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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衣服!你們至少得把褲子穿上!」卡西跳上了某把被人踢到路中間的椅子上,居高臨下的指揮著全隊,嚴肅程度好比指揮他們擺一道人牆。
褪了皮的假白衣天使們假裝誠懇的轟然說好,然後嬉笑著互相搶衣服打鬧。
「看在上帝的份上,國王還要來看你們呢!你們好歹安靜一點!」穆里尼奧一臉嫌棄的把地上不知道是誰的臟襪子踢到了椅子下面,又揪起一件不知道是誰的上衣丟在了拉莫斯身上,「我猜西班牙公主殿下不想看紋身,我親愛的塞爾吉奧。」
拉莫斯嘿嘿笑著,沒說什麼。
沒有人發現克里斯蒂亞諾與平常有什麼不同——這不是說他們不關心他,只是說他們雖然注意到了也只認為克里斯蒂亞諾是太累了才沒有往日那麼活躍。
歐冠決賽這種級別的對抗,長達120分鐘還是以頭牌身份被隨時夾擊,克里斯蒂亞諾如果回到更衣室累到一句話都不想說,一個笑容都懶得施予,那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英雄總是被優待,英雄總有特權。
但有那麼一次或者兩次,也許英雄需要的不是讚美和吹捧,而是一個擁抱,和一句輕聲的'你沒錯'。
國王帶著他的公主走了進來——好在這個時候,更衣室里上至教練下至球員都又是體體面面的紳士了。他們咧著嘴竭力露出一個不算十分過分的微笑,敷衍著國王要求的合影。
是的是的,國王陛下值得尊重,但今天故事的主角是他們,誰都別想分走哪怕一秒鐘的鏡頭,如果不是因為尊重,他們連這個都不願意偽裝。
今夜屬於勝利者,他們可以做野獸,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人。
他們意味深長地看著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安靜得離譜的克里斯蒂亞諾,都猜測他又在為他邪惡的小計劃做準備了。
真是受夠他們了。
沒人注意國王接下來又說了什麼——其實也不必在意,真想聽的話可以去看新聞重播。更何況他們即使不聽也能知道國王要說什麼。
'感謝你們的付出,皇馬奪得第十座歐冠獎盃,是馬德里的榮耀,也是西班牙的一件大事。感謝你們為我們的市民、公民帶來喜悅,也向你們表達來自皇室的祝賀和讚美。'
千篇一律,早在比賽對陣雙方決定之時恐怕這篇稿子就已經寫好了,只是需要等比賽結束哨響才能決定國王要走進哪間更衣室演講而已——就像顧北某次說過的那樣,太陽底下無新事,公關只是日復一日重複自己的經典案例,力保不出差錯。
但是今天,恐怕就算是顧北也不能保證這是一場完美的、不混亂的頒獎儀式。
畢竟,當克里斯蒂亞諾下定決心的時候,上帝也幫不了他們。
國王終於說完了自己不怎麼簡短的賀詞,拉著小公主的手往外走,但走到門口看見站在一邊和弗雷羅以及桑德斯說話的顧北的時候,卻停了下來。
顧北和兩位記者先生並未料到他會停下來,都有幾分詫異地住了口。
「也恭喜你,顧小姐。」國王笑容滿面地說,但從隨從那個輕微的皺眉動作來看,這並非是皇室助理為國王設計好的台詞,「你從來都不是皇馬的一員,但歐冠奪冠,我最該祝賀的卻是你。」
隨從的表情從皺眉到輕微一愣,最後變成一個有點憋笑的表情。
顧北雖然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意義何在,但總覺得這個國王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國王。她想了一下,只能說:「感謝您的抬愛,雖然我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人。」
「千萬別這樣說。」國王似乎出於某種心情的驅使還想再多說幾句,但身後的隨從最終還是輕聲催促了一句,「陛下。」
國王笑著搖搖頭,「形勢不由人。那麼,尊敬的夫人,我們再會吧。」
夫人?
