安撫徐霖讓自己能夠享受情人間的快樂。他的心似乎被一隻大手死死地攥住,痛得只能小口喘息,他眨眨眼睛,淚水洶湧而下。
徐霖再也沒有出聲,丁子木獨自坐在黑暗中無聲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