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
門外貼好春聯,廚房餃子可以出鍋了,白玉嫻進去幫忙,正好碰見余母悄悄地夾了一個餃子扔到地上,裝作是無意間掉落,然後才開始撈餃子。
白玉嫻努力查了查原身的記憶,驟然明白了余母的用意。
這時候不能明目張胆地燒紙、祭祖,不能遵循舊風俗,於是聰明的勞動人民就想了這個法子,在餃子出鍋時丟一個、或者半個、或者一角的餃子在地上,算是祭祖。
熱騰騰的餃子陸續端到堂屋放在八仙桌上,桌面上猶如雲霧繚繞,白茫茫一片,等餘慶國在院中放完鞭炮,一家人圍著八仙桌坐下,余奶奶坐在上首,左手邊是余父、余母,右手邊是餘慶國、白玉嫻,下首是餘慶安,長幼有序。
除夕最重要的是年夜飯,豐盛的年夜飯和中午吃的一頓肉餡餃子只有家庭條件特別好才能吃到嘴裡,很多人家吃得簡單一點。不過,無論貧窮和富貴,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傾盡所有整治一頓最好的飯菜,期盼來年更好。
余家這頓餃子是純的五花肉餡、白麵餃子皮,皮薄餡大,像一隻只小元寶。
上桌前,白玉嫻拿來圓口鼓肚顏色棕黑的蒜臼子,用木杵把裡面的蒜泥撥進空碗里,倒些醬油醋和香油拌了拌,調勻,分別倒進四個小碗,然後將小碗放在各人跟前。
余奶奶跟前放一個,余父余母跟前放一個,她和餘慶國跟前放一個,餘慶安跟前放一個。
余奶奶咧開癟癟的嘴巴,笑眯眯地對餘慶國道:「我就是隨口說了一句,說你吃肉餡餃子喜歡蘸著蒜泥一塊吃,你媳婦記住了,包完餃子剝了好幾頭蒜,拿蒜臼子把蒜瓣搗成泥,蒜泥搗得那叫一個細喲,快要成糊糊了。」
餘慶國滿眼都是我媳婦如此關心我的歡喜,在座其他諸位的目光刷的一聲落到白玉嫻身上,她騰地臉紅起來,辯解道:「奶,我可不是為慶國弄的,我自己也喜歡吃肉餃子蘸蒜泥。」
蒜是好東西,對健康有益,白玉嫻一向不嫌棄。
至於吃過蒜泥后嘴裡口氣嚴重壓根不是問題,嚼一把生的花生米就能消除掉了。
余奶奶點頭笑道:「是是是,你也喜歡吃,你也喜歡吃,你啊,跟慶國真不愧是小兩口兒,連愛好都一模一樣。」
余母怕白玉嫻害臊,忙遞了一雙筷子給余奶奶,岔開道:「媽,天冷趕緊吃,別讓餃子涼了,肉餡餃子涼了可不好吃,您快嘗嘗味道怎麼樣,慶國他爸剁餃子餡兒可是整整剁了一下午,選用的是上等五花肉,七分肥三分瘦。」
「好吃,香到心坎兒里了,由此可見,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紅火了。」余奶奶夾個餃子用僅剩的兩三顆牙齒咬了一口,催促大家道:「你們都趕緊吃,別涼了。」
白玉嫻等長輩都吃了,她才端起碗,夾餃子咬一口,唔,好吃!
