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一百零四章 臣屬
第一百零四章臣屬
崇遠君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衛鶴鳴卻渾不在意,自尋了崇遠君左側的太師椅坐了下來,正處在眾人上首,大模大樣:「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還道人唬我年少,不想竟真有奇事。左長史大可以跟在下說說,這滿屋的銀子是從哪個商人那淘換回來的?區區一個王府長史,又是從哪裡撈出的銀子來?」
崇遠君一拂袖,終是見了怒容:「尊你一聲先生,你還真將自己當盤菜了不成?」
衛鶴鳴卻半點沒被他的輕蔑所激怒,只笑著說:「若是交代的清楚,你只管罵。若是交代不清……我倒是可以替你交代。」
崇遠君心裡盤算他剛到嶺北不過幾日,諸事還未交接清楚,又哪裡能弄的清這些東西,不過虛張聲勢罷了。
「你只管說,我倒要看看,區區一個幕客,竟要顛倒黑白、血口噴人不成」
「長史果真一身正氣,」衛鶴鳴一下一下轉著手中的扇子,每轉一次扇子就要吐出一個罪名來:「你以王府名義結交地方官,先有重利盤剝,廣放私債,後有收受賄賂,欺上罔下。你說我究竟哪點冤枉於你了?」
崇遠君心頭一跳,卻是朱典簿先坐不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衛鶴鳴那笑容瞧著愈發的冷:「巧了去了,我今日敢把這些罪名說出來,便不是空口白牙的官司。索性我坦白些,問問諸位,為何只請在座諸位喝茶?」
「我說的罪名,你朱集朱典簿一個也走不脫,還要加上一個於去歲疏通提學府,串通舞弊一事。」衛鶴鳴說得那朱典簿冷汗漣漣,他卻視而不見。「這罪,你們認是不認?」
廳中一片死寂,無一人敢言。
衛鶴鳴將那扇在桌上一擱,淡聲道:「我瞧著各位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既然如此,朱校尉,還請您在這稍坐,切勿慢待了諸位大人,我自去尋知府前來拿人。」
說著竟真起身要走。
「慢!」
崇遠君連忙起身,心知此事已然不能善了。
他們最是清楚,此人所說的樁樁件件,無一不是實情,若是鬧到官府去,此人又有文瑞王在後頭坐鎮,只怕那知府為了自保也要將他們給查處了。
只怪他事先沒有清查此人底細,竟被擺了一道,更有甚者,文瑞王竟將手下的校尉派來跟隨此人。
初進門時朱厭穿一身皂衣,沒人注意,只當是一普通隨從,直到衛鶴鳴喊了一聲校尉,他們這才發現,此人竟是鎮北軍校尉朱厭,先前老王爺收養的義子。
楚鳳歌不在,朱厭便一直依靠書信與京中往來,在鎮北軍中代表著文瑞王一脈,雖是校尉銜,卻是地位超然,在鎮北軍中詩歌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些年他們不知試圖接近過朱厭多少次,此人一直油鹽不進,後來被煩得緊了,便稱自己命是老王爺救的,生死皆是文瑞王府的家將,他們只當是他找的借口。
放到手的權利,誰願意送還回去呢?
