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捕前辯論
李健全在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組織的案情分析會範圍很小。
這個小型會是根據鮮剛、蘇泰生的建議,意在集體審查專案組這幾天收集回來的證據,再根據這些材料仔細分析一下案情,確定「林案」今後可能的走向。
市檢察院批捕處長黃曉娟和起訴處副處長黎勇應邀參加了這個會議。
李健全從辦公桌前走下來,笑哈哈地對剛坐定的黃曉娟等人說:「歡迎諸位大員!來,我介紹你們先互相認識一下吧。」
黃曉娟笑了笑:「我們早就認識,而且非常了解,都是你的精兵強將唄。」
早在禁毒緝毒支隊成立之初,黃處長就與他們打過交道。特別是在偵辦順和區的那起「毒衣」大案,毒販「糜老闆」在廣州那裡把海洛因買好后,就地融化於一件嶄新的襯衣里,乘火車無憂無慮的返回了嘉陵市。不料,碰上了當晚全省緝毒專項大行動。他與同夥們在自己家裡架火提煉的時候,被順和區禁毒大隊抓了個正著。因為是第一例高智商販毒大案,有些科學檢驗及法律界定非常複雜,剛上任的鮮支隊、蘇政委幾乎天天向市檢察院批捕處跑。但那時,林柬波販毒的軌跡已經初露於案卷之中,只是礙於胡福臣的那張親筆「條子」,才沒把案子往下挖罷了。
見與會人員已到齊,蘇泰生正要彙報,黃曉娟搖了搖頭:「咱們都是內行,還是看材料吧。」她主動把案卷拉了過去,「材料輪流看完后,再討論吧?」
「好,這個主意好。」李健全有親自閱卷的習慣,這麼一說,正中下懷。
辦公室一片寂靜,偶然聽見翻閱紙張的「嘩啦」聲。
案卷翻閱到三分之二的時候,黃曉娟和黎勇開始提問題了。
黎勇說:「這些人怎麼不簽字啊?毒品對象不太明確?供詞互相也有矛盾。」
「不過,幾天時間把案子辦到這個地步,難得啊!」
「咋搞的,又把胡主任扯進來啦!」
霎那間,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埋頭閱卷的黃曉娟。
黃曉娟放下材料,慢慢抬起頭,深有感觸地說:「應該說,這是我市在建國以來最大的一起毒品案件,年輕的禁毒緝毒支隊在短短時間裡把案子辦到這個程度,真不簡單啊!」她抿了一口茶,馬上切入正題。「從肖紅彬和江懷英的供述中,我們基本上能認定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抓捕行動中收繳的毒品是林柬波所為,有人證、物證、書證,可以報捕了。」
「只報林柬波一個?」蘇泰生有些疑惑。
「從當前材料看,夠格的只有林柬波和肖紅彬。」黃曉娟臉無表情地解釋。
蘇泰生跟著話音放下了筆,合攏案卷:「我認為,這個案件好像剛剛開始,所涉及的犯罪分子有些還沒有抓到,一些涉案人員躲在後邊正在與我們較量。如果只報捕林柬波、肖紅彬兩個人,那些犯罪嫌疑人就會產生僥倖心理,也會給我們專案組民警留下『不再深挖』的錯覺。同時,態度較好的肖紅彬等人也會有想法,難道真是『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嗎?」他有些激動,輕輕敲了一下桌子,「這對案件深入發展會產生負面影響啊!」
李健全默默地聽著。他非常了解這位部屬的性格,他會為事理的曲直、法律的尊嚴、事業的正義與對方死拼到底的。可是,爭持已經到白熱化的地步了,該他出面緩和一下那刀刃相見的氣氛:「老蘇,不要著急,慢慢說嘛!」誰也能聽出這個「勸架」的意向。
可是,黃曉娟竟買這劑葯,「嘭」的一笑,欣賞地說:「蘇政委這個態度很好嗎,我倒感到了欣慰,起碼是對案件負責任嘛。來,咱們繼續吵,直吵個是非曲直,直吵個你們眼紅!」說得大家一陣心花怒放。鮮剛趁機又送上一劑葯:「未批捕的犯罪嫌疑人意味著要釋放。那樣,以後要再抓捕可就難啦?」