五花肉餡只有蔥姜醬油鹽來調味,更體現出了肉的天然清香,香濃多汁,肥而不膩,這是真正的健康豬肉,綠色豬肉,蘸著蒜泥吃更是絕妙好滋味。
飯後白玉嫻沒忘嚼一把顆粒飽滿的花生米,又回家刷了刷牙,餘慶國依照媳婦的方式做了一遍,對著手掌哈氣,聞一聞,果然沒有蒜味了,「玉嫻,別說,你這法子還真管用,以後就不怕吃蒜嘴裡有臭味了,趕明兒搞幾張票也給爸媽買牙刷牙膏。」
「供銷社賣牙刷牙膏又開始收票了?」白玉嫻停下清點東西的動作,滿臉詫異,她手裡在外面買的牙膏所剩不多了,頂多夠她和餘慶國再用一個月。
「是呀,限量銷售,可不得收票。」餘慶國嘆氣,啥時候不用憑票買東西才是好日子。
白玉嫻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惜她手裡那些票證中沒有本地的牙膏票,牙刷票倒是有兩三張,留著以後換牙刷時用,「不說了,幫我把東西整理一下。」
一兩百塊錢聽著不少,是一筆巨款,能買一兩千斤毛糧,可是換成工業品,價值一兩百塊錢的東西就不多了,除了幾塊薄厚各異的布料和一條羊毛毯,就是一雙三節頭的黑色牛皮鞋、一個手電筒、一件軍棉襖和幾斤混紡的毛線。
賣鞋的送了皮鞋,賣成衣的給了棉襖,賣手電筒的送了一個手電筒,賣布料的這回替親戚出手,送了一大塊寶藍色羊毛呢,其他布料和毛線不知道是哪家買到手拿出來換肉了。
白玉嫻查看一番,很快就做好了如下分配:
手電筒留用,家裡正好缺一個手電筒,布料等過完年給家人做衣裳,一人一身還能剩一點,羊毛毯孝敬關節不大好的余奶奶,皮鞋孝敬鞋碼和餘慶國一樣的余父,軍棉襖孝敬給余母,全當新年禮物了,幾斤毛線孝敬娘家祖父母,差不多夠一人織一件毛衣或者毛褲。
傍晚去幫余母做年夜飯的時候,白玉嫻就和餘慶國把東西帶過去,連同她給余奶奶織好的毛衣,因餘慶安在跟前,他們就沒說是野味換來的。
余奶奶這件毛衣用青紅兩色羊毛線,如果全用青色,剩下的青色毛線就不夠給余父織了,所以白玉嫻用兩色毛線交錯著織。余奶奶身形瘦小,所需毛線不多,織的速度也快了不少,趕在除夕前織好,至於余父余母的就要等一些日子了。
「哎喲,這可是羊毛的,摸著就是軟和。」看著白玉嫻把羊毛毯仔細地鋪在自己床上的褥子上面,然後覆蓋一層棉被單,順手把厚棉被疊好碼在床尾,余奶奶滿眼慈愛,她真是有福氣喲,兒子兒媳孝順,最疼愛的孫子和孫媳婦也這麼孝順,有啥好東西都想著自己,還給自己零花錢,整個順河大隊的老太太都比不上自己。
餘慶安眼饞那條純羊毛毯,跑過去坐在余奶奶床沿上不肯下來,一邊用手隔著被單撫摸著底下的羊毛毯,一邊說道:「哥,你哪來這麼多東西?這羊毛毯可是上海貨,沒門路根本見不到,我快結婚了,想買一條羊毛毯,愣是沒找著門路。這皮鞋是北京的八達嶺牌的吧?好幾十塊錢一雙呢,可惜我穿的鞋小了兩個碼。國紅買過一件軍棉襖,花了二十多,配著藍褲子可好看了,羊毛線也是二十多塊錢一斤,這麼多東西得花一百好幾十吧?」
餘慶國笑笑沒說話,白玉嫻卻道:「可不是,你哥一個鄉下農民,沒個正經工作,更加沒有弄票的門路,千辛萬苦地打了點野味,就留下幾口吃的,其他的賣到收購站,得的錢不夠買這些東西,得另添錢,可是一到冷天奶就腿疼,爸的舊皮鞋穿了幾十年,補了又補,媽的棉襖硬邦邦的不知道幾年沒換新棉花了,總不能晚輩穿新衣新鞋,讓老人穿著破衣爛衫過大年吧?你哥求爺爺告奶奶的,跟個孫子似的,好不容易才託人把東西買到手趕在年前寄過來,昨兒得到信,今天一大早就去拿來,辛苦得我都不知道怎麼說。」
白玉嫻滿眼心疼地看著餘慶國,是真心疼啊,他餘慶國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弟弟?別以為她沒聽出餘慶安的話外之意,他想把羊毛毯和皮鞋據為己有,但因為皮鞋的鞋碼比他穿的大了兩個碼,羊毛毯自己給余奶奶鋪在床上了,他才沒敢明說。
余父余母是餘慶國的父母,自己孝順公婆和余奶奶是天經地義,對大姑姐好是大姑姐對他們好,憑啥對貪得無厭的小叔子好?她可沒這份善心,連衣服都不給他做。
白玉嫻說完這番話,又似真似假地對余父余母和余奶奶道:「奶,爸媽,慶國和我孝順您們幾位的東西您們千萬別捨不得用捨不得穿,趕明兒我得看著您們有沒有穿有沒有用,要是送給別人做人情,踐踏我和慶國的一番孝心,我可是不依的。」防的就是餘慶安,哼!
