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傾蓋如故（二）
買粉什麼的當然是玩笑，但周曉的確是花費了不少心思。跟許雲婕那種簡單粗暴的抽獎活動相比，她就有創意得多。關於工作室的軟文和照片每天都有發布。作為一個微博控，她非常了解時下流行的東西，所以寫出來的東西都很有意思，能勾起網友們的興趣。
轉發量不錯，粉絲數當然也就上來了。雖然還沒轉換成銷售量，但想必也只是時間問題。
盛安然不得不再次感嘆年輕真好，同時提醒她，「你悠著點兒啊！我們是手工作坊，產量很低的。」
周曉笑眯眯的，「盛姐你放心吧，沒那麼容易的。大部分人都只是看熱鬧而已，真正會下手買的其實不多。我還嫌粉絲數不夠多呢。」
的確，就算盛安然再怎麼便宜，手工製作材料優良還耗費了不少心思，根據客戶尺寸量身定製的衣服，沒有幾百塊錢是拿不出來的。雖然現在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但也不是什麼人都會在網路上花這些錢買一件衣服的。相較之下，她們更願意信賴大品牌的專賣店和天貓旗艦店。
將昨天盛安然剛剛做好，還沒有最後調整的新衣服拍照上傳微博，並且艾特了這件衣服的買家之後，周曉關掉網頁，從窗戶里往後院一看，好嘛，韓悅又陪兩隻軍犬玩了。
自從周曉來了之後，韓悅總算能從她自己完全不適應的客服這個位置上退下來了。於是她便有了更多的時間來陪兩隻軍犬。
大概是跟韓悅比較親近，周曉跟她一樣，將閃電和將軍成為犬而不是狗。她其實並不非常明白這兩個稱呼的差別，但周曉能夠感覺到，韓悅跟兩隻犬的關係非常親密。
那是一種遠超人和人之間應有的親密的感情。有時候周曉覺得自己都有些莫名的嫉妒。
不過這種情緒只是一閃而逝，她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後院去，跟一人兩犬一起玩了。
「忙完了？」韓悅跟她打招呼。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兩個老闆總是湊在一起，而韓悅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不會湊過去。周曉來了之後，也延續了這個傳統。於是她跟韓悅就被迫湊到一起了。
韓悅雖然不愛說話，但大概是受到了周曉的影響，現在偶爾也會開口了，比如現在。
周曉笑眯眯的點頭，「弄完了。今天沒有要發貨的東西。」因為他們這裡實在太偏了，所以快遞公司並不上門取件，他們打包好了東西之後，需要自己把包裹送到鎮上的快遞點去。這個工作一向都是韓悅負責。
兩隻犬正在草地上撒歡兒，坐在旁邊的兩人卻有些沉默。周曉只好自己找了個話題，「對了，我一直很好奇，兩位老闆就開這麼一家網店，感覺入不敷出啊。你真的每個月都能領工資嗎？」
「她們還有別的收入來源，開店其實只是愛好。」韓悅說，「所以定價才那麼低。」刨除成本的話，掙到的錢估計還真的只夠給她開工資，外加維持三個人兩隻犬的伙食。
周曉睜大了眼睛，「那麼帥！難怪跑到這麼有田園風情的地方來定居。好羨慕啊！」
韓悅只是笑了笑。再怎麼羨慕，周曉也不可能留下來。這半個月的時間一過，她就要回到自己的學校里，回到繁華熱鬧的大都市。她還年輕，那才是屬於她的生活和世界。
而這裡……韓悅略有些失神的看著遠方的地平線，這裡更像是養老的地方，只適合她這種雄心壯志已經消磨光，只想安安靜靜生活著的人。
和周曉截然不同的人。
「你想什麼呢？」周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每次都是這樣。討厭死了。」
「我聽到了。」韓悅說。
她有時候有些羨慕周曉，喜歡就說喜歡，討厭就說討厭……即使那也許並不真的是某種情感，而只是一種口頭上的發泄。但像這種話，她是說不出來的。
雖然這裡的日子很好，很悠閑，很安靜，但無論如何，半個月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周曉就該離開了。
「有點捨不得。」她大大方方的問盛安然和許雲婕，「以後我假期如果需要兼職的話，你們還會繼續收留我嗎？」
「當然，隨時歡迎。」盛安然說，「其實你幫了大忙，你走了之後，我們還不知道要怎麼辦呢！」