顧北彷彿抓到了什麼,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抓到。
也就是這個時候,克里斯蒂亞諾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的走了出來,但也許是因為看見了還沒離開的國王,他有些懨懨地靠著門站了一下,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麼,似乎就準備轉身回更衣室。
有些事只能是跟最親近的人說,差一點兒的都不行,更不必說是當著國王的面。
更何況,克里斯蒂亞諾本來就猶豫要不要讓顧北也知道他的意思,他只是憑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勇氣走了過來,但是只要有一個小小的阻礙——也許哪怕僅僅是有人碰了他一下——都可以立刻打消他的所有衝動。
他看看跟國王說話的顧北,突然覺得自己也許也不該告訴她。
她喜歡英雄的戲碼,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
國王意識到身後有人出來,回頭看了一眼,他也許沒想到克里斯蒂亞諾看上去並不興奮,但和所有人一樣,當他想到這是一場怎樣的鏖戰之後,幾乎是自然而然的釋懷了。
他衝剋里斯蒂亞諾笑笑,沒說什麼。
「克里斯蒂亞諾。」顧北看國王離開才追上一步拉住了他,她仔細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怎麼不高興?」
克里斯蒂亞諾愣了一下,半天沒說話。
顧北沒有催他,只是看著他。
過了一分鐘也有可能是一個世紀,克里斯蒂亞諾才低下頭小聲說:「我沒說過我不高興。」
顧北似乎有話想說,但想了一下,卻只是捏捏克里斯蒂亞諾的手,「你高興就好,但你要是不開心你也可以告訴我。」
穆里尼奧在屋裡高聲叫顧北,想讓她把採訪概要再拿過來看一眼,以確定自己不會錯過什麼可以放肆胡說的地方。
顧北看克里斯蒂亞諾不太想說話,想了一下就覺得還是去關照一下穆里尼奧比較好——但她還沒來得及邁步,克里斯蒂亞諾就抓住了她。
「你怎麼知道我不高興?」他聲音仍舊不高,甚至還帶著一點點困惑,「我有那麼明顯嗎?」
但問出這句話之後,他就否定了自己,這不可能。他沒有說過哪怕一個字,也沒有任何其他人感受到這個,所以如果顧北感受到了,那也一定不是因為他做的太明顯,而是因為顧北'就是知道'。
這種認知,讓克里斯蒂亞諾一瞬間覺得整顆心都膨脹了起來。
「有啊,」顧北打發助理去應付一下穆里尼奧,然後胳膊輕輕靠在克里斯蒂亞諾的身上,顯得依賴又信服,「你罰完點球之後跪在地上,我就知道你不高興——但我不知道為什麼。」
克里斯蒂亞諾突然覺得既委屈又高興,他想問顧北憑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但又幾乎忍不住那種讚美顧北對他的了解的衝動。最後,在所有矛盾情緒的夾擊中,他只是抱著顧北,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
過了好久,他才說:「如果我害怕了,你還會這樣對我嗎?」
顧北愣了一下,很久才意識到什麼叫做他害怕了。
他是在闡述他罰點球的那一瞬間的心,那一瞬間的所有動搖、不確定、疑問和瞻前顧後,總結起來不過就是'害怕'兩個字。
羅納爾多,在最後一個罰點球、在即將完美演繹救世主形象的那一刻,害怕了。他怕自己罰不進,怕自己後面也許還需要一個人來彌補他的過失,怕意識到自己不能做一個真正的上帝,也許還怕顧北看他的時候是用一種無比失望的眼神。
顧北有那麼一點完美主義,有那麼一點對於神話的傳奇結局的潔癖。
很輕微,但絕對不容忽視。
「我也很害怕。」顧北說著這個詞,但她的聲音很穩定,「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你折磨自己——因為一個進球,或者一個失誤。你也許是別人的神,但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命。克里斯蒂亞諾,如果我以前沒說過的話,那我現在告訴你,你是我的命,傳奇都是給別人看的,我只要我的命還好好的在,這就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克里斯蒂亞諾那樣抱著她站了一會兒,突然跳了起來一把推開她,看看有點疑惑的顧北,並不做解釋。
他蹦蹦跳跳的鑽進更衣室,嘴裡大聲叫著穆里尼奧和卡西的名字,隨後更衣室的大門就被卡西憤怒的踢上,更衣室里傳出更大分貝的噪音。
不過十分鐘后,當顧北讓人拍門叫他們出來準備領獎的時候,這些心理年齡加在一起不超過十八歲的小朋友們就又變成一個個彬彬有禮、舉止一點都不跳脫的三好學生了。
他們一個個從顧北面前經過,目不斜視。就連克里斯蒂亞諾也只是低著頭玩手機,從頭到尾沒看顧北一眼。
也許是因為他們的舉止過於反常,所以顧北甚至沒注意到卡西一反常態地落在了隊伍的最後。
走到球員通道出口處的時候,顧北習慣性的停下來,下意識的要找穆里尼奧再囑咐兩句的時候,完全猝不及防的,一把被卡西從背後推了出去。
溫布利上空盤旋著一架直升機,艙門打開著,飄落出似乎無窮無盡的玫瑰花瓣,彷彿要把全世界都淹沒。
克里斯蒂亞諾就站在玫瑰風暴的正中央,旁邊是以一種拿炸|藥包姿態舉著一個珠寶盒子、一副死人臉的穆里尼奧。
克里斯蒂亞諾打開了那個盒子。
那是一枚打磨成水滴形的粉鑽戒指。
「我願意把我的心打磨成你最喜歡的形狀戴在你手上,但我沒那麼做,因為我想留著它陪你一起生活。而我又不願意你手上空空如也,所以作為替代,我找了這個。」克里斯蒂亞諾手上居然還拿著歐足聯友情提供的麥克風,「現在大概有上千萬人在看著我們,你那麼喜歡我,所以一定不會拒絕我讓我傷心,對嗎?」
顧北站在那兒傻乎乎地看著,直到穆里尼奧崩潰的喊了一聲,「帶著他滾!我要拿我的大耳朵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