「好好好,明天一大早就穿上,別人問時就說是我兒子媳婦孝敬的。」明白兒媳婦話外之音的余母笑著答應,余奶奶也一個勁地點頭,把毛衣放在枕邊準備大年初一穿。
餘慶安很有眼色,他要是真不識趣,也難在工廠混得如魚得水。
他趕緊下了床,從口袋裡取出一盒煙,遞了一根給余父,又遞了一根給餘慶國,後者父子兩個偶爾喝點小酒卻不吸煙,順手夾在耳朵上,幫忙燒火做飯。
余家的年夜飯比往年更豐盛,滿滿一大桌子擺的都是硬菜,紅燒家豬五花肉、紅燒野豬五花肉、紅燒野兔肉、紅燒大鯉魚、紅燒排骨,皆是大葷,除了蔥姜蒜以外沒放任何配菜在大碗里充數,還有燉野雞、燉野鴨、燉老鵝、燉肘子,都是清燉,炒雞蛋、炒臘肉、炒香腸、炒豬肚、炒肥腸,全用紅椒和蒜黃配著一起炒,涼拌豬耳朵、涼拌花生米、涼拌黑木耳,加上清炒白菜心一共十八個菜,飯是濃濃的小米粥,主食是白面大卷子。
所有人都滿臉笑容,余母道:「一年比一年好了,往年能吃飽就不錯了,哪像這兩年能吃上肉。今年慶國娶了媳婦,明年慶安結婚,你們的終身大事辦完了,我和你們爹就放心了,好好過日子,爭取明年過年比今年更好。」
餘慶國笑著應是。
白玉嫻很講究養生之道,面對豐盛的年夜飯也沒有大吃大喝,每樣菜吃兩口,再喝一碗小米粥就有六七成飽了,倒是餘慶國父子三個都是大胃口,風捲殘雲似的,飯菜沒多久就去了一大半,唯獨紅燒鯉魚只有白玉嫻吃了兩筷子,別人都沒動。
年夜飯必須剩菜,尤其得有魚,叫年年有餘。
「媽,明兒近房家的孩子來拜年,您看我們給多少壓歲錢比較合適?還有姐姐家的外甥們。」因為大年初一不能掃地,掃地把財氣掃出去了,所以白玉嫻洗刷完碗筷,把堂屋地上的垃圾掃出去,突然想起壓歲錢,就開口詢問,她和餘慶國給的壓歲錢可不能超過公公婆婆。
余母想了想,道:「十幾年前哪裡需要給錢,給口吃的就是大恩大德,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上別人家裡拜年、吃飯,也就這幾年年景好了,才開始給壓歲錢。我和你爸給你姐姐家的外甥外甥女們是一人一塊錢,你們叔嬸家的孫輩是一人兩毛錢,其他近房家的小孩都是一人一毛,遠房的給點炸果吃,壓歲錢你們倆減半給就行了。上回你姐姐們來下節禮,我說你是新婚第一年,你娘家肯定來人接你回娘家,就讓慶國初六去接他們,要不是初四讓慶國去接你們姑姑,初四去接你姐姐們也不錯,你心裡有個數。」
白玉嫻點頭,問道:「初二慶安得去接他對象吧?我娘家來人晌午一桌吃飯能行么?」原身的記憶里就有這麼一條規矩,談婚論嫁中的青年男女,在大年初二這日一早男方要去接女方來自己家裡,就像認門一樣,如果初次去接就要給見面禮,如果認過門了就不用給。
「咋不行?人多熱鬧,就讓慶安初二去接國紅。」
「那好。」余母怎麼說,白玉嫻怎麼聽。
確實像余母說的,人多熱鬧,娘家來接她的人得在婆家吃午飯,下午自己跟來人回娘家。
順河大隊沒通電,黑燈瞎火的,又沒什麼娛樂節目,加上國家破四舊,家家戶戶都不守歲,早早吃完年夜飯就結束了,她和餘慶國也回到了自己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