周曉眼睛一亮，立刻道，「其實這也很簡單啊。反正只是在網上弄，我在學校也可以幫忙的。不如讓韓悅拍了照片傳給我，微博賬號還是給我管。——要是你們放心的話。」
「這有什麼不放心的？」許雲婕說，「這樣的話，我們要給你開一份工資了。」
周曉立刻高興的拍了拍手，「好棒！」
於是別離的氣氛瞬間消逝無蹤。周曉仍舊是半個員工，周末的時候也可以過來玩，根本不需要傷感。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也許只有韓悅一個人覺得不適應。
因為盛安然和許雲婕平時跟周曉相處的時間就不多，網上的工作還有人負責，她們就覺得沒什麼問題。然而耳邊那個嘰嘰喳喳好像每時每刻都在說話的人走了，韓悅卻突然覺得……一個人獨處有些安靜得過分。
或許這就是寂寞的滋味了。
這種情緒韓悅並不陌生。事實上，當她沒有退役的時候，許多時候都要獨自忍耐著這樣的寂寞，但那時候她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或許因為那時候，前路畢竟是充滿希望的。
後來……在退役之前，她受了一場重傷。那也許是她人生頭一回體會到什麼叫寂寞吧。
手術結束之後，醫生明確的告訴她，她的腿保住了，但是以後將再也不能進行那麼高強度的訓練，她已經無法承擔一名軍人的責任了。
組織上安排了她退役。韓悅什麼都沒說，服從安排。但從內心裡，她並不真的認同這件事。從那時候開始，她好像遊離在任何事情之外。什麼都可以，什麼都沒關係——除了閃電和將軍。
因為這是她在這世上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即便她來到這裡，這種感覺也沒有消失。只不過這個地方□□靜，風景太美，時間太多。在大片大片的空檔之中，她終於能夠細緻的去回想過去發生的一切，然後，無奈的接受。
或許這就是人們常常說的命運。
她不能夠反抗，只有順著命運的波濤往下漂流，不知歸處，沒有盡頭。
然後在這波濤之中，忽然駛來了一葉扁舟。和其他從她身邊路過不作停留的人相比，周曉是特別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慧眼獨具的相中了韓悅。主動湊過來，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哪怕韓悅冷著臉也無法把她嚇退。
存在感高得嚇人。
所以等她突然離開時，韓悅竟然覺得不習慣了。
她甚至再一次感覺到了手術結束醒來時的那種茫然。當時她明白，自己永遠的失去了什麼東西，雖然還並沒有確切的意識到這件事對於自己人生的意義，但毫無疑問，她是抗拒的。
周曉離開之後，韓悅的工作又多了一項：每天拍照發送給她。在等待文件傳送的過程中，周曉會跟她聊聊天，說說最近發生的瑣事：她這個學期有什麼新的課程，哪一門課的老師很贊，哪一個老師讓所有學生都很討厭，她參加了什麼社團，跟同學去哪裡玩了，甚至昨天逛街買了什麼衣服今天吃的是什麼菜……
事無巨細。
她的生活緊張熱鬧，花團錦簇，那十幾分鐘的時間甚至根本說不完。
所以總是韓悅在聽她說。因為她自己的生活實在是乏善可陳，每天都一模一樣。周曉嘲笑她，「感覺你提前三十年就開始養老了。」
「不過我是很羨慕啦！」周曉很快又說，「感覺一點壓力都沒有，不像我，每天要發愁好多事情。」
韓悅心想，其實她也是很羨慕周曉的。她沒有上過大學，不了解周曉那些看似抱怨的炫耀，她只是從中聽到了青春的美好，生機勃勃，就像周曉本人。
除了這十幾分鐘之外，兩個人似乎保持了某一種默契，沒有任何聯繫。
明明手機里存了彼此的號碼。
對韓悅來說，這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平靜安寧。
她本來以為這種平靜會一直持續下去，也許要一直持續到周曉大學畢業，擁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徹底跟她們告別。——她畢竟還有無線美好的未來，這裡只是她一路上稍作停泊的碼頭，卻遠不是能夠讓她永久停留的港灣。
卻沒想到，她會在某一個春暖花開的深夜，接到來自周曉的電話。
「韓悅，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