黃曉娟沒有馬上做出反應,沉思片刻,再次埋頭在那堆案卷材料里。
說心裡話,哪個辦案人員願意把案子辦砸呢。她理解蘇泰生的固執,從心裡佩服他的這種思維方式。偵查員敏感與廣思是辦好這起案件的必要條件,固執與執著正是辦好這類複雜案件的成功之本。她深知大案要案的艱辛與複雜,默默地說服自己,意向上已接受了鮮、蘇二位的要求。
半個小時過後,她重新合攏案卷,竟然獨自坐在沙發上閉目養起神來。
這下可急壞了鮮剛:「怎麼辦你總得有個態度嘛!」
其實,她的大腦一點也沒有閑置,正在做著生來最激烈的思想鬥爭。她將在正義與邪惡中做出抉擇,將與舊的家庭觀念決裂。說策略點,她也在等待,用眼縫掃了一下在場的人員。他們正在做著自己喜歡做的小動作,有的抽著煙,輕鬆地吐著煙圈;有的品著公用花茶的濃濃苦味,不時吐著喝進嘴裡的茶渣;有的竊竊私語,伴隨朗朗笑聲以謝時光。唯獨蘇泰生沒有小動作,他既不打擾,也不閱卷,只是眼巴巴地靜靜等著什麼。
對,他也在等待,不,他們都在等待,一種默契的等待。
「難為你啦,老蘇!」她在心裡暗暗叫苦不迭:「你那裡知道我的難處呵,你那裡明白我與胡福臣的關係嘛。」黃曉娟開始埋怨起她的領導來。「杜檢察長啊,你為什麼要通知我來參加這個討論會嘛!是不是有意設局?沒有必要嗎,我既然做法律工作,必然忠於法律嘛。在法律面前,我是不會有親疏之分的,也是沒有舅舅的,法律才是我的老大。」她在心裡盤算的同時,看了一眼外柔內剛,精神十足的蘇泰生,暗道,「舅舅啊!你這次算是遇上剋星啦。」
……黃曉娟發話了:「蘇政委分析得有道理,根據《刑事訴訟法》第六十九條的規定,你們可以對團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延長至三十天後報捕。」她巡視了一下鮮、蘇二位,「我支持你們這個意見,深挖罪犯,把案子向縱深發展。從今天起,我們檢察院批捕處和起訴處提前介入這起案件,以便及時辦理手續或起訴。」她舉著案卷,注視著蘇泰生沉靜的臉,「不過,專案組要把工作再做細點,從每克毒品的去向,每個犯罪嫌疑人的具體行為入手。記住一個原則,要把犯罪分子押上審判台,要靠每一件罪證、每一克毒品背後的事實來實現的。」
直說得蘇泰生連連點頭,一種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正當他們沾沾自喜的時候,她的目光忽然直逼蘇泰生:「不過,從材料看,這個案件中好像涉及了幾位公務人員,你能否對此情況作些彙報。」
在場人員全愣了。
唯獨蘇泰生不明白,心裡還在悄悄地數落著:「這個該死的黃處長,怎麼突然提出這個問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其實,蘇泰生對涉案公務人員的問題一直抱有迴避的態度。黃曉娟這麼一提,沒做思想準備的他,半天沒有了反應。而黃處長卻偏偏窮追不捨,再三催促,弄得場面非常尷尬。蘇泰生先看了看鮮支隊長,其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材料;他再看了看李局,似乎與鮮剛「相得益彰」。
「他們今天怎麼啦,咋看得那麼專心?」蘇泰生有些納悶,他竭力想從他們的臉上找到一點是支持還是反對的信息。可是,他們都埋著頭,把臉對著茶几,根本看不見其任何錶情……
「蘇政委,在我們的印象中,你可是個果敢的、幹練的人啦,今天怎麼磨磨蹭蹭的?」黃曉娟已有些等不耐煩了。
