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威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優美冷然的聲音響起,明明還十分稚嫩,卻驚得李氏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去。
就在這個瞬間,她卻忽然看到了戴在自己手腕上那隻黃澄澄的足金鐲子,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自己這是在揚州城的林府,並不是在京城榮國府。眼前的這個人也並不是二太太,而只不過是林家年僅三歲的大姑娘。
雖然都是主子,但比起人稱「笑面菩薩」的二太太來,這個冷著一張俏臉的大姑娘就著實不夠看了。
就算大姑娘方才這一聲質問的語氣的確冷得嚇人,但再厲害,她也不過只是個三歲的小娃娃,又能拿自己怎麼樣呢?
想她李嬤嬤可是從京城跟來的老人兒了,明面兒上還是老太太親自給大姑奶奶挑的人呢。就算大姑奶奶現下已經是林家的當家太太,都管著這一府幾百號人大大小小的事兒了,平日里卻也還是要給她李嬤嬤幾分面子的,何況是大姑娘這個毛還沒長全的小丫頭。
這小丫頭不過是仗著大姑奶奶今兒去廟裡祈福沒在府上,自個兒跑來虛張聲勢罷了。
況且,那些陰私事兒,她素來做的隱秘,這小丫頭是沒可能知道的。
想到這裡,李氏的腰杆子立刻又直了起來,冷笑著道:「大姑娘這是怎麼說話呢。老奴自是個年輕媳婦子起,就跟著大姑奶奶到了林府了,一晃兒這都十好幾年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兒,您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兒颳風呢。老奴這麼些年,見天跟在大姑奶奶身邊兒伺候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這會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這麼下老奴的臉子,可讓老奴還怎麼活啊。」
她說完,竟然忽然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就嚎哭起來。
她這一鬧騰不要緊,立刻驚動了內室,裡面的嬰兒也被驚得低聲啼哭了起來。
只是那哭聲不似尋常孩子那麼響亮,很是微弱,而且很快就有些聲嘶力竭,間雜著劇烈的咳嗽聲,愈發顯得細小可憐了起來。
李氏心中暗喜,卻仍不動聲色,只鬧騰得更厲害了些。
她想著既然新生的小哥兒哭鬧起來,少不得還是要自己這個乳母進去哄他。如此,這一次的危機就必定可以安然度過了。
誰料她這念頭還沒轉完,那位大姑娘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淡淡道:
「嬤嬤果然是『勞苦功高』。只不過嬤嬤操勞了半生,想來現下也的確是年紀太大,腦子不大管用了,竟不知道什麼輕重緩急,公然胡亂說起話來……看來,是時候該回了太太,准李嬤嬤去莊子上養養老了。如若不然,還倒讓人覺得咱們林家虧待了下人們,沒得讓人寒心呢。趙嬤嬤,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旁邊站著的管家媳婦趙氏聞言,心中暗暗叫苦,卻也不敢多言,只垂首道:「姑娘說的是。」
「既然趙嬤嬤也覺得我說得在理,那就趕緊安排幾個人,現下就將李嬤嬤送到莊子上去罷。」陽光下,女孩兒抬起小臉兒,美麗的不似凡人,卻也冰冷得彷彿不食煙火。
她看了趙嬤嬤一眼,見這婆子還戳在那裡沒動,便有些漫不經心地繼續道:「這就走的話,還能趕在天黑前頭到莊子上。冬日天短,嬤嬤可要快著點兒安排才行。若不然,要是太太回來知道今兒李嬤嬤伺候得不好,叫默哥兒哭壞了嗓子,可就不是把她放到莊子上這麼簡單了。」
這話一說,不只李嬤嬤,便是趙嬤嬤也愣住了。
作為林家的管家媳婦,趙嬤嬤平素里也很能端得住架子的。方才剛得了消息,聽說大姑娘帶著人進了默哥兒住的這院子,將那李氏拿住質問的時候,她還覺得好笑來著。
就連她隨後跟過來,也不過只是想來看看,免得等太太回來問起大姑娘的事兒的時候,她回得不清楚,惹太太不高興罷了。
畢竟誰都知道她們家這位大姑娘雖然生來聰慧,但是平素性子冷淡,雖然小小年紀已經懂了不少事理,但卻從來不會理會府上的庶務。
再者她於父母姊弟親情上也不若尋常孩童那般熱絡。不過她在老爺太太那兒雖然不夠熱絡,但也還是恭謹有禮、孝順有加的。只是她待她那嫡親的兄弟默哥兒卻著實沒有半點兒胞姐的意思。
想那默哥兒剛落草的時候,闔府俱都歡喜萬分,獨獨這大姑娘卻沒有什麼笑影兒,冷冷淡淡的,真真是個玉一般剔透、也是玉一般冰冷的人兒。
誰能料到太太今日不過是獨自去了趟寺院祈福,留了大姑娘一個人在家,她居然不聲不響地就做出這樣大的事兒來了呢?
雖然說那李嬤嬤的手腳的確一直都有些不幹凈,但太太沒管,她們這些下人礙著她是跟著太太從榮國府出來的老人兒,也就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然而聽著大姑娘剛才那話,是說這李嬤嬤對默哥兒做了什麼?
若真是如此,那她的那條老命就真的留不下了。
誰不知道這個得來相當不易的哥兒是老爺太太的心尖子,若真是有個什麼,不說李嬤嬤了,就是她這個管家媳婦也要跟著吃掛落兒。
但事情的真相當真是如此么?