不想楚鳳歌甫一回城,此人便帶著嶺北軍前呼後擁,更有甚者親隨到王府中隨侍前後,不像校尉,倒真像是家將一般。一看書·1kanshu·
如今此人又出現在這名不見經傳的明先生身後,崇遠君心裡便明了了七八分,眼前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只怕真的是那小王爺的心腹之人。
他也只得改了先前的做派,一揖到地:「明先生請留步。」
衛鶴鳴那出門的腳本就沒踩實,如今更是轉頭似笑非笑:「怎麼,崇長史還有話說?」
崇遠君將那怒容收拾乾淨了,應扯出笑臉來:「是我等一時糊塗,還請明先生高抬貴手,指一條明路出來。」
衛鶴鳴掃了廳中這一圈,與他對上眼神的都忍不住避開了去,這才嗤笑一聲:「崇長史倒真是聰明人。」
崇遠君咬碎了一口牙,還要和著血咽進肚子里:「先生哪裡的話。」
衛鶴鳴忍不住好笑,這位崇遠君打前世到現在還真是沒什麼變化,一如既往的瞧自己不順眼,也一如既往的小心眼。
「既然如此,我便跟諸位說道說道。」衛鶴鳴重新坐回椅子上。「官場往來,我倒也清楚一二,若是因此難為諸位,倒是我不仁義了。」
崇遠君深知這都是客套,後面的話才是正經。
衛鶴鳴接著道:「只是有幾位兄台,未免撈得太過了些,只怕我文瑞王府是兜不住這幾位大佛的。」
他展開摺扇,慢悠悠地挨個點著人頭:「三年前的劉府投毒一案,所涉劉大人,不知是哪一位啊?」
那劉姓審理正哆哆嗦嗦地站了出來。
「包庇兇手,草菅人命,劉大人好膽氣。」衛鶴鳴道。
他細數了歷年往事,挑了三個人出來,俱是些將手伸到外頭、害了人命官司的官員。
那三個慣常趾高氣揚的官員一開始還辯駁幾句,後來只耷拉著腦袋由他去說。
衛鶴鳴最終對著朱典籍笑笑:「在下險些忘了,考場舞弊,朱典籍也是做大事的人。」
朱典籍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崇遠君。
衛鶴鳴卻愈發精神了:「諸位都是些厲害角色,只怕王府兜不下這等大佛,不如由左長史來說說該如何處理?」
崇遠君臉色蒼白,這明先生是在下套逼他。
廳里的幾個官員紛紛將目光投在了崇遠君的身上,一個賽一個的熾熱。
「左長史?」衛鶴鳴那扇子還在一晃一晃的。
崇遠君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理當送交上級,按律處理。」
眾官員面如死灰。
這人就是在逼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棄了這些人。
區區王府屬官,手中權力低微,他能在嶺北的地界呼風喚雨,所倚仗的不過就是官場人情、人脈勢力,今日他將自己的左膀右臂砍去,明日他的人脈勢力便也蕩然無存了。屆時他區區一個王府屬官,又何足懼哉?
衛鶴鳴神色坦然:「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左長史來辦了。」忽又道。「戴罪立功四個字,左長史想來還是清楚的。」
崇遠君眼睛都要恨出血絲了,卻只得諾諾地應著:「下官明白。」
「這稱呼使不得,」衛鶴鳴道。「在下一屆白身罷了。」
崇遠君這才想到,這人竟不過是文瑞王手下的一位賓客罷了。
衛鶴鳴作揖道:「今日擾了諸位的雅興,在下在這裡先賠個不是,獨木不成林,王府終究還是要仰仗在座諸位的,日後還望諸位多多盡心。」
他此行所獲頗豐,一撩衣擺,走的痛快,徒留崇遠君一人在原地恨的咬牙切齒。
衛鶴鳴騎了匹馬,卻沒有回王府,直直往鎮北軍駐地去了。
一路上朱厭的神色冷然,顯然還沒從剛才的劇情反轉中回過神來。
衛鶴鳴卻心情暢快的很,地方官盤根錯節,最是不好清理,但這些屬官卻根在王府,好拿捏的很。
只不過他也是佔了前世的便宜,前世他到王府不久,王府內新來的謀士與舊有的屬臣之間相互衝突到了極點,互相揭起了老底。
那時衛鶴鳴無意介入期間,便干看了一場白戲,卻記住了他們翻的那些陳年舊賬,這些東西若是自己去查,倒還真無從下手。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源頭,只讓朱厭略略一查,便清算無疑。
他倒也清楚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只是先給這些人一個震懾,讓他們把那些無法無天的行事都收斂收斂,日後再慢慢收伏。