到這個份上,蘇泰生再也無法退縮了。他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林柬波到嘉陵來辦歌舞城是由咱們市人大胡主任引資來的。同時與他往來比較多的還有廣南區公安分局禁毒大隊長梁文超,開發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長徐小東……具體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關注。」
為人真誠、直率的黃曉娟聽到這裡,似乎有些不滿意,劈頭蓋腦地駁斥過來:「不是關注,是我們的職責!」她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通過案卷材料,我和黎處長兩人第一印象是,他們的問題不是蘇政委所說的那麼簡單。這個案子嘛……,你們也不可能辦得那麼順利,對此,我們一定要有個思想準備呀!」她看了一眼李健全,「希望你們注意收集這方面的材料,不管涉及誰,都要依法辦事。犯罪是客觀存在的,主要是能否查出和揭露潛在的問題。」她面對蘇泰生,「在林柬波這個大案中,如果對涉案公務人員手軟,就會出現象諺語中農夫救毒蛇的情景,一旦毒蛇得到農夫體溫緩過氣來,就會毫不留情地咬死農夫。蘇政委,千萬不要做這樣的『農夫』啊!」
似乎被黃處長這段「演講」所打動,鮮剛、李健全肅然起敬,個個挺起身,面對蘇泰生,默默地望了許久。
也許是達到了某種效應的緣故,談到問題的關鍵處,黃處長突然「剎車」:「我說完了,該你們發表意見了。」
「怎麼完了?我好像剛聽出點名堂來啦。」這個李健全,真會賣傻。他微笑著,獨自點燃一支香煙,吸了幾口,慢慢發表該是總結性的意見了:「『聽汝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們講得都很好嘛。看來,今天是專為黃處長和蘇政委舉辦的辯論會。」他略加思考,「辯論完了,問題也清楚了,專案組暨禁毒緝毒支隊下去后把事辦好,有什麼問題咱們再討論,行嗎?」
「這是怎麼啦?過度的圓滑,可與他的人品與外向性格是格格不入的啊。」蘇泰生望著李健全,不禁有些納悶。
其實,他哪裡明白,李健全正在等待著黃處長對某個問題的最後表態。
可是,黃曉娟卻「穩坐釣魚台」。
此刻,黃曉娟也在等待著李健全對某個問題的最終態度。
她有個感覺,一個關鍵性的感覺:這麼大的案子,僅憑蘇泰生一個人上下跳動是不夠的,還得把局領導動員起來,甚至市主要領導。你李局長今天可沒個明確的態度啊!是支持,還是不支持,應該有個態度嗎!不行,我非把你的看法勾出來不可,否則,我是絕不會退出這個辦公室的。
李健全不知道她有這一招,只因複雜的關係,不得不謹慎而已。
黃曉娟是胡福臣的外甥媳婦,李健全和鮮剛早就心知肚明。在胡主任的呵護下,黃的丈夫,即胡福臣的外甥早已是順和區檢察院反貪局案件偵察科的科長啦。市政府機關各部門都在順和區辦公,按屬地管轄原則,涉及市政府機關公務人員的一般案件,都在他們辦理之列。一家的權貴,一家的顯赫。李健全特別注意到,當蘇泰生提到「胡福臣」三個字的時候,黃曉娟特別地彆扭,緊鎖秀眉,發抖的手在筆記本上半天沒有記下一個字。只是苦了蘇泰生,他剛從部隊轉業下來不久,怎麼能知道這些複雜的親情關係呢。對了,不知不為過嘛,那就讓蘇泰生大講特講去吧:「蘇泰生同志的意見很重要,希望檢察院多給予支持!」李健全這樣的表態方式,太讓黃處長意想不到了。他在逼她,他在縱容蘇泰生的刨根問底。
黃曉娟倒從李健全的內心世界里多了幾分安慰:「噢,知道你們的意思了!」他抿了一口茶,「我這裡表個態。此案如果牽扯胡福臣等人,我會秉公執法的。因為我不光是他的外甥媳婦,還是拿國家俸祿的人民檢察官。」
全場一片掌聲。
蘇泰生卻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