趙氏心中有些游移不定,卻見那大姑娘忽然抬手叫她過去,讓她的乳母王嬤嬤將手裡的一樣東西拿給她看。
一看到那東西,趙氏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
再看著大姑娘那冷淡的目光,她的心中更是一陣發冷,再也不敢怠慢,立刻便叫了幾個強壯的婆子將那李嬤嬤拖下去。
那李嬤嬤還渾然不覺、猶自掙扎叱罵,卻早叫趙嬤嬤命人拿破布堵了嘴,捆結實了扔上了馬車。
繼而她自己也直接跪在地上垂首道:「今日之事,是老奴失職,還請大姑娘責罰。」
如同意料中的一樣,大姑娘自然不肯為這事兒罰她。
而且似乎對她方才處置李嬤嬤的事兒十分滿意,大姑娘還簡單安撫了她幾句,又吩咐她好生清理這院子里的人事之後,便就進了內室去看她兄弟了。
趙氏這才自己緩緩站起身來,撐著吩咐了下人們幾句,便一個人匆匆回了自己屋裡。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敢將手裡那個用帕子包了一層又一層仍然有一股子淡淡的腥苦氣味兒的東西小心地拿了出來。
大戶人家,總有些陰私事物,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能讓女子斃命、嬰兒夭折的物什也不要太多。這樣東西雖然罕見,但是有經驗的婆子嬤嬤們也有能認出來的——想必大姑娘的乳母王嬤嬤便是個識貨的。
不但識貨,居然還沒輕沒重地跟大姑娘說了。
這可真是難辦了,如此一來,不但這回不能用,以後也都不能再用了。
仔細地處理掉,確定沒有什麼痕迹剩下之後,趙氏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想到這東西要是方才被李氏那老虔婆用在了默哥兒身上會有什麼後果,趙氏氣得就直接想罵人。
這個蠢貨,虧得還是二太太親自選的人,又是經老太太的手送來的,竟是這麼個沒腦子的東西。
希望她這回能到莊子上清醒清醒,再找機會滾得遠遠的吧。
就算真要要了默哥兒的命,這事兒也要從長計議,不能礙了老太太的大事才好。
說起來,今兒這事兒,還是得趕緊跟老太太知會一聲。
趙氏暗暗下了決心,便立刻悄悄寫了封密函準備交給外頭的人帶到京城去,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門外的一雙閃著怒火的眼睛中。
謹園內室,代鈺聽了小丫頭秋宜對趙氏動向的稟告之後,只淡淡一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氣憤或是怨恨的情緒。
揮手讓秋宜退下之後,她便小心地將自己外頭的斗篷脫下來,這才緩緩靠近襁褓中的小弟。
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氣兒涼著他,她甚至只是側著身子細細看了他一眼。
但即使是這樣,她這位剛剛被替補李嬤嬤的新乳母孟氏哄著歇下來的小弟仍然不安地翻動了下,輕聲咳了兩聲。
代鈺吃了一驚,剛想躲開些,卻見他的小手在半空抓撓了幾下,竟一下子握住了她想要幫他掖被角兒的手指。
說來也怪,明明是姐弟倆之間的第一次碰觸,他便似乎是攥住了什麼安心的東西一般,立刻便又重新安定了下來,小聲哼哼了兩聲,便睡著了。
饒是代鈺素來冷淡,此刻心中也霎時間柔軟了些。輕輕用另外一隻手摸了摸他微涼的臉蛋,她暗暗道:可憐的孩子,放心吧,有姐姐在,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只不過,敵暗我明,此事不可操之過急,要一步一步來。
今天處置這李嬤嬤,原也不過只是「殺雞儆猴」,先立個威而已。她甚至都知道必定會有人將這老虔婆保護下來。
不過,她也知道,這老虔婆真正的主人恐怕沒有那麼好心,必定不會放過她的。
誰會留著一個已經暴露的棋子,等著讓人用作反擊自己的武器呢?
別人她不知道,反正那個女人定是不會。
所以那老虔婆死定了。
至於其他那些雜碎們,她也會一個一個,都替林家收拾乾淨了的。
誰叫這一世,竟並沒有什麼「絳珠仙草」來這林府投胎「還淚」,倒是叫她代鈺成為了黛玉了呢。
那麼,從此,林家便再也不會是此前那種悲慘的命運了。
雖然對手們不少,但她可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無力還擊的性子,更何況,她還有一樣秘密武器,可以「出奇制勝」呢。
心念轉動間,她已經登入了系統,瞥見「壹號藥劑」和「貳號藥劑」一紅一綠兩個進度條都已只差一點點就滿格,她不由得有些欣喜。
很好,馬上就可以大顯身手了。
不論心情如何激動,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代鈺卻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淡然。隨意敲打了今兒才上任的替補乳母孟氏幾句之後,代鈺便在她惶然的目光中退出了屋子。
剛剛出了院子,就見此前守在門口的貼身丫鬟春纖垂首回道:「姑娘,太太使人傳話兒說,她們這會子已經從廟裡往回走了,約莫午膳前就能趕回來。」
代鈺點了點頭道:「既然這麼著,今兒午膳就同太太一道兒吃罷,正巧方才那宗事兒還要好生同太太說道說道。」
春纖躬身應了聲是,便上前了幾步攙著她往正房那邊兒走。
出來的時候,代鈺似乎不經意地掃了某個角落一眼,果然見到有個纖瘦的影子隱在了假山背後,一閃就不見了。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心中卻是一陣冷笑:對,快去報給你主子知道吧,林家大姑娘開始動手了。