文官那些彎彎繞繞,他雖頭疼,卻也不是真的做不來。
到了地界,衛鶴鳴只拿著楚鳳歌留給他那鳳佩,便往來無阻。
正趕上楚鳳歌見過鎮北軍的諸位將領,在校場觀摩練兵。衛鶴鳴興緻來了,便過去瞧瞧,正瞧見他那「一病不起」的王爺徒手撂翻了七八個精壯漢子,滿場的叫好聲響成了一片。
衛鶴鳴瞧見朱厭也是一臉的欽佩,倒有些好奇:「你與殿下較之,哪個更勝一籌?」
朱厭道:「自然是殿下。」
衛鶴鳴不解道:「你在嶺北鎮日訓練,怎麼還及不上他一個上京的王爺。」
朱厭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武藝一事,自然有天份之別,殿下是義夫的至親骨肉,他的天賦,萬中無一。更何況,殿下在上京也未曾疏懶了武藝。」
衛鶴鳴這才明白過來,楚鳳歌那殺□□號,並不只是因為嗜殺罷了。
反倒是朱厭猶猶豫豫地覷了他半晌,也沒有開口。
衛鶴鳴道:「你想問什麼,只管說罷。」
朱厭便當真開口問:「你與殿下是……」他猶豫了半晌,才想到一個合適他們關係的詞:「夫妻?」
衛鶴鳴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
朱厭更彆扭了:「那是……臠……咳。」他最終也沒好意思將那不乾不淨的詞扣在這個人身上。
衛鶴鳴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也不是。」
朱厭竟有些鬆了口氣。
他性情冷冽,為人忠誠,卻並不是個傻子,自然瞧出眼前這個人的好來。
他在嶺北相處的都是些軍隊里的漢子,再或者就是王府那些彎彎繞繞、滿肚子心計的讀書人,像這位明先生一般聰慧有趣的人,他還是頭一次瞧見。
若是這樣的人卻是同那些寵姬臠幸一個身份,他竟無端的感到難受。
卻聽衛鶴鳴低聲道:「我也不清楚我同殿下是個什麼身份,大抵……是臣屬罷。」
朱厭神色一頓。
衛鶴鳴神色淡淡:「他於我有意,我又傾心於他。只是這世上哪有男人與男人做夫妻的?若說是臠幸,卻是輕薄了我與他之間的情分。若說契兄弟……我二人又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朱厭皺起了眉,他不甚明白衛鶴鳴的意思,但卻直覺的感受到了其中的猶疑。
衛鶴鳴笑了笑:「就是臣屬罷,□□歸□□,公事歸公事,總歸我是要追隨他一生一世的。」
只是他沒說的是,楚鳳歌終歸是會有王妃的,縱是今日沒有,來日也會總有皇后。
若他此刻說什麼夫妻,都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若是以前,他倒是想走就走,只是如今他太清楚楚鳳歌的行徑,他若敢拍拍屁股跑了,只怕真的會淪做禁臠,更會逼瘋了這位本就偏執的文瑞王。
倒不如他是君,他是臣。
君只有一個,臣卻遍布四海,理當如此。
他重生過後瀟瀟洒灑過了這些年,傾心愛慕全然直言不諱,更不會糾纏於這些兜兜繞繞的□□。
只是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口竟抽動了一下,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
「先生。」楚鳳歌只穿著單衣跨步過來,臉上還帶著汗水。「怎麼到這邊來了?」
衛鶴鳴便將方才那些思緒都拋到了腦後,笑著說:「自然是找殿下來算賬的,果真是什麼將帶什麼兵,你這上樑不正,王府里那些屬官便一個賽一個的黑心。」
楚鳳歌知道他不是當真找茬,便低低同他親昵:「那今晚我到先生房裡贖罪如何。」
衛鶴鳴紅了耳根,卻道:「巧言令色,罪加一等。」
楚鳳歌便直接將人扛了起來:「那便數罪併罰,即刻行刑罷,我這便帶先生去刑場。」
兩人大步流星的走遠了去,依稀還能聽到衛鶴鳴的埋怨:「我還有正事未稟,朱厭也在,殿下就不能裝個正經樣子……」
朱厭瞧著那兩人離去,一旁軍中最好事的楊參將湊了過來,眼冒精光:「朱厭,那位就是他們說的明先生?是殿下的什麼人?」
朱厭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殿下的臣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