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九十六章 水源
已經是他們從北胡部落中逃出來的第三天了。@樂@文@小@說|
他們攜帶著的水已經消耗殆盡,僅剩下酒囊里的半瓢烈酒。
馬匹在那夜的混戰中受了不輕的箭傷,虧得胡人馴馬很有一手,竟也還能撐到現在。
只是兩人只能讓馬匹駝著行李,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深秋草原的綠色並不明亮,反而透著萎頓枯燥的黃,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躁意。
兩人一馬這樣默默無語的前行,是一種另類的折磨。
衛鶴鳴舔了舔乾燥過分的唇角。
他只有一早想法子收集了一點露水,才勉強讓兩人潤了潤喉嚨,再之後的整個上午他都滴水未沾了,被秋日正午之後的日頭曬著,愈發的令人焦躁。
有時他忍不住想說點什麼,卻又生怕自己的火氣衝撞了身旁人,只得默默咽了下來。
楚鳳歌畢竟是風裡來雨里去慣了的,要比他沉穩不少。
時不時每走一段時間,還會提醒他停下來歇歇,以保持最佳的體力。
到了落日時分,衛鶴鳴終於見到了楚鳳歌所說的那條清澈河流。
那時河水的盡頭染著鮮艷的赤霞,彷彿一匹金紅色的綢緞,衛鶴鳴掬起一捧,卻又是乾淨澄明的水了。
衛鶴鳴喝足了水,又洗乾淨了自己滿面的塵土,終於覺得清爽了些,打起精神來準備安營紮寨。
豈不知那頭楚鳳歌已經將地方收拾了出來,甚至還升了一團篝火起來。
兩人就這樣肩並肩地依靠在草丘旁,身上裹著兩層皮襖。
「冷嗎?」楚鳳歌替他攏了攏肩頭的皮襖。
衛鶴鳴搖了搖頭:「不冷,倒是殿下注意些,舊傷未愈,再著了涼可了不得。」
楚鳳歌笑了笑,將頭埋在了他的頸窩裡:「先生,我不討厭這樣。」
衛鶴鳴一愣:「怎樣?」
楚鳳歌低聲道:「就像這樣,天地間只有我們兩個,誰也奪不了你去。」
衛鶴鳴幾乎想一腳踹上去了:「多大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也不知道害臊?」
只是他心裡清楚的很,在喜歡的人面前,大概再成熟的男人,也會變回一個孩子。
就連他自己也是如此。
只不過他不能跟著楚鳳歌一起撒嬌胡鬧。
這兩天他們也幾次與胡人撞上,只不過對面多是些散兵游勇,再或者是部落附近的老弱,並沒有同真正的追兵撞上過——事實上,衛鶴鳴也不清楚,胡人是否還在追捕他們,景朝的使者又到了哪裡。
信息的缺失,和生存的壓力,讓他的人和精神都陷在這片茫茫的草原中,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卻又不得不掙扎著向前。
他們九死一生,逃離了北胡,之後呢?
意圖除去楚鳳歌的皇帝真的會承認文瑞王平安歸來的事實嗎?
身為使者的他,又是否還能回歸朝堂?
景朝此舉,邊境情形勢必緊張,若是戰火重燃,他也斷然無法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命運的車輪就這樣轉動著,吱呀呀地碾過文臣的骸骨,碾過武將的屍裹,最終走向他所認定的方向。
衛鶴鳴只能無奈的承認,哪怕自己重來多少次,他都只是一個普通人——竭盡全力也可能失敗的普通人。
總有事情他哪怕儘力了,也更改不了,甚至會走向令他更憂慮的方向。
前路漫漫,衛鶴鳴竭力不露出茫然的模樣來,是不想讓殿下也感到無助,可他自己卻不得不再三思量這些問題,竭力從絕境中找出一條能夠通往未來的道路。
因為他是楚鳳歌的先生。
因為他想成為楚鳳歌的支撐。
衛鶴鳴盯著夜空朦朦朧朧的月亮,忽然問道:「殿下記得當初我問過的那句話嗎?」
楚鳳歌問:「哪句?」
「究竟為何想要這天下呢?」
楚鳳歌的神色複雜了片刻,他彷彿又瞧見了當初先生在他面前伏身的模樣。
「一開始是為了活下去。」楚鳳歌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也變得清朗起來。「我不爭,就得被作踐,被當作案上魚肉給料理了。」
「後來是貪,是不服氣,也是騎虎難下,一旦權勢在手,再想放下要難得多。」楚鳳歌接著說。「站在那麼一個位置,我不爭,也總是要被別人給置於死地的。你和楚沉不就把我當做心腹大患嗎?」
衛鶴鳴點了點頭,這一次卻沒有急著歉疚。
兩生兩世了,他想認真瞧瞧,楚鳳歌的眼底究竟有什麼,心裡究竟想著什麼。
一開始沒人願意去顧及楚鳳歌的心思,後來沒人敢去揣度他的意思,連衛鶴鳴這個軍師先生自己也不曾真正的去瞧瞧這個人。
衛鶴鳴接著問:「再後來呢?」
「再後來……」楚鳳歌忽然笑了起來。「是為了你。」
衛鶴鳴一愣。
「那時候我想著,權勢留不住你,利益捆不住你,就是威逼脅迫,總也不是長久之計。」
「可你總有在乎的東西,你在乎這天下,不是嗎?」
楚鳳歌的手搭在衛鶴鳴的肩上,懶洋洋的姿態彷彿是在說笑:「既如此,我便以這天下為籠,只為囚你一個鶴相。」
衛鶴鳴有些想笑,卻又有些想哭。
最終徐徐呼出一口氣來:「殿下此計甚妙。」
楚鳳歌道:「可終究還是棋差一招。」
誰能想到,衛鶴鳴走的那樣早。
那個整天喊著自己命硬,吊著一口氣不上不下,被別人恨之入骨卻怎麼都死不掉的衛鶴鳴。
就在楚鳳歌衝進皇宮的那天走了。
楚鳳歌嘆了口氣:「可我當真將天下治理的很好,這句話不是我誆你的。」
「那時我想著,若是你沒死呢?若是你又活了呢?或是……若在九泉之下還能再見呢?」
「我若是負了我當初說過的話,你怕是不會再見我了吧?」
「我總得讓你……欠我些什麼。」
衛鶴鳴輕聲說:「多謝。」
楚鳳歌的愛慕,極度幼稚,極度扭曲,極度卑微……卻又極度赤忱。
可能在那沼澤似的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就是那團名為愛慕的火焰,一跳一跳,讓他還沒有徹底迷失了方向。
篝火漸漸熄了,衛鶴鳴走了一日早就累了,漸漸陷入了迷濛。
楚鳳歌因為守夜還清醒著。
衛鶴鳴迷迷糊糊還不忘扯了扯楚鳳歌的手:「殿下記得後半夜叫我起來換守。」
楚鳳歌低低地「嗯」了一聲。
衛鶴鳴手都沒力氣收回去,便沉沉地合上了眼。
楚鳳歌握緊了那隻手,沒有再鬆開。
到了半夜,衛鶴鳴睡的沉,楚鳳歌便也沒有叫醒他。
只是天上竟淅淅瀝瀝落下了小雨。
楚鳳歌皺了皺眉,將身上的皮襖剝下來一件,撐在了兩人的頭頂。
衛鶴鳴在睡夢中不安地皺了皺眉,不知是做了什麼樣的夢。
作者有話要說:有點短小,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