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千百回（終）

千百回（終）

門外傳來腳踩枯葉的聲音，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從殿外一步步走過來，嫣然一笑，驀然百媚生香。

殿門口站著一個男人，男人上前來，略顯遲疑：「吳姑娘，你真能救活我夫人？」

「是，只有我可以。」她姿態曼妙，一步步走上台階，來到他面前。「陸元侯，帶我去見你夫人。」

殿門打開，她緩緩跟著陸元侯進了殿門，內殿榻上躺著一個雙眼緊閉的女人，腹部高高隆起，面色青白，眉間有一團黑氣，看樣子已經死去多時。

吳美人上前，伸手拂過女人的額頭。

「吳姑娘，我夫人……」

吳美人朝他微笑：「我可以救你夫人，但是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我要帶走。」

陸元侯看著他，朦朦朧朧之間覺得，這個女人詭異到不可思議。可是現在，出了請求她，他已經別無選擇。轉頭看了看床上還躺著的女人，他咬咬牙：「好，我答應你，你先出去吧。」

男人遲疑片刻，最終退了出去。

大殿里寂靜下來，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風，席捲進寒涼的風，讓人不由毛骨悚然。吳美人從袖中掏出一顆乳白色的珠子，隔空送到女人小腹上空，再往下壓。珠子光芒大作，而後沉入女人腹中。

陸元侯在殿門外焦急等候，在聽見孩子微弱哭聲的時候，整個人都一凜。

旋即殿門打開，吳美人抱著一個裹在抱衾里的孩子走出來。她依然面色傾城，陸元侯卻不敢再看她了。

人總是對於不能掌控和觸碰的事物害怕，而起死回生之術，讓人追逐的同時，卻又深切地懼怕著。

吳美人輕聲說：「是個小君主，應屬命里稀金，一生顛沛流離。克父克母克己，終不得所愛。」她往前捧了捧：「要看看嗎？」

陸元侯聽到批語的時候已經心驚肉跳，再聽見看這個字眼，簡直心如刀割。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命格如斯慘淡，聽之不忍。

「不……我不看了。」

吳美人便收了回來：「不看也好，免得你到時候捨不得。我會把她帶走，你們永遠都不會見著她。」

長風瑟瑟，竹林瀟瀟。

吳美人抱著一個女嬰，緩緩地在竹林之間行走。身後有熟悉的氣息傳過來，她停住了腳步，沒有轉身：「你來了。」

「我來看看你。」

吳美人久久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說：「多謝水德真君厚愛。」

水德真君沉默片刻，末了唯有衣袖被風吹得略微浮動：「你懷中的，就是你和姬宮涅女兒的轉世？」

「是你告訴我復活宮涅的方法，那你就該知道，我什麼都做得出來，你不必勸我。」

「我知道。」水德真君閉了閉眼：「你想帶她去哪裡？」

吳美人低頭看了看女嬰的臉，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笑來：「走到哪裡就是哪裡吧。」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她命里稀金，我為她取名千金。陸千金，這名字是不是很好？」說到這裡，她終於轉頭看向水德真君，笑顏如花：「你替我好好記著，我怕有朝一日連自己也不在了，沒人會記得她。」

水德真君顫抖著嘴唇，擠出一個字來：「好。」

十七年後，齊國覆滅。

初初長成的小君主在山林之中偶遇了一個男人，他說他叫政，她記了一輩子。

她跟著那個男人出了山林，見識了人間的繁華瑰麗，還有謊言和真心。最終因為他摯愛的王權離開他，重新回到生養自己的山林里去。

經年以後，他為奸人所害，陸千金夜闖秦皇宮，盜走他的屍體。師父吳美人教她建立千金樓，收取他人的壽命，灌注到他身體里，長年累月，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的人，卻心甘情願。

只是世事浮沉，輪迴顛倒，最終他們誰也沒等到誰。

聽說在這世上有一座千金樓，樓里有個男人，俊美異常，從不言笑。他在等前任樓主，那個美到讓人心驚肉跳愛穿淺青色衣裳的女人。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手心的紋路彎彎曲曲繞成線

一圈一圈好像纏繞著某些執念

即使風吹過隔世經年

深藏的遺憾響在耳邊

夢等著誰來圓

愛恨生死寫在簿子上不過紙片

輕輕一張墨跡沉重翻來好纏綿

窮盡一生點亮那燈盞

搖曳著舊夢也有前端

茶冷了幾迴轉

睜開那一眼紅線陣被誰翻亂

別離匆促徒留殘卷

聽說舊事鏡還倒映祭奠

滾燙的淚葬在千年以前

如果結局在開場就已寫完全

誰還肯為故事輾轉

字裡行間卻見她說甘願

悲喜也只定在一念之間

2016年11月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